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在蹴鞠場上,幾位年輕郎君正蹴鞠,一個個插了高高的簪子並各色鮮花,衣著也是鮮亮,一個個身姿矯健,正踢得激烈,旁邊眾人看到精彩處,便大聲喝彩叫好,還有人把那彩錦拋過去空中。
希錦正看得入迷,突然聽得一個聲音道:“姐姐好生雅興。”
希錦聽這話,側首看過去,卻見是一位約莫十七八歲的小娘子,生得臉若桃花,眉似新月,又穿了綠閃紅緞子對衿袄兒,並月白杭絹點翠縷金裙,首飾看似素簡,隻戴了一朵絹花,不過希錦如今見得多了,也明白那絹花材質精細樣式奇巧,就連那大內宮花都未必比得上。
這小娘子必是出身富貴了。
那小娘子笑望著希錦:“今日本是跟著家裡人過來看蹴鞠,不曾想上樓便見到姐姐看得投入,我想著姐姐必是同好,我不敢打擾,便在這裡陪著姐姐。”
希錦覺得這小娘子笑得甜美,不過甜美之外,又仿佛有些什麼。
她初來乍到,自己夫君身份又非同一般,隻怕是自己一入燕京城,便驚動了許多人暗地裡觀察著。
是以如今對陌生人自然存著提防。
當下不動聲色地道:“我隻是隨意看看罷了,倒未必是同好。”
那小娘子便笑道:“我們都一樣的,我也不是太懂,隻是勉強入了社,好歹知道一二罷了。”
入社?
希錦心裡一動。
她知道這燕京城能“入社”的,那必然是非富即貴,說白了這就是一個圈子,沒那門第資歷,根本進不去,進去了也是被人輕看的。
可這小娘子說她入社,果然身份不凡了。
她看著那小娘子眉眼間的笑意,心裡很有些猜測,不過面上卻是溫軟起來。
她笑著道:“是嗎,妹妹竟入了社?那並不好入吧,我聽說那不是尋常人能入的。”
Advertisement
那小娘子笑著道:“也沒什麼難的,姐姐若想入,我幫著引薦就是了。”
希錦聽此言,越發確認了,她必是知道自己身份的。
自己初來乍到的,和這小娘子非親非故,甚至連出身姓名都不知道,她便要引薦自己入社,怎麼可能呢。
你會大街上抓住一個小娘子就要請人家吃茶嗎?
這個世上沒有白吃的甜果子,甜果子必是藏著毒,
是這小娘子傻還是自己傻?
那自然是小娘子認為自己傻!
希錦也不說破,將計就計,和那小娘子說笑起來,幾句話後便問出來,知道這小娘子姓陳,名宛兒,這陳宛兒出身書香門第,不過自小喜歡蹴鞠,每每央了兄長陪著自己來看,如今也加入了長雲社。
希錦見她隻說自己是書香門第,沒細說來歷,她也就不問,反正不是什麼簡單人物,反正肯定知道自己身份,彼此裝傻罷了。
希錦當然也裝傻,就說自己是跟著夫婿進京投奔親友的,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
她嘆息,羨慕地道:“哪裡像小娘子你,生在燕京城,如魚得水,我來這裡,連個說知心話的都沒有,至於這燕京城的諸般流行,也是兩眼抓瞎什麼都不知道。”
陳宛兒睜大眼睛,一臉好奇天真的樣子:“姐姐從哪兒來?”
希錦笑看著遠處的蹴鞠兒郎們,隨口道:“汝城。”
陳宛兒:“汝城?我倒是聽說過汝城,我一位兄長放外任,曾經到過汝城,那邊的桂花糖可口得很,我吃過,還有那邊的扇子聽說是甲天下了,年年都是要送到宮裡頭的。”
希錦頷首:“是,桂花糖,我家就有做,我們那裡都是自己挑選最好的桂花,慢工細作,熬出來桂花糖,放箱子裡慢慢吃,一放好多年。這次我還帶了一些,趕明兒你過去我家裡,我拿給你嘗嘗,還有那扇子,家裡也有一些,妹妹既然喜歡,隨便挑,挑好的便是了。”
那陳宛兒自然驚喜不已:“姐姐真好!那今日我請姐姐吃茶吧!”
希錦左右也沒什麼事,如今這陳宛兒跑到自己跟前演戲,倒是要好生看看,她既說要請,那自然是讓她請著。
一時兩個人入了之前阿疇訂下的包廂,點了各樣零嘴小吃,那陳宛兒顯然是熟客,一會兒給希錦推薦這裡的香糖果子,一會兒大贊荔枝膏要希錦嘗嘗,希錦自然都聽著。
兩個人這麼吃茶吃零嘴的,又看那場上蹴鞠,自然是愜意得很。
隻是這言談間,一來二去都是試探,彼此誰也沒交底。
這麼吃著間,希錦留意到陳宛兒手上戒指,那戒指上鑲嵌了一塊玉石,倒是流光溢彩,璀璨奪目。
她好奇:“這是什麼?”
陳宛兒聽希錦這麼問,笑看了一眼希錦。
希錦便覺,她笑起來別有深意,倒好像是有什麼要緊事,她知道,自己不知道,所以她滿心優越。
陳宛兒摩挲著那玉石:“這塊玉石叫走水石,也叫貓兒眼,出自沿海番州一帶,據說這種玉石能夠闢蟲毒,若是中毒了,吸吮此石便能解毒。”
希錦:“哦,倒是名貴得很,我從未見過這等玉石。”
陳宛兒頷首:“是,這種貓兒眼便是有那麼幾顆,都是出海的從西洋得來的,我們尋常人哪能得呢。”
希錦便很是驚訝地道:“是嗎,竟有這等奇物?那宛兒妹妹你又是哪裡得來的?你莫不是金柯玉葉,皇親國戚,才得了這等奇石?”
她打量著陳宛兒:“怪不得看你一身貴氣呢!”
陳宛兒便笑了,她摩挲著自己拿玉石,面上帶著幾分回憶,笑著道:“我哪是什麼皇親國戚的,這玉石其實是一位小郎君送我的。”
小郎君?
希錦覺得有意思了。
她單手託著下巴,就那麼好整以暇地看著這陳宛兒,就等著看她到底要憋一個什麼屁。
第48章 怎養出這麼一個腦子?
對於陳宛兒要說的話,希錦是大概有所猜測,所以越發好整以暇,就等著她的下文呢。
陳宛兒吊足了胃口,這才終於笑著說起來:“我那時候還小,有一次赴一場要緊宴席,不小心被蜜蜂蟄了臉,我疼得厲害,又怕醜,便止不住哭泣,這時候一位小郎君過來,把這塊貓兒眼石頭送給我,說可以闢蟲毒,又說了許多話哄我開心,溫柔又體貼。”
希錦可以感覺到,當陳宛兒提起“小郎君”的時候,那聲音都柔軟起來。
她便好奇地道:“那位小郎君真是好人呢,後來呢?”
說到這裡,不免笑了:“聽起來很有緣分,這麼好的小郎君,你們長大後,豈不是可以結成良緣?”
陳宛兒一個嘆息,眸中浮出一些惆悵:“後來那位小郎君家中出了些變故,離開了,從此後我再沒見過他,如今掐指一算,竟已是悠悠十二載。”
希錦心中了然。
這麼金貴的寶石能隨便送人的,那必是大富大貴之家了。
況且這小郎君還“家中出了些變故離開了”。
況且這陳宛兒還特意跑到自己眼跟前提這些。
很明顯,那位溫柔體貼的小郎君就是她家親夫婿阿疇是也。
敢情這小娘子跑來這裡,是對她這個正頭大娘子顯擺賣弄的。
對此,希錦很有些興味,她就等著看這個人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她都可以奉陪的嘛!
於是她越發好奇:“那現在呢,你都這麼大了,也要成親了吧,難道你還能為他終身不嫁,就這麼守著?”
陳宛兒苦笑:“這哪能,便是我願意,我家裡也不願意的。”
希錦:“其實我倒是有一個好辦法。”
陳宛兒:“哦?姐姐有什麼好辦法?”
希錦便道:“你可以削發為尼啊!”
陳宛兒微怔。
希錦興致勃勃給她講:“青燈古佛,為那小郎君祈福,既了了你一樁心願,你家裡人也奈何不得,豈不是兩全其美?怎麼樣?”
陳宛兒:“……”
她眼神便有了難以言喻。
這叫什麼兩全其美!
她微咬唇,便要說話,誰知道這時候,就聽外面門響,之後門開了。
陳宛兒下意識看過去。
旁邊希錦也看過去,見是自家阿疇進來了,便心念一動,特意留心觀察著陳宛兒的表情,卻見那陳宛兒看到阿疇的那一刻,整個人仿佛是被點穴了一般,眼神痴痴地望著,哀怨又惆悵,竟是看得挪不開眼。
希錦心裡一個嘆息,原來她家郎君還曾欠下這樣的情債!
才多大?
不到八歲吧?
八歲就這麼會撩撥人家小娘子了,他可真行!
至於阿疇,隻以為包廂中隻有希錦,突然見了一年輕小娘子,便道:“是我冒昧失禮了。”
說著,便要退出去。
希錦看著那眼巴巴的陳宛兒,自然也不讓她失望,便笑著起身,道:“阿郎,我正說要給你介紹呢,這是我新結交的妹妹,姓陳,閨名宛兒。”
又給陳宛兒介紹:“這是我的夫婿,他姓——”
她頓了頓,突然不知道說什麼了。
以前阿疇是沒姓名的,當了她的贅婿後就跟著她一起姓寧了。
現在他當然不能姓寧了,他是天家姓,可那天家姓對尋常老百姓是忌諱。
好在陳宛兒沒細問,略福了福,抿唇柔聲道:“宛兒這裡有禮了。”
希錦聽著這聲調,便越發覺得有趣了!
陳宛兒剛才和自己說話不是這調門兒啊,如今都變了,變得柔軟起來。
也不知道這皇城的小娘子是不是都這樣?
希錦覺得,這陳宛兒小娘子是齊雲社的,那必然是有些世面,對於她這個小地方來的來說,她肯定要向人家好好學習。
比如金銀首飾,比如衣著布料,比如吃茶插花,甚至比如那流行話本子,她都應該好好學。
當然也包括現在看到那年輕俊美好郎君的言行。
看她是怎麼應對,怎麼柔婉嫵媚,怎麼眼波流轉的……
自己或許可以學學皇城的高明伎倆呢!
而阿疇看著眼前的陳宛兒,卻是沒什麼表情的。
希錦便興致勃勃招呼大家坐下。
阿疇淡看了一眼希錦,也就坐下來,又招呼茶樓的茶博士進來,重新梳理過房中各物並加以添補。
等茶博士出去後,茶室內便安靜下來,安靜得有些尷尬。
在這片安靜中,那陳宛兒也有一些疑惑,她試探著看了一眼阿疇,微微抿著嘴,低聲道:“姐姐,不知道郎君做些什麼營生?”
這也算是一個話,好歹打破了尷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