“你不是說,你有萬全之策,不會被你師父察覺麼?”第四雙手抱臂,扯了扯紅唇。
“對你是萬全,對我不是。”
青年垂著眼簾,嗓音清淡。
“那你怎麼連傳信讓我來救你也不會?”第四上前兩步,蹲在他身前。
她的呼吸臨近,迎面拂來,青年寬袖下握著拂塵的手一緊,他忍受著她如此近距離地打量,一言不發。
“白隱,不是說了,你我兩個是露水姻緣,見了陽光就會被曬得幹幹淨淨,”第四的指腹輕觸他臉頰上那道結了血痂的傷疤,“不要自作多情眷顧太多,你看,破了相的是你,疼的是你,多傻啊。”
她甚至還笑得出來。
她指間的溫度太冷,冷得令人心中發寒,白隱抬眼看她,語氣平靜:“我若不是我,你也不會找上我,不是嗎?”
第四臉頰的笑渦消失。
這個道士從沒出過星羅觀,他足夠單純,像一張白紙,但是第四最初引誘他,也僅僅隻是一時興起。
並非他所以為的,蓄謀已久的利用。
但第四沒有反駁他。
反正,什麼理由都一樣。
第四站起身,繞到案臺後抽出彎刀來,白隱見狀,立即道:“你要做什麼?”
“你這麼好的一張臉被這老東西給毀了,就是死了,老娘也得讓他身上沒一塊好肉。”第四說著便將彎刀抵上那棺椁。
“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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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隱制止她,“他是被燒死的,燒得焦炭一般。”
燒死的?
第四轉過臉來看他,他仍跪坐在蒲團上,那張她很喜歡的臉上那道疤十分扎眼,越是看,她心中便越是生氣。
白隱有些難堪,忍不住側過臉,想要躲避她的視線。
哪知那女子從案臺後走來,俯下身來,一隻手捏住他的下巴,油燈搖晃的火苗在他眼底跳躍,她的吻落下來,唇齒糾纏。
白隱瞳孔微縮,緊緊地攥住她的手腕。
第四殷紅的唇脂幾乎都蹭在了他沒什麼血色的唇邊,這般氣質清淡溫和的道長,猶如沾了俗塵的白雪般,她有點著迷。
可惜的是,他臉頰的那道疤。
“拂柳……”
他的呼吸有些難以自持,但他才喚出這個,他取給她的名字,卻聽她道:“我欠你的,用這個還你。”
她將一枚銀菱花飛鏢塞入他手中,又觸摸著他的臉,“若再遇危及性命之事,你憑此物去敬山茶樓,自會有人助你。”
隻這一句,白隱將要脫口的話淹沒於咽喉。
晚秋風冷,枯葉落入門檻來,白隱回頭迎向那一片爛漫明淨的光線,指節收緊,掌心被菱花飛鏢尖銳的稜角刺破,他喉結微動,低聲道:“你走吧。”
第四沒了新紅的口脂作點綴,那一張臉仍舊冷豔非常,她輕瞥他片刻,毫不猶豫般,站直身體朝殿外走去。
她的身影融入那片耀眼的光線裡,血珠順著白隱的指骨流淌下來,他回過頭,仰望三清道祖的金身塑像。
如今的星羅觀已不是凌霜大真人的星羅觀,第四來得輕松去得也輕松,她回到藏身的宅院時,正見那位小公主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擺弄魯班鎖。
她總是在擺弄那個奇怪的魯班鎖。
第四不走正門,飛身躍上房檐又很快落在小公主的面前,見她嚇了一跳,第四噗嗤一笑:“公主,小十七都受傷了,你怎麼不在房中陪著他,卻在這兒擺弄這麼個破玩意兒?”
商絨看她滿額是汗,便放下魯班鎖,倒了一杯茶推到她的面前,說:“我也想的,可是我在裡面他睡不著。”
第四見了那碗茶,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便也坐了下來,端起茶碗來抿了一口,又問:“這個魯班鎖究竟有什麼玄機?難不成裡頭有什麼藏寶圖?”
在第四心中,沒有什麼比錢財更好的東西。
“沒有藏寶圖,”商絨搖頭,一邊拆解魯班鎖,一邊說,“隻是折竹的心結。”
第四一聽,便失了不少興致,“不過是他師父的事,如今隻要殺了那半緣,不就自然而然解開了?”
“是,也不是。”
商絨想了想,又說,“他是因為他師父才想解開這個魯班鎖,想了好多年,雖然他說如今已經用不著打開它了,但我覺得,他背著這個執念很久,若能打開,我還是想幫他打開。”
第四的手掌貼在碗壁,她看著面前的這個小姑娘,烏黑潤澤的發辮落在一側肩前,發尾系著的竹綠絲線很像是折竹劍上的穗子。
第四忽然安靜許多,商絨不再擺弄魯班鎖,問她:“拂柳姐姐,白隱觀主還好嗎?”
“命還在,隻是破了相。”
第四隨口答。
“破了相?”商絨吃了一驚。
“是啊,很長的一道疤。”
第四說著,又想起那青年白皙面容上結了血痂的疤痕。
“你等我一下。”
商絨收好魯班鎖,起身走上階去推開那道房門。
第四一手撐著下巴,看著她貓著腰輕手輕腳地進去,不由輕笑一聲,杏眼彎如新月。
沒一會兒,商絨出來了。
她合上門,快步朝第四走去,將手中的一個小小的瓷盒遞給她:“這是宮中的藥膏,可以去腐生肌,他是新傷必然管用。”
藥膏是夢石給的,但對她腕上的舊疤作用並不大。
第四看著那瓷盒,伸出手去卻又懸在半空,隔了會兒,她收回手,眉目冷豔:“我已經沒有必要去見他了。”
“為什麼?”
商絨坐在她身邊。
“我與他的事可跟你與小十七之間不一樣,等小十七報了仇,再將他承諾我的財寶分給我,我便要離開玉京了,若沒有殺人的任務,我是不會再回來的。”第四當著她的面抽出彎刀來擦拭。
“因為他破了相?”商絨想不出別的理由,隻能試探著問。
第四聽了忍不住捂著嘴笑了好一會兒:“人與人相識的第一面,看的不是臉是什麼?難道公主你不為小十七的皮相所迷?他啊,那樣一副好相貌,若不是他比我小了六七歲,手段狠,心眼兒又多,哪還等得著你。”
“他的臉若是壞了,你還願不願意和他在一塊兒啊?”第四說著,故意問她。
“我記得他的樣子,那他就永遠都是好看的,”
商絨幾乎沒多加思慮,她捧過那本道經來翻了一頁,“反正,他還是折竹。”
第四有些笑不出了。
她心裡沉甸甸的,微揚的眉也壓下去:“可我不是小十七,他可以活著出栉風樓是因為樓主待他不同,但我可沒有誰眷顧。”
“我沒必要為了一個男人,而去闖那鬼門關。”
她又飲一口茶,喟嘆一聲,“如今這般日子不好嗎?我才懶得找那些不痛快。”
商絨抬起眼簾來看她片刻,還是將那個瓷盒塞給她,說:“你若不給他,就自己留著吧。”
“謝了。”
第四也不推辭,大約是手痒,她忍不住摸了摸商絨的腦袋,揉得她頭發亂糟糟的。
午後秋陽爛漫,灑了滿檐。
第十五跟在姜纓身後入院,身邊還有一個年輕女子,她額角有一道顏色發紅的痕跡。
她便是陳如鏡的義女添雨。
“第十五,怎麼這副模樣了?”第四一見第十五,便嘲笑起來。
“我什麼模樣?”
第十五哼笑,“不還全須全尾的麼?”
石階上那道門“吱呀”一響,第十五才與第四嗆了一聲,但抬眼瞧見門內走出來的那白衣少年後,他臉上的笑意都收斂起來。
“十五哥。”
少年睡眼惺忪,聲線裡裹了分才清醒的沙啞:“我找你那麼久,你在何處躲清闲?怎麼躲了幾月,又忽然不躲了?”
商絨看著他走下來,在她身邊坐下。
“小十七,我若不躲,也沒這機會今日來見你,你在純靈宮的消息的確是我說出去的,”第十五苦笑,他拱手朝折竹俯身,“是我,對你不住。”
“凌霄衛的指揮使賀仲亭以我父親的消息相要挾,你知道我這幾年所為皆為尋父,真相離我那樣近,我實在放不開手,所以便告訴了他一些關於你的事,但多餘我的什麼也沒說,更不曾透露你的長相或來歷,但奇怪的是,賀仲亭竟也沒有問。”
折竹聽了他這番話,垂著眼簾半晌不言。
竟然是賀仲亭。
可既然是賀仲亭,那為何這消息沒有入皇帝的耳,卻偏偏傳入了榮王府?
一時間,折竹似乎意識到了些什麼。
“那麼你父親的消息呢?他告訴你了?”他抬眼看向第十五。
“我父親……已經死了。”
第十五嗓音幹澀許多,“他說,當年皇帝問雲川程氏要一樣寶物,但程氏卻說那寶物遺失了,我父親為利祿所動,在青霜州為賀仲亭暗查寶物下落,但他才來玉京,還沒來得及將消息帶給賀仲亭便被程叔白給殺了。”
程叔白便是他父親季羽青的師父,也是青霜州程氏中人。
“那究竟是什麼寶物?”
第四聽見這兩字便眼睛發亮。
第十五瞥她一眼,如實說道:“是赤色太歲。”
太歲,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澤漆,青者如翠羽,其中赤者為上品,光明洞徹如堅冰。
百年難遇,傳聞以其入藥,可得長壽。
商絨一聽,便知她的皇伯父為何如此執著於此物。
“你為何回來?”
折竹又問第十五,他才不信第十五是因什麼愧疚之心才回來玉京。
“我原想去雲川尋程叔白,但半途得知,他已隨雲川主程遲來了玉京。”第十五說道。
“第十五,難道你想殺程叔白?他可是青霜州第一劍仙,這樣的心思你也敢動?”第四嘲笑他。
“我知道我殺不了他,我隻不過是想向他求證賀仲亭所言是否句句屬實。”第十五白了她一眼。
第十五與那名喚添雨的女子來了又走,第四也沒了影子,院子裡隻剩下商絨與折竹兩個人。
折竹不說話,商絨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麼。
風拂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