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點戀戀不舍,“再過兩日,我便會來。”
“今夜不論發生什麼,你都不必在意。”
商絨被他抱入內殿,重新躺在床榻上,整個殿中寂靜下來,她甚至聽得清鶴紫的呼吸聲。
那少年來了又走,如同一陣清風。
一陣幻夢。
後半夜純靈宮中一片混亂,守夜的宮娥與宦官皆驚叫著說瞧見了黑衣刺客,鶴紫終於清醒過來,見公主閉著眼似乎並未被夾藏在雨聲裡的那些動靜驚醒,她也顧不上其它,忙跑出殿外去查看。
鶴紫出門後,商絨也沒睜眼,卻在錦被下輕輕觸摸腕上的絲繩。
夢石將折竹帶出宮去時,雨還未停,天色卻漸亮,折竹在馬車中昏昏欲睡,夢石將他帶入深巷中的一間小院裡,才去檢查他的傷口便吃了一驚。
“折竹公子你這傷……”
整個後背都是縱橫交錯的鞭傷,敷衍了事的藥粉也隻勉強止住了血,那破了的傷口每一處都是血淋淋的。
“要脫離栉風樓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自然得吃盡苦頭,”第十五從門外走來,瞧見少年後背的傷便忍不住又道,“明明受了重傷,他卻偏要將一個月的路程縮短到半個月,才剛來玉京便急匆匆地要去見人……真是個倔的。”
少年的下颌抵在軟枕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睫毛半垂著,夢石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大燕的皇子,卻也仍如當初一般,挽起袖子來,便連忙替少年清理,包扎傷口。
“我想,她一定不願告訴你。”
夢石忙了一通,滿頭是汗,又見少年靜默地盯著他自己手腕內側的那道舊疤,他便說道。
“她不願讓我知道,”
折竹的嗓音裹著幾分疲倦的睡意,“那我便裝作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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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與她嘗過同一種滋味,又如何不明白她的刻意隱藏是因為什麼。
有些難堪,他也曾領受。
伴隨清晨的雨,折竹終於抵不住深深的困乏而閉起眼睛,這一覺也並未睡多久,他聽到步履聲便敏銳地睜起眼。
“公子。”
姜纓見他醒來,便朝他垂首。
如今脫離了栉風樓,這少年便不再是護法十七。
折竹懶得說話,也不理他。
姜纓隻好將食盒放到桌上,將其中的飯菜一一擺出來,但沒一會兒,他又冷不丁的,聽見折竹的聲音:“玉京最好的銀樓是哪家?”
銀樓?
姜纓一頭霧水,轉過臉,恭謹地答:“屬下也是初來玉京,尚不知玉京都有什麼銀樓。”
少年又不說話了。
“但屬下可以去打聽。”
姜纓連忙說。
“你知道我的金子放在哪兒,”
折竹的聲音好似仍未醒透,“替我找最好的銀樓,做一頂最好的鳳冠。”
“鳳冠?”
姜纓更摸不著頭腦了。
折竹想了想,又說:
“冠上的金鳳一定要是全天下最漂亮的。”
第56章 很高興
宮中出了刺客, 一大早賀家父子便奉詔入宮,賀仲亭在摘星臺見駕,賀星錦則帶著人搜查純靈宮與其它相近的幾宮。
“那時天色暗, 又下著雨, 奴婢隻聽見檐上有些響動,抬頭瞧見一道影子,很快就不見了……”
守夜的宮娥如實陳述。
“隻有一人?”
身著暗青纏銀鶴紋衣袍的虞錚一邊為身旁的大人撐傘,一邊問道。
“奴婢……”
那宮娥細想之下,她又有些不確定, “也說不清到底是不是一個人。”
賀星錦靜默地審視那宮娥,隨即對虞錚道:“去殿裡。”
淳聖帝天未亮時聽聞此事, 當即便命身邊的宦官德寶帶著人入純靈宮將商絨接去摘星臺暫住, 鶴紫回來收拾些東西,守在殿門處的凌霄衛將其攔住。
“奴婢隻是想替公主取些東西。”
鶴紫被他們抽出鞘來的刀刃嚇了一跳。
“讓她進來。”
殿內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
守在殿門前的凌霄衛當即收刀,左右讓開。
鶴紫走進去, 抬頭便見那位凌霄衛的千戶大人正立在那扇大開的窗前, 他指腹上沾了點窗棂間幹涸的血漬。
“聽說, 你醒來時, 這扇窗便開著?”
她聽見那青年的聲音。
“是, 奴婢醒來時, 那扇窗便是開著的, 被風吹進來的雨水還漂湿了茶席。”鶴紫垂首說道。
聽她提起茶席, 賀星錦側過臉來, 垂眼去看一旁鋪設在地面的四方藤席, 其上一方木案, 茶具擺放得整整齊齊。
“你既在公主身邊守夜, 為何來了人也沒察覺?”
虞錚肅聲問道。
“奴婢也不知啊,”鶴紫本就膽小,如今被這青年一副嚴肅冰冷的眉目一嚇,她更戰戰兢兢,“奴婢為公主守夜怕自己徹底睡過去,一向是會在太陽穴塗些涼油的,可昨夜也不知是怎麼的,竟睡得那樣沉。”
“起先奴婢是好像聽到了點動靜,但是,但是後來就再想不起了……奴婢還以為,那是夢中的事情。”
聽到她後面這一句,賀星錦回過頭來:“你醒來可有覺得哪裡不適?”
“好像……”
鶴紫細細想來,不由伸手去摸自己的後頸,“頸子是有些酸脹。”
賀星錦並不說話,隻繞開她掀了簾子走入內殿裡去,他一雙眼無聲掃過內殿陳設,仰面望見那木梁之上镌刻的一整幅洛神圖。
洛神衣袂攜風,山川栩栩如生。
“公主是何時醒的?”
賀星錦輕瞥那進來收拾公主用物的鶴紫。
“陛下遣人來接公主時,奴婢喚了她許久,她才勉強清醒。”
鶴紫將公主慣用的文房筆墨小心收揀,又來回話。
賀星錦聞聲,目光輕移,片刻落在那床榻之上,他目光一凝,走近些,稍微掀起床褥,露出來床沿縫隙裡凝結的點滴血漬。
出了純靈宮,虞錚一邊撐傘,一邊道:“大人,想來公主也被點了穴,如此看來,來人並非是刺殺公主的,而是想擄走公主。”
“可究竟是什麼人?他又究竟為何要擄走公主?”虞錚隻覺此事蹊蹺得很,宮中有禁軍更有凌霄衛,從後半夜搜到此時,卻沒找到他半分蹤跡。
賀星錦正兀自沉思,他們一行人尚未走出眼前這條宮巷,一名青衣凌霄衛冒雨疾行,從那頭匆匆跑來。
“千戶大人!”
青年渾身湿透,握拳行禮。
“如何?”
賀星錦停步,問他。
“大人請看。”
那青年將披風內藏著的一件沾血的衣裳取出。
黃昏餘暉照在玉京護城河的水面上,浮光躍金,賀星錦騎馬過橋,正好撞見隻比他早出宮兩刻的賀仲亭。
“大人,是少爺。”
趕車的車夫瞧見賀星錦,便對簾內道。
賀仲亭掀簾,瞧著騎馬在側的兒子,道:“子嘉,可有什麼發現?”
“算是。”
賀星錦簡短地應。
“好,那咱們回府再說。”
賀仲亭點頭。
父子兩個滿身疲憊地回到府中,才吃過夜飯,兩人便在書房裡敘話。
“你是說,這血衣是二皇子殿中的?”
賀仲亭負手而立,瞧著案上的東西。
“是,兒子已查過,二皇子前兩日在宮外賭錢吃酒,輸光了錢不甘心,與同桌的賭徒動起了手,他應該便是那時受的傷。”
賀星錦說道。
“陛下最恨他不知珍重自己皇族身份,學了些武功便在市井裡與平頭百姓爭強鬥狠,他自是不敢教人知道自己那身傷是怎麼來的,而如今胡貴妃被禁足,我聽說他昨日鬧著要見貴妃還驚動了陛下,被罰了十個板子。”
賀仲亭回頭接來他遞的茶:“那十個板子下去,身上的傷定然又有破損,若昨夜真是他闖的純靈宮,隻怕,他是咽不下他母親的那口氣。”
胡貴妃育有兩子,除卻那位備受朝臣青睞的四皇子以外,另一位便是二皇子,他雖不為聖上所喜,但闔宮上下皆知,他最是孝順胡貴妃。
胡貴妃在純靈宮受了辱,又被陛下禁足,難保二皇子不會將此事算到明月公主頭上。
“你說他點了那女婢的穴道,但我在摘星臺問公主,她卻也什麼都不知道,而據殿外守夜的女婢所說的她聽到殿內有響動,高聲詢問,再到那人踏檐而走的時間來看,應該是他尚未來得及做些什麼,便被那女婢驚動,倉皇而去。”
賀仲亭揉了揉眉心:“二皇子雖糊塗,但他絕不至於對明月公主起殺心。”
“去年中秋,他險些將明月公主撞入湖中。”
書房內光影沉沉,賀星錦想起那時中秋夜宴,他離開天子身邊,在翠心湖對岸目睹幾位公主撺掇醉酒的二皇子去橋上捉弄明月公主。
他在林間擲出石子打中二皇子的膝蓋,使其還未上橋便踉跄栽入湖水。
其時橋上燈影憧憧,他隱在對岸林間,看見在橋上發呆的小公主被那二皇子掉進湖中激起的水聲嚇了一跳,又在石欄間,垂著臉往下望。
“此事尚無定論,兒子還要細查。”
賀星錦說著,微微垂首。
這一回,究竟是真刺殺,還是二皇子的惡作劇,還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