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說,他,或者說他們,”凌霜並不能確定從這裡離開的,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究竟是為了什麼?”
星羅觀中,除了這幾名常跟著他的道士,便隻有他的徒兒白隱知道他有一座地宮,但白隱至今仍不肯透露一句。
即便他已將畫像及時取下,也將一些典籍藏好,但這大半月來,他心中還是頗不寧靜。
所以他才會幫那胡貴妃一把,如今含章殿由胡貴妃控制著,任何風言風語都是傳不到淳聖帝耳邊的。
但,他如今卻不知自己究竟該走哪一條路。
商夢石不識好歹,胡貴妃母子態度又十分曖昧,他要如何走下一步棋,才能保住星羅觀的風光,保住正陽教的榮耀?
“師父也在幫您探查,如今至少還有白隱在,他活著,總能撬開他的嘴。”那道士回答不了他的話,便隻能寬慰道。
凌霜不言,隻朝他擺擺手。
青年道士立即轉身,往上面走去。
整個地宮隻剩下凌霜一人,他立在那幅半展的畫卷前片刻,將它拿起來又掛回石壁上。
這幅畫在這裡掛了十多年。
壁上的燭火照得畫卷有些泛黃,凌霜的目光流連在“得至淨至潔之身,修長生永益之道”,半晌惋嘆:“可惜,可惜……”
隻差一年,他便能在最合適的時機達成所願。
長幔胡亂舞動,一股風從甬道之外灌進來,冷冷拂面,凌霜一下回過頭盯住那道門,他的眉頭蹙起來。
越發的沒規矩了,出去也不知要關好上面的暗門。
忽的,他聽見一陣極輕的步履聲,也不是為何,他心中突突地跳,隱隱已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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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冰冷器物擦著石壁的聲音隨之而來。
又輕又緩,卻尖銳刺耳。
“誰?”
在未被燈火照得分明的那片陰影裡,凌霜似乎看見了一個人。
寒光閃爍著,那是一道劍影。
凌霜看著他從陰影裡走出來,明亮的火光照見那一張俊俏年輕的面容,那少年一雙眸子盯住他,凌霜登時萬般寒意順著脊骨往上爬。
“你是誰?”
凌霜看清他劍上的血跡,他心中頓感不妙,手伸向一旁的石壁。
機關一響,暗箭發出。
少年一個騰躍躲開,手腕一轉,薄刃劈開一道道的箭影。
凌霜不斷地按著石壁上的機關,卻仍舊阻擋不了那少年朝他而來的步履,他心中越發駭然,便想拉動銅鈴通知上面的弟子,哪知他的手才握住繩子,一葉銀光襲來,扎穿了他的手掌同時也割斷了那可以拉動上地宮之上的銅鈴的繩子。
凌霜痛得厲害,又趕忙翻找出一把鑰匙來往出口跑去,他那邊才將鑰匙入孔用力一擰,沉重的石門逐漸打開。
但他還沒邁出步子,隻見才打開的石門又開始合攏。
他收回險些被門縫夾在其間的腳,回頭正見那少年立在另一處開門的機關前,而那裡正插著另一把鑰匙。
“是你?!”
凌霜瞳孔微縮,恍悟這少年便是那個從這地宮中跑出去的人。
沒了半緣的那些徒弟相護,凌霜隻有憑借這地宮中的機關與這少年周旋,但下墜的鐵籠,百發暗箭皆沒能制住他。
縱然少年在入地宮前身上便添了數道傷口,手臂又中了一箭,但凌霜見他神情未變,猶如浴血的鬼魅,指間一道銀葉飛出便再度刺穿他另一隻手使得他無力擰轉石壁上的銅扣。
凌霜逃不了,被少年的薄刃刺了滿身的血口子,染紅了他月白的道袍,他從未像如今這般被黑靴踩著臉,整個人陷在血腥塵泥裡。
“你究竟與貧道何愁何怨?”
腳筋被割斷,凌霜痛得渾身都在顫抖。
少年一言不發,垂眼睨他,隨即俯身抓著他的後領,將他拖到最裡面去。
搖曳的長幔沾了斑駁的血,少年的劍刃橫在凌霜的頸間,他另一隻手抓著凌霜散亂的發髻,迫使其仰頭,跪在地上仰望那幅不久前才被自己掛在石壁上的畫卷。
“老東西,想活命嗎?”
少年眉眼戾氣恆生,嗓音浸滿了冰霜,“你告訴我,這畫上生辰八字的主人,你想對她做什麼?”
見凌霜不肯答,他便一劍扎入其腿骨。
凌霜痛得慘叫出聲。
“說啊。”
少年的薄刃再往他骨肉中探入半寸。
“我,我師門有修行舊典,”凌霜終究難捱這少年折磨人的手段,他痛得聲音發顫,“若是此時出生的女子又遇金星凌日之百年難遇的天象,最適合放血作引……”
“放血作引。”
少年笑聲冷極,他抽出刺入凌霜腿骨的劍刃,血珠滴答的劍鋒一轉對準其咽喉,“那你就這麼去死好了。”
鋒利的劍鋒刺穿了凌霜的咽喉,殷紅的鮮血迸濺在石壁上懸掛的畫卷,也濺在少年冷白的側臉。
凌霜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嗚咽,便瞳孔擴散,沒了聲息。
地面鮮血蜿蜒,空氣中滿是血腥的味道。
少年指腹輕蹭臉頰的血跡,隨即將那幅畫卷扯了下來,同時掃落了石壁上的燈燭,一時間,火焰落在畫卷上,畫卷燃燒起來,火舌舔舐起凌霜的衣角。
火光在少年眼底跳躍。
已近秋末,夜裡越發寒涼。
商絨守著一盞燈,在窗前觀雨。
“小公主,小十七這麼晚不回來一定是殺人去了,你睡你的,何苦等他?”第四見她房中還亮著燈,便從對面屋中出來,撐傘到她窗前。
“一個人睡不著。”
商絨用剪尖撥弄一下燭芯。
“一個人害怕?”
第四朝她眨眨眼睛,“那要不要拂柳服侍您一塊兒睡?”
“……不要。”
商絨抬起頭看她。
“我到底是個女子,你不願與我一塊兒睡,偏要與小十七那麼個男子住一間屋子是什麼道理?你們可還沒成親。”
第四笑得甜膩。
“成親?”
商絨卻隻注意到她最後一句,她想起在桃溪村中見過的那一對新人,都穿得紅紅的,新娘戴著漂亮的鳳冠,新郎笑得眼睛都不見。
新娘撒出來的桂圓紅棗被折竹接住,剝了一顆桂圓給她吃。
“拂柳姐姐,人為什麼要成親?”
商絨忽然問。
第四未料她忽然這麼問,她手肘撐在窗棂上,看著床榻上那小公主懵懂單純的模樣,她摸著下巴,說:“我雖沒成過親,但聽人說,相愛便是要成親的,成了親就可以一輩子在一起,可以得到山川上蒼的祝福,在一塊兒生活,在一塊兒生小孩兒,在一塊兒白頭,哦,死也死在一塊兒。”
“但我可不信這些,”
第四朝她一笑,“我啊隻知及時行樂,可不願被人絆住手腳,這若是被人絆住手腳,人生多沒意思,是不是啊小公主?”
“為什麼會沒意思?”
商絨迷茫地望她。
“……你好像覺得很有意思。”
第四噗嗤一笑,她認真打量起商絨的臉,問,“這麼說,你願意嫁給小十七?”
商絨的眼睫動了一下。
面對第四刻意揶揄的目光,商絨轉過臉躲開,抿起唇不說話了,手中握著那個魯班鎖。
“小十七很好的,你與他做夫妻不會吃苦,隻會吃喝玩樂樣樣行。”第四還在逗弄她。
秋夜雨霧濃重,在廊外滴滴答答。
商絨垂著眼,輕聲道:
“我知道他很好。”
第84章 守著你
晨光熹微, 白霧茫茫。
此時街上還沒有多少行人,但街邊已經支起了不少食攤,蒸籠上冒著縷縷的熱氣, 空氣裡除卻雨後的草木清香便是食物的味道。
一駕馬車在一處食攤前停穩, 趕車的青年下來,神情嚴肅地審視著攤子上的早點。
“這位爺,要點什麼?”
食攤的主人笑眯眯地問道。
青年才指向簸箕裡的餡餅,那馬車內有一隻白皙的手掀開簾子,此間天光隻能勉強照見那人蒼白的下颌。
“不要那個。”
那聲音聽著, 是一個極年輕的公子。
食攤的主人才望了那馬車一眼,便見面前的青年縮回了手指, 隨即試探著指向另一邊的米糕, 像是在詢問馬車中的人。
“嗯。”
馬車內傳來那年輕公子恹恹的一聲。
青年轉過臉來立即對攤主道:“撿上一包。”
“蜜糖餅要兩個。”
那不露面的公子又道,“還有芝麻粥。”
這下攤主不等青年再重復便麻利地將餅子包好,但芝麻粥卻是要用碗盛的, 正猶豫著, 攤主隻見青年扔來一塊銀子, 他眉開眼笑, 立即拿了碗來盛好粥, 連自家用的食盒也一塊兒給了出去。
轆轆聲響, 馬車穿街過巷, 最終停在巷尾一道門前。
商絨昨夜也不知等到了幾時, 眼皮被困倦壓得睜不開, 她裹在被子裡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臉頰輕抵枕邊的魯班鎖, 她又被冰涼的觸感一下驚醒。
她爬起來擁著被子望了一眼窗外, 屋子裡靜悄悄的, 折竹竟還未歸。
一縷烏發落到肩前,商絨又擺弄起魯班鎖,清脆的咔噠聲有一陣沒一陣地響,隔了會兒,她正打算拿《丹神玄都經》來瞧,卻聽外頭有了動靜,她抬起頭正見第四從對面的屋子裡推門出來,一名守在暗處的青年也正好穩穩落地,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去打開院門。
第四一出門,便見姜纓從馬車裡丟下來兩個被五花大綁,昏迷不醒的道士,她不由挑眉:“喲,怎麼還弄了兩隻螃蟹回來啊。”
馬車裡最後出來一個少年,他身上裹著一件披風,臉色蒼白,神情倦怠,第四一瞧,便道:“小十七,你受傷啦?怎麼這麼不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