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物妥善安置下來,希錦又匆忙找上族長,拿了自己休書,再次問過族長,如今族長那裡留了底,也畫押過了,隻需要阿疇按手印,過去官府報備一聲蓋個大紅戳子,從此後兩個人再無瓜葛了。
至此希錦總算松了一口氣,就想著等那阿疇回來,就要和他掰扯清楚。
誰知道她忙了這一整天,一直到傍晚時候阿疇依然不見回來。
希錦惆悵,想著這男人怕是不能得自由了,這是吃人家飯,受人家管,被人家栓床上了嗎?
若真是有什麼,那壞名聲怕不是很快就要傳出來了。
當下她也就傳出去,說自己是打算休夫的,休夫之後隻想著再找一個贅婿,讓家裡族長幫忙物色著,看看有什麼落魄的窮秀才最好是身強體壯的來入贅,她自然可以給豐厚的彩禮。
這日她回到家中,一回去就見奶媽正陪著芒兒在院子裡玩。
芒兒看到希錦回來,高興得撲閃著兩隻小手要抱抱。
希錦忙過去,抱住了阿芒在懷中,芒兒摟著自己娘親好一番親昵。
希錦看著這樣的芒兒,心裡也柔軟起來,覺得自己這一番忙碌也是值了。
奶媽從旁笑著道:“今天看著有精神頭了,想來這病是好了。”
希錦頷首:“是,不過也得仔細養著,可不要再著涼受寒了。”
奶媽忙點頭:“那是自然,都注意著呢,不敢讓他隨便吹風,也是看現在天兒好,想著出來透透氣。”
這時候,秋菱從那邊拎過來木馬,笑著問芒兒要不要騎。
芒兒一見,兩眼放光,於是奶媽扶著芒兒騎上去,芒兒騎上木馬,便高興起來,口中發出駕駕駕的聲音,興頭高得很。
旁邊奶媽便笑著道:“咱們小郎君以後怎麼也是一個大將軍了,瞧這威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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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錦聽了自然高興,不過嘴上卻道:“哪能呢,我們這種人家,長大能做個安生買賣就偷著樂吧。”
正說著,芒兒卻停下來四處看,看了一番,卻沒看到,便回頭對希錦道:“爹爹,爹爹……”
他那剔透眼睛裡有著困惑,顯然是在問希錦他爹爹呢。
希錦便一陣心酸,嘆了聲道:“不要提你那爹了,你爹已經三四天不著家了,他是不打算回來了,你就忘了他吧。不過你放心,我馬上給你找一個爹,一個更好的爹。”
旁邊奶媽和秋菱聽了,那臉色都不自在起來。
大娘子說這話也忒大膽了些,傳出去人家都要笑話的。
希錦:“現在我已經放話出去——”
誰知道這話剛落,就聽外面周福匆忙趕過來,卻是道:“大娘子,阿郎回來了!”
希錦挑眉,驚訝。
阿疇,他竟然還會回來?
可以,正好,把休書拿出來,給他畫押籤字!
希錦坐在窗子前,拿起一本書,擺好了姿勢。
以前阿疇自然是處處聽她的,現在阿疇攀上了高枝,隻怕是姿態也變了,是以她覺得為了鎮住阿疇,必須把氣勢擺得足足的。
讓他知道,你一天沒離開寧家,一天就是她寧希錦的贅婿,別在她跟前擺架子。
她拿著那本書,又裝模作樣地品著茶,不過耳朵卻支稜著,關注著外面動靜。
她聽著腳步聲,阿疇好像回來了,之後便聽到芒兒發出“呀”的一聲,驚喜得不行,再之後就是芒兒不顧一切地撲過去,直接扎到了阿疇懷中。
她忍不住,便從窗棂偷偷往外看,卻見阿疇蹲在那裡,將芒兒摟在懷中,好生親近的樣子,芒兒也喜歡地摟著阿疇的脖子,笑得心花怒放。
這時候阿疇那拿出一個小竹筐,原來他買了兩隻小鴨子,是那種很小的小鴨子,毛都是奶黃的,用很嫩的小嗓子叫著,聽得人心都化了。
芒兒見了,便歡喜得差點蹦起來,口中哇哇哇叫著,那是喜歡得不行了。
而阿疇便笑著和芒兒說話,低聲哄著,聲音格外溫和寵愛。
她看著這一幕,心裡便酸澀起來。
一直以來,她對阿疇多少是有些不滿的,那些不滿是最初成親時的不太甘願,後來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許多微妙的感受堆積在一起。
當然這幾年的夫妻相處也不是沒什麼幸福的喜歡的,那些歡喜會減淡那些不喜,這婚姻便如同掌櫃手中的算盤,撥撥減減的,好一番扒拉,最後算計算計,日子仿佛也能過下去,還不至於非要休了這個男人另外再找。
況且他是芒兒的親生父親。
芒兒是喜歡這個爹爹的,而阿疇對兒子也是真上心。
或者說,這個男人也隻有在面對兒子的時候才會變得耐心溫柔起來,他對兒子毫無防備。
在他的心裡,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是他兒子了,而她這個妻子,根本就是外人。
……想到這裡,她心裡那點溫情瞬間蕩然無存,她堅定了想法,必須休夫。
有這樣的夫婿她這輩子都意難平,而芒兒有一個這樣的爹將來連媳婦都娶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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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疇站在庭院中,陪著芒兒看那鴨子。
這小鴨子初來乍到,似乎膽子有些小,東跑西顛的,芒兒就在後面追。
他現在走起路來搖搖擺擺的,他自己就像一隻小鴨子,現在他就這麼歡天喜地地追在小鴨子身邊,兩隻烏黑的眼睛滿是興奮和喜歡,那喜歡仿佛要從眼睛裡溢出來了。
他還衝著阿疇興奮地喊:“爹爹,鴨鴨,芒兒的鴨鴨!”
阿疇上前幫芒兒鴨子,他這裡剛捉住,芒兒趕緊湊過來,他用自己胖乎乎的小手護住小鴨子,生怕小鴨子凍著,要給小鴨子護著。
這時候奶媽過來了,她拿了一個竹筐,竹筐裡放了棉絮和舊褥子,看著暖和得很,芒兒便要將小鴨子放進去。
突然間,一隻狸花貓從牆頭竄過來,那幾隻小鴨子便被嚇到了,都呱呱呱地叫起來,倒是驚得不輕。
芒兒心疼小鴨子,急得趕緊要趕那貓。
奶媽忙作勢用胳膊護住,又在嘴裡喊著:“走走走,別處去,別嚇到我們小鴨子!”
那隻狸花貓是二房養的,平時總是在各房牆頭亂蹿。
那狸花貓被轟著,便嗖的一聲沿著牆頭往東邊跑,阿疇隱約看到它嘴裡叼著個什麼,倒像是一張紙,他正疑惑著,那張紙掉到了地上。
他走過去撿起來,上面卻赫然寫著“放夫書”三個字。
那字跡熟悉得很。
他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好一會,才繼續看下面的。
這顯然是她抄寫的,她並沒有這麼好的文採,但一個一個字抄下來也算有耐心了。
——這輩子她最耐心抄書的時候竟是給自己寫放夫書?
阿疇視線繼續下滑,下面則是落款,她自己的,族長的,甚至還有官府的印花。
這“放夫書”也算是手續齊全了,隻需要他再落一個款,他們兩個之間就算是和離了。
他捏著那“放夫書”,怔怔地看著。
初春時的小院落中,孩子的笑鬧聲,鴨兒的嘎嘎聲,這一切都變得有些模糊和遙遠,隻有眼前那些字眼,猶如被放大了許多倍呈現在他眼前。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聽到芒兒好像在喚他,才終於站起身。
他仔細地將那“放夫書”折好,收進了袖中,回首看。
芒兒摟著那小鴨子,笑著道:“爹爹回,娘,爹娘!”
他雖然說得磕磕絆絆,不過阿疇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爹爹回來了,娘也在家,他很高興。
他眼睛中是他無法表達的興奮和喜悅。
阿疇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腦袋,讓那奶媽帶著芒兒去幫小鴨子找些舊棉絮做窩,芒兒歡天喜地跟著奶媽過去了。
阿疇便起身,視線落在正房那緊閉的房門上。
旁邊的穗兒見了,湊過來,以很低的聲音悄悄地道:“娘子還惱著呢,阿郎當心些。”
阿疇沒說什麼,便推門進去了。
穗兒站在那裡,倒是愣了一會。
而房間內,希錦坐在案幾前,手裡拿著一本書隨意看著。
阿疇的視線落在那書的封面上,並不是什麼公子佳人暗通款曲的風流話本,而是一本詩集。
顯然這是她倉促之中拿起來的,並不是她平時會看的。
希錦感覺到了他的視線,抬起眼,從他的目光中,她猜到了他的意思。
於是便仿佛很是從容地道:“當父母的,總應該為孩子做個好樣子,不然豈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我的芒兒再過一兩年也要開蒙了,我這為人母親的,總應該學習下,好歹肚子裡有些墨水,給孩子開個好頭,你說呢?”
阿疇點頭:“你說的對。”
希錦輕笑了一下:“那你呢?阿疇,你說你都做了什麼?”
阿疇墨沉沉的眼睛看著她,薄薄的唇緊緊抿著。
希錦放下手中的詩集:“你倒是說呀!”
阿疇:“希錦,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多不滿,我過去做得也有許多不好,這也怪我,過於謹慎,以後我會設法,會努力,讓你和芒兒過上更好的日子。”
希錦嘆了聲:“阿疇,所以你很努力,是嗎?”
阿疇:“有些事在沒有確實把握前,我也不好說,不過我需要向你解釋的是,我沒有喝花酒,那天隻是過去盧大人那裡,和他提一聲貨的事,我也沒有想到他擺下酒席,我當然不可能吃酒,本來就要離開的,結果你恰好過去,才生了誤會。”
希錦:“誤會?你什麼意思?你覺得這是誤會嗎,我親眼看到的,還能假嗎?”
阿疇聲音略有些啞:“確實是誤會,等一切塵埃落定,你自然明白了。”
這麼說著的時候,他想起那放夫書,希錦寫給自己的放夫書。
他濃密的羽睫垂下,低聲道:“我不會害你,也不會害芒兒,如果有什麼做得不好的,隻能怪我不夠周全,沒能讓你心裡踏實,但是事關重大,萬事終究要謹慎些,所以我才瞞著你。”
希錦聽著:“你說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謀朝篡位呢?”
阿疇聽這話,視線瞬間掃過來。
希錦看他的樣子,明顯有些在意這件事,便輕哼一聲:“你當我不知道嗎,你做了什麼,我都猜到了!”
阿疇:“嗯?”
希錦長嘆了一聲,很無奈很無奈地道:“阿疇,我看了那麼多話本,我還能不知道這?你口口聲聲為我好,但你怎麼做的?我的名聲不要嗎?芒兒的名聲不要嗎?”
阿疇:“什麼?”
希錦:“你不就是當了人家貴人的男寵嗎?就跟咱們城南那王員外家的那兩個郎君一樣!”
阿疇緩緩地擰眉,他用無奈的眼神看著希錦:“你在想什麼,我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情?”
希錦直接反問:“怎麼可能,我覺得就有可能!”
阿疇輕磨牙:“寧希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