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撐著下颌,瞥他。
刀疤臉愣了一下,隨即便連忙招呼人,“快!準備酒菜!”
“慢。”
寨主抬起手來,他那一張臉陰沉許多,一雙眼睛半眯著,“小公子如此待我三弟,竟還妄想我好酒好菜招待?”
折竹聞言,卻是挑了一下眉,看著刀疤臉,惋嘆,“看來你大哥是不想救你的命。”
刀疤臉猛地望向寨主,他的眉頭緊擰起來,“大哥……”
“不過沒關系,”
折竹打斷了他還沒說出口的後半句,“寨主不在乎你三弟的性命,總該在乎自己的性命吧?”
寨主神情一僵,不由隨著少年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的酒碗。
這酒碗……是刀疤臉遞給他的。
此時二當家也反應過來,登時坐不住,提起刀來離刀疤臉更遠了些。
熱氣騰騰的飯菜足有十幾道,整間廳堂內靜得可怕,商絨如坐針毡,可她身邊的少年卻淡然自若地盛了一小碗飯給她,又將筷子遞到她手中。
“我想寨主一定不會下毒,否則大家同歸於盡也沒那麼好玩兒。”折竹抬眸,看向坐在對面的那位寨主。
“小公子說的是。”
寨主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這話來的。
幾乎是商絨一動,她臉上的面具便又松懈幾分,她正不知該不該取下,少年素白修長的手指已十分利落地揭下那張薄薄的東西,兜帽後移,她真容顯露,一時間堂內所有山匪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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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這毒連人的眼珠子也可以爛掉。”
少年隱含冷笑的聲音傳至眾人耳畔。
眾人一時再不敢多看,眼觀鼻鼻觀心。
“吃啊。”
折竹將一塊紅燒肉夾進商絨面前的小碗,她盯著那塊肉,再抬頭去看他,她不能明白,在周遭滿是殺機的視線中,他為何還能如此隨性不拘。
但她想了想,還是如他一般動了筷。
隻要她不抬頭看那些人的臉,她也能吃得下這頓飯。
少年到底也沒吃幾筷,卻饒有興致地斟來一碗酒喝了兩口,而那刀疤臉疼得早已按捺不住,“小公子,你到底何時賜我解藥?”
“解藥隻有一顆,”
折竹的目光在刀疤臉與寨主之間來回流轉,“但中毒的,卻是兩個人。”
寨主與刀疤臉面面相覷,這廳堂內的氣氛已隱約有些不對,二當家皺起眉來,心下越發懷疑,回頭瞧見手底下人用粗布裹著少年的軟劍上前來,他便伸手搶來,道,“大哥三弟莫要被這小子蒙蔽!解藥定不止一顆!不信就拿這小姑娘來試!”
他說著,快速朝商絨伸手。
哪知少年身如鬼魅,竟比他還快,在他的手指尚未觸碰到商絨半分衣袖時,他手中的軟劍已被少年抽走,鋒利纖薄的劍刃割破了粗布也割破了他的手掌,頓時汩汩的鮮血流淌出來。
商絨被折竹攥著手腕匆忙起身後退,他又忽然松手,刀劍相接之聲入耳,她抬頭,正見他的劍刃刺破那二當家的咽喉。
“二弟!”這一幕刺激得寨主瞳孔一縮,他抽了桌上的刀正要發作,然而少年沾血的劍鋒猶如纖薄竹葉粼粼微晃,指向他。
“再猶豫,可就沒機會了。”
折竹從腰間的躞蹀帶中捻出一顆玉綠色的丸藥來,他白皙雋秀的面龐沾了血,眼睛彎彎的,“你們是要替他報仇,還是要這個?”
第11章 不可說
寨主的一雙眼睛緊盯著那少年手中玉綠色的藥丸,也不知是此時緊張之下產生了錯覺還是毒性真的發作,他也隱約察覺手掌有些刺疼。
再看刀疤臉,他已疼得不住伸展著指節,神情已是疼痛難耐,在他伸手要搶少年手中丸藥之際,寨主提刀往上,刀柄重擊刀疤臉的虎口。
刀疤臉疼得龇牙咧嘴,縮回手去,怒視寨主,“大哥!你隻不過碰了一下我碰過的酒碗,我卻是將那柄劍提了一路,你即便中毒,也應該不會危及性命啊!”
此時他是後悔不迭,不該貪圖那柄銀蛇軟劍靈巧漂亮,就這麼把玩一路。
寨主聞言,不由再看向那少年的臉,隻見他一雙天生笑眼,神情卻是冷然自若,令人分毫看不出他的心思,這反倒更令人心底發寒,不敢冒險。
“我的確不止帶了這一顆藥,”
折竹放下劍來,看向身後的商絨,“雖說此毒早已於我無礙,但有時她也碰我的劍或碰我的手,這藥原是為她準備的。”
他揚眉輕嗤,“否則,我何必淬了毒又帶什麼解藥。”
商絨忽然迎來他的目光,聽他字裡行間無意流露的幾分“曖昧”,她的睫毛輕顫,沉默低下頭去。
“所以今日剛巧就隻剩了這一顆?”寨主的眉頭緊緊地皺著。
折竹用指腹輕蹭去臉頰的血跡,“我雖會些武功,但若要對付三當家帶著的十幾號人也沒多大的把握,所以才說了那三萬兩的謊。”
商絨聽見他這話,一下抬頭,卻見少年垂眉輕嘆,“若非是二當家方才有意害她,我也不會情急殺人。”
他繼而抬首,看向那神情變幻不定的寨主,“這本就是你的地方,你又有這麼多的手下人,難道我騙你就能逃得出去?”
寨主略微思索一番,視線再度落到那刀疤臉的身上,“老三,說到底這事也是你惹來的。”
“如果不是你貪圖那沒影子的三萬兩,老二也不會死。”
常跟著二當家手底下的山匪原本就按捺不住要對那黑衣少年動手,此時又聽寨主這一番話,他們也不由盯住刀疤臉。
“大哥!你這是不肯讓藥給我了?”
刀疤臉被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他冷笑一聲,再看一眼少年手中的丸藥,手上疼得劇烈,心中懼死的憂慮更甚,他當即抽出刀來,“那還有什麼好說!”
整個廳堂隨著寨主與刀疤臉的打鬥而亂作一團,那死了的二當家的手下人要麼衝向折竹,要麼與三當家的人纏鬥起來。
起初還不見血,但在折竹護著商絨以手中軟劍輕松割破兩人喉嚨後,他狀似不小心地將那丸藥拋出,頓時引得那刀疤臉使出渾身解數來爭搶。
寨主肩上生生受了刀疤臉一刀,他臉色鐵青,再出招時便比之前要狠上數倍,而刀疤臉也許是手上實在疼得連刀柄也握不住了,十幾招之內便落於下風。
刀疤臉在被寨主逼得連連後退之際,身後一名山匪忽然刺穿他的胸口,他嘴裡噴出大口鮮血,濺在寨主臉上。
“老三……”寨主盯著他,有一瞬茫然。
刀疤臉重重地倒下去,頃刻間沒了氣,而那名刺穿他胸口的山匪又被他手底下的人亂刀砍死。
鮮血飛濺,赤紅一片。
“寨主!解藥!”有人將那顆在塵土裡滾了幾番又沾了不少血的藥丸雙手奉上。
寨主顧不得再看地上那刀疤臉的屍體,接了解藥來也不計較髒汙便強吞下去,這一瞬,他舒了一口氣,隨即令人制住二當家與三當家的手下人,一番折騰下來,他才發現那少年與他身邊的姑娘已不見蹤影。
可大門分明是關著的,守在門口的人也一個沒少。
“寨主,他在上面!”有人抬手指向房梁。
寨主循聲抬頭,正見那黑衣少年與裹著披風的那個姑娘坐在橫梁上,少年居高臨下,衣袂獵獵。
他那一雙清亮剔透的眼睛低睨著底下殘餘的山匪,滿地的鮮血狼藉,又瞧見那寨主眼中的森然殺機,便笑,“這就要過河拆橋了?”
“坐好,別掉下去。”
商絨抱著柱子,隻聽他簡短囑咐一句,她才抬眼便見他一躍而下,頓時所有人圍上來。
刀劍相接摩擦出的聲音刺耳,割破血肉的聲音又發悶,少年手中軟劍猶如靈蛇遊弋,他輕盈縹緲的身姿穿梭於朦朧血霧中,商絨不敢多看,隻好緊閉起眼睛。
忽然迎面的一陣風使得她警惕地睜眼,原來是那寨主借著長桌一躍,飛身揮著長刀朝她而來。
刀鋒擦著風拂動她兜帽上的毛邊,但這一瞬,那滿臉橫肉的寨主卻忽然痛叫一聲,魁梧的身形跌落在桌上,使得長桌散架,徹底塌下去。
他痛得臉上猙獰,被割斷了腳筋的雙腿血流不止,渾身都在發顫,此時他滿頭冷汗,忽然驚覺廳堂裡一片寂寂。
原來除了他,這堂內的兄弟竟已無一活口。
“你……”
他嘴唇抖動,滿眼驚恐地望著那步履輕盈踩踏屍首血水朝他走近的少年,他忍不住地往後縮。
少年劍尖血珠顆顆滴落,他的嗓音冷靜而含笑:
“糖丸好吃嗎?”
什麼?
寨主猛地一怔,隨即瞪大雙眼,但下一刻,那薄如竹葉的劍刃割破他的喉嚨。
整個廳堂內再沒有一點兒聲響。
商絨的後背幾乎被冷汗浸湿,她不敢多看底下滿地的屍體,隻盯著那黑衣少年,看他轉過身來,看他抬起頭。
他白皙俊俏的面龐沾著血,又添了些莫名的薄紅,看向她時,那雙眼睛如同沾了露一般,有點湿漉漉的。
山中開始落雪,依靠崖壁的整個寨子被烈焰吞沒,黑煙繚繞。
“我記得你是會喝酒的。”
商絨勉強扶著少年走在積雪的山坳,抬頭望向他說。
在漁梁河畔,他還灌給了她一口酒。
酒意已經逐漸上浮,折竹的思緒顯得有些略微遲鈍,他朝她伸出兩指,說,“隻能兩口。”
“可是你今日也隻喝了兩口。”
商絨氣喘籲籲,全然未料他腰間常掛一個小小的酒葫蘆,卻偏偏酒量這樣差。
“嗯。”
他沒什麼所謂地應她一聲,隔了會兒才想起來答她,“他們的酒更烈。”
“那你就不要喝啊,”
商絨的眉皺起來,“明明是那麼危險的地方。”
折竹莫名輕笑一聲,卻並不說話,直至她力氣不夠,膝蓋一軟兩人摔在雪地裡,商絨匆忙坐起身,發現他已經閉起眼睛。
她正不知所措,看到他落在一旁的軟劍便要伸手替他拾來,卻聽他忽然道,“別碰。”
商絨的手頓住,她回過頭來,對上他那雙霧蒙蒙的眼睛,問,“不是假的嗎?”
自他拿出那顆玉綠色的東西來時,商絨便知他是在騙那些山匪,那哪裡是什麼解藥,是她吃過的糖丸。
折竹身上總是有很多的糖丸。
“不過是一種藥草的汁液,沾上就會又麻又痛,”折竹的眼睛添了笑弧,聲音裡裹了幾分不算濃烈的醉意,“我塗來玩兒的。”
若隻是短暫觸碰倒也沒什麼,但那刀疤臉將他的劍拿了一路,自然沾得多些,後來那寨主握著酒碗遲遲沒松手,因此也沾上了一點。
商絨驚愕地望著他,片刻後又去看他的手,“那你呢?你握劍的時候,沾上它就不覺得疼嗎?”
如果不是疼得厲害,那個刀疤臉又怎麼會深信自己是中了劇毒?如果那藥草的汁液不夠厲害,又怎麼會隨著刀疤臉的手汗而沾染在酒碗上,令那寨主也相信自己中了毒?
“我可不疼。”
折竹嗤笑,他盯著她,“我說的也並非都是假話,譬如,我的確很討厭旁人碰我的劍。”
商絨心中覺得怪異,可她沉默地打量他,少年眉眼張揚,竟真不見一絲不適或痛苦,他白皙的面龐因酒意而微微泛紅,一雙眸子潋滟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