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很在意這宅子的,畢竟是要寫在她名下的宅子,哪怕她現在要跟著阿疇過去燕京城,但想到自己在汝城有一處心儀的宅院,心裡也是高興的,晚上睡覺都能睡得更踏實。
如今這宅子已經支取了銀錢,交了各樣契稅,並籤訂了正契,正契一共四份,那馮家一份,縣衙一份,商稅院一份,還有一份是留到希錦手中。
希錦拿著那正契,蓋了紅戳子的赤契,上面詳細寫明了那宅院的位置以及布局,並附有一張宅院圖,這是她擁有那處宅院的證明。
她將這宅契小心地收進自己的雕花紫檀木梳妝匣中,放到隔層中,收納到了櫃子最底層,並上了鎖。
這是自己的,自己的,誰也搶不走的!
晚上做夢都覺得踏實呢。
房子妥帖後,希錦想起那做買賣的事,想著眼看要離開汝城,她那買賣可得用心籌劃了。
她覺得以阿疇那個性子,估計知道了必是不願意的,畢竟他是龍子龍孫,那是有宗室奉養的,他哪裡需要像她一樣操心什麼銀錢。
所以他不太可能願意讓她再操持生意了。
可她卻有自己的想法。
她娘說了,有孫滿床走,不如炕頭錢一簍,閨閣小娘子壓箱底的錢多了,腰板才能挺直。
她縱然是有些積蓄,可是到了燕京城根本不夠看的,而他縱然能保她錦衣玉食,但到底那碗飯是他端著給她的。
萬一人家直接拿走了不給吃了呢?
於是那一日,她便騰出時間找了洛掌櫃,一則商量著將來燕京城的買賣安排,二則也讓洛掌櫃挑選一些汝城土儀,這個倒是好辦,汝城有名的無非那麼幾樣,希錦挑了扇子和錦緞布料。
那洛掌櫃提起皇太孫來,自然也是交口稱贊:“其實往日咱們提起來,隻說郎君相貌一看便不同尋常,是貴人之相,往日裡做事,那是再穩妥不過的。”
希錦笑笑,也就和洛掌櫃詳細說起來,以後鋪子上的事還是得靠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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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說起以後過去燕京城,也想著做買賣的事,那洛掌櫃便頓時精神起來,開始說起燕京城的買賣。
這買賣不好做啊,各路稅賦,還得小心奉承著那當官的。
可如果是皇太孫家的娘子要做買賣,那就不一樣了,不求貪贓枉法,但好歹別被過路的四處打秋風,那就極好了。
希錦其實也是這麼想的,於是這東家和掌櫃的也是一拍即合,開始興致勃勃討論起來。
洛掌櫃提起皇城裡什麼好賣,說是要多尋一些新鮮花樣,希錦又問起如今瓷器的行情等,洛掌櫃都一一和她講了。
因和洛掌櫃聊了這半日,她倒是有了一些新盤算。
恰好這一日,希錦外祖母並舅父一家子過來了。
外祖母顫顫巍巍的,一口一個我的心肝,我的希錦,自然是親得不行了。
其實希錦心裡對外祖母多少有些微妙的,不過想起自己娘,以及外祖母對自己確實還算疼愛,心裡也是有些不舍,便也抱著外祖母好一番說話。
這時候阿疇回來,舅父一聽這個,馬上求助地看向希錦,很明顯他想好好和阿疇說說話。
可如今的阿疇並不是舅父想見就見的了。
希錦見此,眼神淡淡的,忽略了。
舅父面上現出失望,他隻能望向外祖母。
外祖母自然明白,她便越發慈愛地拉著希錦的手道:“希錦,你如今要跟著皇太孫殿下過去皇城了,你娘如果還活著,知道這些,怕是高興得很。”
希錦:“是,可惜我娘沒看到這一日呢。”
外祖母:“他們幾個兄妹中,我從來都最疼你娘了,你舅父往日還說我偏心呢!”
旁邊舅母也忙道:“那可不是嘛,希錦娘可人疼,別說安人,就是我,也最喜歡希錦娘,我們姑嫂感情好,幾日不見就想得慌呢!我有時候想起你娘來,我就想哭,這麼好的人怎麼就走得這麼早呢!”
希錦聽了這話,自然是明白那意思的。
她便笑著道:“舅父,殿下也才剛回來,急匆匆過去不合適,你稍等片刻,我派人問一下,你是長輩,隻有他過來請你的理,沒有你眼巴巴過去見他的理,是吧?”
舅父一聽,頓時受寵若驚,他以為希錦不會替他引薦阿疇了,心都要涼了,如今峰回路轉,那真是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忙賠笑著道:“這怎麼使得呢,這可是皇太孫殿下,我可不敢失禮!”
對此希錦沒說什麼,逕自命人去問了。
不過片刻功夫,侍衛過來回話,說是皇太孫殿下過來請孟員外。
舅父喜上眉梢,笑著對希錦道:“希錦,你瞧,殿下從來都聽你的,我就知道希錦馭夫有道!”
旁邊舅母也忙道:“如今希錦飛上枝頭做鳳凰,以後可了不得了,咱們也跟著沾光呢!”
奉承話希錦都聽膩了,她笑道:“這話可不敢亂說,八字沒一撇呢,沒得讓外人聽了笑話。”
舅父道:“是,萬事謹言慎行,我們可不能給希錦惹麻煩!”
希錦又道:“舅父,等會我還有些話想和你說,你見了殿下,再過來一趟。”
舅父連連點頭稱是。
一時舅父自己先急匆匆過去見阿疇了,而舅父離開後,幾個女眷圍著希錦好一番親熱,外祖母更是對希錦千叮萬囑咐的。
表嫂念蕊帶了小玉兒過來的,她讓小玉兒鄭重其事地給希錦磕頭,還特意問起芒兒,說“小玉兒一直惦記著芒兒,要找芒兒玩呢”。
希錦已經習慣了大家伙如今和往常截然不同的面目,當下命奶媽把芒兒帶來。
芒兒如今倒是被教得很是乖巧,上前見過了外祖母,外祖母看到芒兒,一把摟在懷裡,那更是親的,簡直仿佛自己的心肝一般。
旁邊念蕊也忙推著小玉兒:“看,這是你表弟,這可是親親的表弟,再親不過了,你趕緊好好的和你表弟玩兒!”
小玉兒哪裡懂這些,不過四歲的孩子罷了,小孩子隻依著自己的心思來。
他便稚聲稚氣地道:“芒兒,你怎麼睡到這個時候?小懶蟲,丟丟丟!”
說完還調皮地衝著芒兒刮臉。
他這一說,頓時把念蕊嚇了一跳,沉著臉道:“你怎麼能這麼和表弟說話,這可是你親表弟,親表弟,有你這樣當哥哥的嘛?”
小玉兒聽著,有些茫然,他不明白自己娘為什麼這麼兇對待自己。
他眨眨眼睛,看著他娘,道:“娘不是說,不要和芒兒玩嗎,不搭理他!”
小孩子這話一出,在場眾人臉色都變了,外祖母更是氣得臉白手顫。
至於念蕊,那是差點當場暈過去。
她抬起手,一巴掌直接打在了小玉兒臉上:“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不懂事?是誰教你說的這些瞎話?有你這樣的孩子嗎!”
小玉茫然地捂著自己的臉,哇的一聲哭出來。
芒兒從旁,好奇地看著這一切。
希錦見此,自然心知肚明的。
她便開口道:“表嫂,你看看你,孩子隨口說句話罷了,當什麼真呢,也值當你去打他!”
說著,她便哄道:“好了,小玉兒,別哭了,過來姑姑抱,姑姑這裡有小食,看你喜歡吃哪個?”
當下便拿了桂花糖來給小玉兒吃,小玉兒抽抽噎噎的,睜著淚眼看那桂花糖。
外祖母多少松了口氣,也就笑著道:“童言無忌,小孩子不懂事,隨便亂說的。”
念蕊也趕緊說:“希錦,你可別往心裡去,他也不知道哪裡聽來的渾話,倒是在這裡胡說!”
希錦道:“我自然明白的,怎麼會往心裡去呢?都是一家人,何必說這種兩家話。”
這麼說話間,大家也就裝作沒這回事,外祖母更加慇勤,舅母表嫂也是處處為希錦著想。
因說起如今阿疇身份非同一般,外祖母拉著希錦的手說知心話:“他如今是皇太孫了,等回去皇城,那他給你什麼诰命?”
舅母也道:“是了,希錦,正想問你呢,我們在家已經私底下想過這個,我們擔心你,你舅父雖然隻是尋常商賈,可到底走南闖北見識多,他也認識幾位皇城的官員,知道那裡最是講究門第出身,這皇太孫正妻的位子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雖說你和阿疇是正經夫妻,可他是贅婿,這事說出去終究不好聽!”
外祖母:“對對對,你舅父說了,你可得先問問殿下,看看他能給你什麼诰命,到了皇城後,得把這事說清楚,如果不明不白的,那你這身份且尷尬著呢!”
希錦聽著,道:“外祖母,舅母,你們說得倒是在理,回頭我和殿下提提,看看他怎麼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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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錦覺得外祖母說的有些道理,倒是給她提了一個醒,她得問問阿疇那裡,看看她的名分到底怎麼算。
不過她心裡還惦記著買賣的事,這時候舅父從阿疇那裡回來了,她便請了舅父過來說話。
舅父見了希錦,一疊聲地稱贊希錦:“殿下對我客氣得很,以禮相待,其實在殿下跟前,我就是一商賈,一草民,我能算什麼,如今殿下這般待我,其實都是看希錦你的面子。”
他感慨:“希錦,殿下待你那是真心好。”
希錦笑著隨意聊了幾句,便問起那瓷器的事,她想讓舅父幫著自己挑選一些好瓷,到時候她帶到燕京城去。
一方面是當做土儀,可以做人情來送人,一方面也可以探探燕京城的買賣路子。
舅父聽了,自然一口應承:“我這口窯做的,自然也有那上等貨,不過比起官窯來到底是遜色,我幫你去找那官窯的好貨吧,青瓷,白瓷,黑釉盞,這些都可以挑到好的,那些你帶過去也有面子。”
希錦聽著,卻道:“倒是不必費那個功夫了,有那運往外國的好瓷,也挑選一些就是了。”
舅父道:“我那窯廠倒是會做一些外銷瓷,可這些瓷到底是不如官窯的,我們民窯的用料和工藝,和那官窯還是沒法比。再者說了,他們那些樣式也是古怪,咱們一般人家不用的。”
希錦卻道:“若是論起瓷器來,那最頂尖的自然是官窯燒制的,宮裡頭用的都是最好的,他們不缺這些好的,但我想著,那些運往外國的瓷到底是花樣新鮮,也算是我們這裡的土儀,好歹算是一個趣味,倒是勉強討個巧。”
舅父聽著,也是恍然,連聲稱是:“希錦,你這腦袋瓜子,也實在靈光,怪不得往常你祖母總誇你!你既有這想法,看看想要什麼樣的,我給你找,我那裡各樣的貨色倒是齊全。”
希錦好奇:“舅父那裡這幾年買賣倒是紅火?”
舅父便講起來:“你可能不知,前些年朝廷市舶司下過令,凡是購買外國貨,不能用那金銀銅幣,隻能用帛、綿、瓷或者漆這些特產來博易,所以這幾年我這買賣還算紅火,那些出海的大小泊船,全都要定制陶器,一船一船往外運。”
希錦:“那些泊船,都是往哪兒去的啊?”
舅父:“這就多了,我們大昭如今的泊船走得遠,光是這瓷器就要賣往不少國。”
他掰著手指頭道:“佔城、真臘、藍無裡、阇婆、層拔、波斯,還有新羅國,這些都要我們大昭的瓷器,他們定制的樣式也都五花八門,反正我們本地人是不太習慣用,回頭我把你帶過去,給你看看,你挑那些新鮮的帶著就是了。”
希錦聽著,自是覺得有趣:“好,那舅父你盡快安排,我過去看看!”
第33章 算什麼?苟且的?!
晌午過後,親戚們總算走了,希錦也有些困乏,便躺在榻上小憩片刻,想著和舅父提起的外銷瓷器買賣,也想著剛才的種種。
比如外祖母那殷切慈愛的眼神,表嫂念蕊打在小玉兒臉上的一巴掌,還有素來莊重威嚴的舅父望著自己的那期盼眼神。
想來這一切都像做夢一樣呢。
曾經在她心目中猶如大樹猶如高山的形象,是她想巴結討好的外家,也是她能更好在寧家立足的依賴,可現在這一切都已經轟然倒塌。
她再次拿出她娘的錦書,翻來覆去看著,看著上面每一個字跡。
其實那些字跡她都已經很熟悉了,熟悉到能記住每個筆畫的轉折走勢,但是她還是忍不住看了又看,這就像她娘還在身邊一樣。
她想人情是一本書,這能夠讓人讀一輩子了。
外祖母自然是疼愛自己的,舅父念著和自己娘的兄妹之情,對自己多少也有些照拂。
但是每個人又有自己的為難和顧慮,又有自己的私心,這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希錦能夠理解,並且也能夠接納,如今他們竟然都彎下腰來祈求自己,那自己也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