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唇,嘟哝著說:“幹嘛要我保管?”
阿疇抿唇,抬起手,將那塊玉放到了她手中,又用自己的手來包攏住她的手。
之後他才低聲道:“這是我最重要的了,就想讓希錦保管。”
希錦心裡其實已經怒放開了。
隻是硬裝著罷了!
如今他都說到這份上,她也就不再端著了,卻用很是矜持很是雲淡風輕地道:“竟然你要我收著,那就且給你收著就是了。”
希錦便覺那塊玉落入自己手中。
她可以感覺到,那玉溫潤滑膩,還帶著阿疇的體溫。
她的心已經飛到了明媚的春光裡,唇角也不自覺浮現出笑。
不過她還是很裝很裝地道:“好吧,那我給你收著好了。”
阿疇聽了,眉眼間也泛起笑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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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好天氣,正好過去拜見舅父。
阿疇的舅父姓陸名簡,家住西街東華巷,是一處很有些規模的宅院。
從那門楣的精細看,祖上自然是闊過的,要不然陸家的女兒也不至於嫁給昔年為太子的阿疇爹,不過可惜家門不幸,趕上了,以至於如今偌大一處宅院,也就隻餘陸簡一個男丁。
阿疇帶著希錦,領了芒兒逕自進去,拜見了陸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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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簡倒是很喜歡芒兒的樣子,竟然蹲下來和芒兒說話,又拉著芒兒的手,讓他坐在自己旁邊。
因為頭一晚希錦絮絮叨叨的,提起這舅父就下意識不喜,芒兒人小但能聽懂話,此時見了這舅翁翁,便多少有些排斥的樣子,小眉頭靜靜皺著,提防地打量著陸簡。
陸簡疑惑:“這是怎麼了,見了我倒像是見到土匪?”
希錦也沒想到自己的話竟然影響了孩子,隻好趕緊低聲道:“芒兒,舅翁翁,快叫舅翁翁!”
誰知道這話一出,陸簡那雙沒什麼情緒的眼睛便射過來。
那雙眼真冷。
被他這麼一襯,素來冷清的阿疇竟然可以用熱情和善來形容了!
希錦心裡好笑,便衝他笑了笑,笑得無辜又嬌軟。
反正這舅父再怎麼著,她就裝傻,就笑笑,不會接他那茬的。
若是一個舅母,還擔心她如那孫嬤嬤一般對自己指手畫腳擺婆婆威風,而隻是一個舅父——
難道當舅父的還能跑去外甥息婦後院指手畫腳嗎?
啊呸。
陸簡見希錦突然對自己嫣然一笑,微怔。
旁邊阿疇的視線瞬間掃過來。
希錦眨眨眼睛,越發無辜的樣子,很是柔順孝敬的語氣:“舅父,可是有什麼指教?”
陸簡蹙眉。
阿疇沒什麼表情地道:“坐吧。”
於是大家入座,芒兒坐在陸簡身邊,希錦則和阿疇一起坐。
這時候侍女上了糕點從食以及茶水,看得出,陸府在這些小食上並不太講究,頗為簡潔樸素,倒是那茶水,為顧渚紫筍,估計是御賜的。
希錦也不言語,就低頭品嘗著那慄子糕,並不太好吃的慄子糕。
而阿疇則和陸簡說起話來,說是朝廷春秋兩季都要參閱兵馬,各地知府知州是銜帶節制軍馬的職責,是以一般都有當地官員來進行春秋兩季參閱,不過如今陸簡得了聖令,要趕赴各處軍教場教閱軍伍,抽查監督。
陸簡道:“寒食節過去朝陵,我也要趕過去,到時候會主持水軍演練。”
阿疇略沉吟了下,道:“這倒是好差,翁翁如今對舅父倒是委以重任了。”
陸簡聽著,眼神沉了沉:“你翁翁的心思,誰知道呢。”
說著,他突然看向希錦。
希錦一怔,不明白他那眼神什麼意思。
阿疇卻明白了,側首,和希錦商量道:“我看芒兒累了,你帶著芒兒過去休息下?”
希錦便也懂了,這是舅甥倆要商議大事,而且是朝政上的事,顯然不適合她聽。
她自然不是這種沒眼色的,當即道:“是,芒兒確實困了,估計要鬧覺了。”
誰知道芒兒卻道:“芒兒不困。”
小嗓子脆生生的,特別響亮。
一時場上幾個人都怔了下。
希錦:“芒兒,我們出去玩?”
芒兒堅持:“不要!”
阿疇抬起手,摸了摸芒兒的腦袋:“芒兒,舅翁翁院子中有棵青桐樹,一百多年了,爹爹小時候還曾在那樹下玩耍,你過去看看這棵樹是不是長出綠葉子了?”
芒兒聽著,倒是有些心動的樣子。
希錦便連忙告退,領著芒兒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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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這母子兩人離開,陸簡沉沉地道:“疇兒,你到底怎麼想的?”
阿疇:“舅父,你在說什麼?”
陸簡把玩著手中手中的杯盞:“你知道我的意思。”
阿疇便沉默。
這一次阿疇回到燕京城,自然是群狼環伺,勢單力薄,根基不穩,縱然陸簡有心幫襯,但朝廷中勢力縱橫交錯,到底是要多加提防。
阿疇雖然坐在太孫的位置,但到底勢力單薄,而老官家也不知道能撐多久,一切都未可知。
為此,陸簡想到的一個對策是為阿疇籌謀一樁好婚姻。
如今陸簡為他選的是端明殿學士、尚書陳文淵,這陳文淵曾經掌管並州、杭州、固州等幾個州府的軍務,在朝中很有威望,如今正好有一女兒,年方十八待字閨中。
若是能和陳文淵聯姻,那陳文淵以及其親信自然都將為阿疇所用,如此,皇位自是唾手可得。
陸簡自然看出阿疇的不情願,他抬起眼,看向窗棂,為了防止有人偷聽,那窗棂是打開的,可以將後花園種種盡收眼底,任何人的動靜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的視線便落在那老青桐樹下,卻見那婦人正領著芒兒的手,在那裡對著梧桐不知道說什麼,說著說著似乎便笑起來。
陸簡想起她剛才仿佛很無辜的那個笑容,便不屑地收回視線,看向自己的外甥:“不過是尋常商賈婦人罷了。”
阿疇:“舅父,我和她締結姻緣時,我連尋常市井商賈都不如。”
陸簡:“此一時彼一時。”
阿疇:“我年幼時你也曾教我讀書,書上寫著仁義禮智信,卻不曾教我拋棄發妻,背信棄義。”
陸簡:“盡信書不如無書,你於刀鋒之下逃得性命,難道還不知什麼仁義禮智信全都是狗屁!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阿疇:“我便是背棄天下人,都不會背棄我的妻兒。”
陸簡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阿疇,之後,他無奈地指著窗外:“你看,你看那婦人。”
阿疇順著他的視線眺望過去。
春日的梧桐早已吐出翠華,片片枝葉伸展開來,嫩綠嫩綠的,而就在那翠影婆娑下,便是希錦和芒兒。
希錦今日著一身粉紫水緯羅對襟衫,下面是蔥白絹挑線裙,頭上梳著金絲鬏髻,嫋嫋亭亭,她雲鬢邊隻攢了一朵俏生生的玫瑰鮮花,襯得水靈水靈的,竟是人比花嬌的模樣。
這時候,似乎有個什麼蟲子落在希錦裙子上,希錦發出驚呼,便抖擻著裙子要擺脫那蟲子。
旁邊芒兒見了,連忙過去幫忙,用自己的小手捏住那蟲子。
希錦還是害怕,似乎喊著讓芒兒趕緊扔了。
等芒兒終於扔了,她便摟著芒兒笑,於是房中便聽到她隱隱的笑聲,嬌軟好聽,就像春日裡綻開的桃花,手指頭觸碰上去,能摸到那薄軟的觸感。
陸簡看著這樣的希錦,扯唇,冷笑一聲:“你看,如此輕佻驕縱的女子,怎堪為你妻?將來你的嫡子有這樣的嫡母,說不出笑掉人大牙!你到底心軟,原不該帶她過來燕京城。你如今既然把她帶來了,那也好,就放在府中,錦衣玉食養著,該給她的自然也是要給,但是正妻之位以及將來的皇後之位,她是萬萬不可。”
阿疇道:“舅父,我知道你對她不滿,她雖不是什麼知書達禮的貴女,但到底是我的結發妻子,為我生下芒兒,我和她已經定訂下白首之約,如今便是回到皇室,也不會忍心拋棄了她。”
陸簡被他氣笑了:“不要和我講那些大道理,你就告訴我,她配嗎?她是溫柔賢惠,還是出身大家,坐在皇後之位,母儀天下,她夠格嗎?”
阿疇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她這麼好,憑什麼不配?”
陸簡不言。
阿疇的視線緩緩落在窗外,他望著梧桐樹下的希錦,低聲道:“她哪裡不好了,她無論性情容貌都是一等一的,皇城裡有哪個能比得過嗎?”
當這麼說的時候,一陣風吹來,風中有著梧桐花的清香。
陸簡擰眉。
這外甥是被那小娘子灌了什麼藥湯?
阿疇:“至於那陳家小娘子——”
他笑望向自己的舅父,輕描淡寫地道:“已經見過了。”
陸簡挑眉。
阿疇也不隱瞞,把那日大致情景講過了,講述中很平靜,也沒淡漠,完全於自己無關的中立敘述,沒半分情緒。
陸簡的神情卻不太好看了。
以阿疇這清冷的性情,都不需要評判誰,更不要貶低誰,他隻是簡潔提起,並來一句“已經見過了”。
大昭國雖風氣並不若前朝那麼對女子加以束縛,便是高門小娘子也是可以街上走動的,但是即便如此,一些約定俗成的講究還是有。
如今陳家有意,陸簡也有撮合,這個時候,那陳家小娘子竟急不可耐地過去見了阿疇家中的娘子,並和阿疇夫婦二人一起吃茶,這在阿疇眼中,自然是看不太上的。
陸簡也是沒想到。
他眉眼間有了幾分鄙薄:“竟是如此。”
阿疇道:“舅父,我曾經許她,我的正妻隻有她,我的皇後也隻有她,若她不配,那我也不會再覓新人。”
陸簡挑眉:“疇兒,你這是威脅我?”
阿疇輕笑了下:“舅父,我奔波逃命時,誰肯予我一捧粟,唯她;我身無分文時,誰肯許我一生,唯她;我百事無成時,誰為我生兒育女,也唯她罷了,往日種種,於這世間已是難得,我又怎能辜負她?”
陸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