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間,希錦張口結舌,阿疇面無表情。
過了好一會,在那異樣的寂靜和尷尬中,希錦終於軟綿綿憋出一句既理直氣壯又沒底氣的話。
“反正,反正……我要當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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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錦開始意識到,她之前想簡單了。
阿疇不是什麼好人,他給了自己宅子,給了自己珍珠粉面,但是關於名分的事,他竟然沒提,就是先把她糊弄過去燕京城,等她人離故土賤,又不好折返回來,之後還不是仰他鼻息,任憑他拿捏。
到時候他給什麼,怎麼安置她,她還不是忍著?還能說我要回汝城?
汝城一旦離開,那是回不來的!
關鍵她還翻了大昭法典,對大昭皇室的一些典制更了解了。
大昭後宮嫔妃可說五花八門,一等的有什麼貴妃淑妃德妃賢妃,二等的有太儀貴儀淑儀淑容,再往下還有婕妤美人才人貴人,這一個個地往下數,每個名分背後可都是嬌滴滴的小娘子啊!
還有皇太孫府,按說除了正經娘娘,還是有郡夫人的。
結果可倒好,他竟然連個郡夫人都沒給她撈回來,說他爭取了,她想相信都難!
別管什麼婚書,她好歹也是原配糟糠妻,還為他生了血脈,就算是開鋪子的好了,那她也是沒功勞也有苦勞的辛苦掌櫃啊!
你發達了,掌櫃的不該分點紅利嗎?
結果什麼都沒,真的什麼都沒!
這男人就沒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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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然是不甘願的。
但一時之間,也是無計可施。
若是以前,她自然有的是辦法拿捏他,可現在他是皇太孫了,寧家,孟家,汝城所有的人在他面前都不夠看。
她憑什麼去拿捏他?
這會兒他身份如此尊貴,她也不敢鬧騰得太過分,不然萬一什麼都沒了,真被發配到尼姑庵子裡青燈古佛,那可就要哭了。
因為這個,整整一天她都無精打採的。
如今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和以前很不一樣。
阿疇每次回家都格外沉默寡言,晌午時候一家三口用膳,阿疇哄著芒兒吃飯,溫和又耐心。
希錦從旁看著,越看越覺得好笑。
他往常自然對兒子也很是上心,不過並不是現在這樣的,就是正常態度。
可現在對兒子那種格外的寵愛,似乎就是要強調凸顯什麼。
比如凸顯他很在意兒子,他對兒子好得不得了,而這個世上除了他兒子外,沒有人能被他放在心上——當然也包括她寧希錦。
希錦想起她娘的諄諄教誨,心想這男人就是故意的啊。
她難免想起以前,難道以前,他也是故意的?
她對他冷臉,說他什麼了,他就抱著他家親兒子,仿佛他眼裡隻有兒子?
甚至包括那一日他從皇城歸來,對兒子那個親熱,卻對自己淡淡的,就是故意的?
可芒兒是她兒子啊,親兒子,他對兒子格外的寵愛,她並不會覺得有什麼,這能讓她不舒服嗎?
如果真是這樣,觀音菩薩各路佛祖啊,怎麼會有這麼幼稚的郎君呢!
若依她以往的性情,自然是不搭理,假裝沒看到。
畢竟她娘說了,男人就得晾著,不然他很容易跐著鼻子上臉!
可——
希錦卻也明白,此時的阿疇不是過去的阿疇了,這個時候不是較真這些瑣碎的時候,她怎麼也得拿到皇太孫府中大娘子的位置。
萬萬不可有任何差池。
不然自己過去燕京城也是不清不楚的,隻能母憑子貴靠著芒兒了。
想想這悽涼的前景……
想哭,她想找她娘。
正想著間,外面來報,說是有一位幼時的閨中好友過來了,想求見她,為她送行。
希錦略問了問,倒是隱約記得,是小時候爹娘在時,隔壁鋪子家的小娘子,也曾經一起玩耍過,隻是如今年歲大了不怎麼往來,不曾想如今找來了。
這倒是見怪不怪,因希錦即將離開汝城,往常的親朋也全都過來,贈送各樣物件,還要餞行。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話說的果然沒錯,各路親戚便是沒有機會登門的,也都投了帖子,提起自己的思念之情。
此時聽得這小娘子要來,希錦略猶豫了下,到底是說了聲請,請對方過來。
那小娘子早已經嫁人了,這次竟是帶她夫婿一起來的,那意思是希望希錦引薦一下。
她好奇地說:“若是皇太孫說一聲,我們這買賣以後就好做了吧?”
希錦看著自己這昔日玩伴,隻覺得她眼睛中都散發著純真的光。
可能她以前也這樣,但現在她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皇家的事,哪那麼簡單呢,不然豈不是人人都可以當皇帝了?
於是她笑著,含蓄地轉移了話題,讓這昔日玩伴碰了軟釘子。
那玩伴自是有些失落,她那夫婿見此,便要給希錦遞禮物,說是家裡特意挑的。
希錦當然不敢要,人家估計是扒拉著家裡的積蓄給她做的禮,送了後是要寄予厚望的,她若是讓人家失望,那也沒意思啊。
其實往日玩過的,多少有一點情誼,若是遇到什麼難處,生死攸關的,她若是知道了自然願意拉一把手。
可這種做生意盼著皇太孫照拂,盼著能發財的,希錦也知道根本不可能管得過來。
都想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可這上天的路就那麼窄,哪那麼容易。
希錦好不容易婉拒了,又送走了這夫妻二人,她隻覺心累。
原來被人家央求也許並沒有那麼得意,反而憑空生出許多疲倦來,甚至連去那燕京城要如何如何的雄心壯志也都歇了。
就挺沒意思的啊!
她踏進院子,還是有些蔫蔫的,結果一眼看過去,就見院子中擺了各樣物件。
她這裡各路舊友都來拜訪,阿疇那裡招待的各路人馬自然不計其數,汝城附近官員,以及當地有些名望的都紛紛前來,拜見皇太孫,給皇太孫請安,饋贈各樣禮品,於是這府邸門前幾乎每日都有絡繹不絕的各方人士登門求見。
希錦:“這是幹嘛呢?”
阿疇也是才從外面回來,淡看了她一眼,道:“別人塞進來的,我正說都退回去,再吩咐侍衛,不許再有人送來。”
希錦想起自己拒收的那些,不免有些嘆息:“財帛動人心,你看看人家送的,這都是精挑細選的好物件,你看那盆荼蘼,那可是罕見的銀雪荼蘼,貴重著呢。”
希錦大伯父懂花,養了不少,都是珍稀名品,是以希錦多少也知道一些。
她走過去,看了看那花枝,這花苞如今要開不開,含苞待放,不過可以看出若是開了,那是帶著白暈的重瓣花,必是如同月下雪一般晶瑩剔透。
她想起那戲文中似乎唱過一句詩文,正是“荼蘼花事了”,一時竟生了許多喜歡。
當下便隨口道:“要不留下吧,就這盆花。”
阿疇:“不要。”
希錦其實也就說說,留不留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但是聽著這冷冰冰的兩個字,也是不痛快。
不能留就不能留,你好好說啊,這麼兇幹嘛。
於是她別了他一眼,軟軟一瞪。
就懶得搭理他!
阿疇看了眼希錦:“你可以收。”
希錦有些意外。
阿疇道:“若是收了,從此後你便留在汝城,我帶著芒兒離開。”
希錦睨了阿疇一眼,哼道:“說好的榮華富貴呢?怕不是诓我的!”
金山銀山沒看到,奢華五度揮金如土似乎也不太沾邊,連個大娘子的名分,都跟天上的雲一樣飄著呢!
阿疇見她這樣,眉眼緩和,卻是哄著道:“等回去燕京城,該有的都會有。”
希錦:“怎麼有?是官家會賞賜給我們嗎?他會送給我們很多銀錢嗎?”
她很快想到:“他也是你的親翁翁吧,不應該多給你零花錢嗎?”
阿疇道:“是,皇後娘娘烙大餅,皇帝挑水一定用了金扁擔。”
希錦一愣,之後明白過來阿疇說她沒見識,便有些羞惱:“對,我沒見識,可你以前還不是跪在那裡幫我舔——”
她說到一半,卻見眼前人影一閃,阿疇已經捂住她的嘴巴。
希錦鼓著腮幫子,瞪著阿疇,發出“唔唔唔”的聲音。
阿疇掃了一眼窗外,才磨牙道:“小聲點,你以為這種話現在是亂說的嗎?你還想像上次一樣,讓人看到我們熱鬧?”
希錦:“……也對。”
外面有人呢,不能讓人聽到,有損阿疇的威儀。
阿疇的威儀就是她的面子!
阿疇這才放開她:“以後不能提以前。”
希錦鼓著腮幫子,打量了他好一會,才悶悶地:“知道了!”
阿疇知道她有情緒:“等到了皇城,給你買許多花放院子中。”
希錦:“罷了,我不指望你給我買了。”
阿疇墨眸認真地看她:“還生我氣呢?”
希錦:“那倒是不至於,慢說你皇太孫也沒什麼錯,就是錯了,我寧希錦也是宰相肚子能乘船,我才不會和你一般見識。”
阿疇:“……”
幸好周圍沒人,不會讓人聽了去。
希錦:“其實我想問問,你現在手頭有多少銀子?”
阿疇聽著,沉吟了下:“應該沒什麼現銀了,銀子都給你拿來買宅子了。”
希錦失望:“啊?就這點錢?當皇太孫的這麼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