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紛紛搖頭:“沒有這麼辦事的,我說希錦你也別太難過,回頭看看怎麼辦……”
希錦卻是不太聽得下去,她難受,難受得坐都坐不住。
不過她到底勉強擠出笑來:“誰知道呢,興許有什麼急事,我回去問問吧,等他回來我問問。”
說著她就起身:“那我,那我先回去了。”
大家知道她心裡不好受,自然不說什麼,匆忙把她送出去。
希錦走出二伯家門,繞過那圍牆時,隱約聽到裡面的話。
“我看這次不好要,那邊估計諸多為難,畢竟已經讓我們拿回這麼多了,如果人家趁機吃了這批貨,我們也沒得說。”
“希錦把家底都給投進去了吧,這次如果要不回來,那不是什麼都沒了!”
“這阿疇就是爛泥扶不上牆,可憐了希錦,怎麼招贅了這樣一個女婿!”
“要我說,當時招贅我娘家那侄子不是挺好的,五娘子也是不聽話,非找這麼一個,可是把希錦給害了!”
“我們為了辦事,可是舍了臉皮的,如今我們事情都辦妥了,誰還再舍了臉去求人!”
“說得是這個理,回頭人家大老爺問起來,怎麼之前沒辦,我們哪有臉去解釋!”
又有二堂哥在那裡嘆息:“少說句吧,希錦也不容易,這日子過得……回頭還是問問,看看怎麼幫襯她一把吧。”
於是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該怎麼辦,然而哪有什麼法子,這會兒誰也不好再單獨跳出來挑頭出力氣了,畢竟這不是大家伙的事,隻是希錦一家子的事了。
希錦聽著這些話,眼淚差點落下來,不過她到底忍著。
一路走回自己家,關上門,那是再也忍不住,趴到床上嗚嗚嗚地哭起來,哭得還特別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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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輩子就沒這麼委屈過!
她覺得自己命太苦了,但凡有個兄弟,她正經嫁人,不至於招贅個女婿,就不至於受這種罪!
就算有個姐妹,好歹也能幫襯著,好歹有個什麼事還可以商量著。
一時又恨自己爹娘,怎麼給自己找了阿疇!
他就是爛泥,他就是扶不上牆!
好恨,好恨!
恨不得讓他滾!
若不是有芒兒在,真恨不得一紙休書把他給休了,憑著自己容貌,憑著自己那點家底,難道還不能再找一個贅婿嗎?
希錦怎麼想怎麼恨,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直接將阿疇給撕爛了!
這輩子,他就別想上她的床了,她是恨死他了的!
她不愛他,一點不愛,隻會恨他,恨他一輩子!
她這麼悶頭哭著,底下秋菱和穗兒也不敢吭聲,隻是上前問了一次茶水,她沒理會,菱和穗兒隻好下去了。
她悶在被子裡,就那麼無聲地流著淚,想著自己的命好苦,想著自己的芒兒。
這麼哭哭停停的半晌,就這麼到了黃昏時候。
她終於擦幹了眼淚,想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如今再去求著寧家族長過去幫著說話,顯然是不可能了,隻能自己單打獨鬥,好在前面的事情都已經辦妥了,她隻好硬著頭皮過去,求著人家,和人家說道說道,再塞些銀子,想必對方也不會為難。
這麼一想,倒也不至於絕望。
但恨隻恨,本來跟著大家伙一起辦成的事,非要平添了這麼多周折,她心裡哪能不恨呢!
早知道,寧願自己這當娘子的拋頭露面,跟著堂兄弟一起過去把事情辦了,都好過讓他去丟人現眼。
她這麼想著,擦了擦淚,便翻箱倒櫃,最後終於找出一個物什來。
這是之前祖母提到的芙蓉錾花金碗,是她娘的陪嫁,就因為這麼一隻碗,舅母那裡到現在還惦記著,還覺得別扭呢。
她取了那隻碗來,仔細看了看。
這芙蓉錾花金碗是錘揲工藝,敞口深腹,八朵花瓣彼此疊壓,錯落相交,碗底刻了花蕊和花瓣,那花兒柔美飄逸,任憑誰看了都要喜歡。
這樣的金碗,她自然不舍得賣了,但是如果一時急用錢,或者被逼到哪個地步,她也隻能割舍了。
正摩挲著,就聽到外面動靜,她仔細聽著,秋菱在和那人說話,卻竟然是阿疇回來了。
他怎麼不去死,怎麼還敢回來!
希錦當即用包袱包好了,收起來那碗,之後藏在了自己匣子裡。
等這裡收好了,那邊阿疇也進門了。
希錦坐在榻上,就那麼冷靜地看著進屋的阿疇。
天已黃昏,日影西斜,餘暉自窗棂紋路投射進來,一縷縷地落在房間中,為這臥房添了幾分虛實難辨的光影。
希錦看著眼前清絕俊朗的男子,竟有種踏在夢中的縹緲感。
她想起最初見他時的模樣,想起兩個人床榻間的親熱,也想起芒兒出生時,他抱著芒兒時的親昵和歡喜。
隻是一切都過去了。
往日他便是有一百個好,此時也因為這一樁不好給抹殺了。
她不會原諒,永遠不會!
她僵硬地側首過去,透過窗棂看向窗外,卻不再看阿疇。
阿疇沉默地站在那裡,很久後,才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希錦堅決冷漠地掙脫了。
阿疇微垂著眼睛,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離開的,當時突然覺得有些頭疼,所以就先走了。”
希錦:“哦。”
阿疇:“這是我的錯,我承認。”
希錦頷首:“嗯,我明白,你身上不適,你是萬金之體,我能理解。”
阿疇:“希錦,不要惱,我會想辦法,後來我終於好受一些了,便連忙趕過去,找到了碼頭的稅長,對方表示可以補上,讓我明天去一趟市易司就是了。”
希錦面無表情:“這件事,你不用辦了,我來辦,我不需要你!”
阿疇:“希錦,相信我可以嗎,我會設法的,這批貨不會平白無故沒了,我一定會設法拿回來。”
希錦:“隨你吧,我累了,我想休息,你現在出去下,我要安靜安靜。”
阿疇望著希錦,聲音壓得很低:“原諒我這一次可以嗎?我承認這是我做得不好,我會將功補過的。”
希錦有些疲憊:“我不想理你,求你別和我說話行不行?”
阿疇抬起手抱住希錦:“對不起。”
希錦這次沒有躲開阿疇,她隻是覺得無趣極了,又覺得自己成親的這三年是一個笑話。
她有些祈求地看著他:“我真的沒辦法原諒你,你不要和我說話行不行?”
阿疇:“我會把這一批貨要回來,一定會,隻是耽誤兩天,不會出什麼事。”
希錦:“現在這已經不是這批貨的問題,而是,我對你太失望了,我覺得我們就不是一路人,我們就不適合做夫妻!”
阿疇聽著這話,視線陡然變了,他就那麼盯著希錦:“什麼意思?”
希錦冷笑:“我隻想盡心盡力把我的買賣做好,我就想多掙錢,而你,你骨子裡根本不在乎,你這個人就是小富即安,你就是假清高,你根本不在乎那些錢!你根本不和我一條心!”
阿疇:“你說東我就東,你說要掙錢,我也在努力想著掙錢。”
希錦:“可你骨子裡是不在意的,你肯定覺得我貪財我好色我勢利我虛榮!”
阿疇搖頭:“沒有,我沒這麼認為,而且我不是不在乎,我隻是覺得,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就很好,富貴不是那麼要緊的,關鍵是要一家平安,安安生生過日子。”
希錦卻一個冷笑:“你好大的口氣,竟然說富貴不是那麼要緊的,那什麼要緊呢?”
她嘲諷地道:“說什麼富貴如浮雲,我娘說了,這個世上說這話的隻有兩種人,一種是這輩子都和富貴無緣,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一種是正躺在錦繡富貴窩裡享受著,早就享受膩了的。他站著說話不腰疼,自然能說一句現成話!”
“我一個商戶女,不想著好好做買賣,給我們兒子攢下一些家業,還想著什麼?寧打金鍾一下,不敲破鼓萬聲,我就想往高處走,我就虛榮,就好面子,就過上大家都羨慕的好日子,有什麼錯嗎?”
阿疇待要說話,她卻直接打斷了:“我看出來了,你根本和我不是一條心,阿疇,你就是敷衍我是不是?”
甚至,她隱隱感覺,阿疇骨子裡是瞧不上自己的。
太好笑了!
他就是一個漁民的兒子罷了,如果不是自己爹爹救了他,他早被野狼給吃了!
救他性命,又給他在鋪子上當伙計,甚至送他去學堂讀書,他的哪一樣不是寧家給的!
結果呢,他竟然養成了如此清高的天性,竟然還瞧不上自己了,竟然學會視錢財為無物了?
沒有當衙內的命,卻染上了當衙內的病呢!
阿疇自是看出希錦的惱怒,他素來清冷的神情也有了幾分慌亂,當下忙道:“我聽你的,我什麼都聽你的。”
他聲音沙啞幹澀:“我答應你,我會聽你的。至於這次的買賣,貨肯定能要回來,我要不回來我就不會回來,相信我,我們一定能掙很多錢,我會給你打新首飾,給家裡置辦新宅院,養一頭牛,要置辦最好的牛車,然後給芒兒攢很多錢,可以嗎?”
他急切地看著希錦,竭盡全力想用自己的言語來安撫希錦,想告訴希錦自己會努力,會給她掙錢,會打理好鋪子,會盡贅婿的本分。
他可以為他做牛做馬,隻要她原諒自己這一次。
然而希錦卻是別過臉去。
她不想搭理阿疇,就是不想搭理。
恨死他了。
隻希望他不存在!
如果可以,她回到三年前,一定會告訴娘,娘,你一世聰明,我也處處聽你信你,但這次你終究錯了。
阿疇並不是什麼好良人,永遠不會是,她便是在街道上閉著眼睛隨便挑一個都會比阿疇強!
阿疇站在她面前,低低地道:“希錦。”
他的聲音充滿愧疚,以及無法言說的惆悵。
希錦嘆了聲:“我們三年夫妻,我實在看不透你,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心思,現在,我也不想看透了,你不要這樣,這會讓我覺得,好像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她望著他,一字字地道:“阿疇,你要記住,是你對不起我,不是我對不起你,你讓我丟人現眼,讓我被所有人同情,我這輩子都沒這麼絕望過,我不明白,我永遠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阿疇薄薄的唇死死抿著,他別過臉去看向窗外。
窗外殘陽如血,他眼前有些恍惚,竟仿佛看到了太子府的血光和火光。
他甚至聽到了一種尖銳的聲音,伴隨著的是太子府家人悽慘的叫聲。
那是他不願意回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