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疇:“隻剩西屋門前最後一個了。”
說著,他便從梯子上跳下來。
他跳下來的動作很是矯健,希錦看著,又想起自己的胡思亂想。
妖精是會法術的,而阿疇體力很好,感覺會飛。
這時候芒兒過來了,他手中拿著兔子燈,歡喜地對著希錦道:“娘,燈,兔兔燈!”
希錦見此,便拿了火石,給他點上。
那兔子燈中間有一支紅蠟燭,下面是四個小輪,蠟燭點上後,兔子上面的小耳朵被蠟燭的熱氣燻著,便打轉起來。
希錦將牽繩遞到芒兒手中,芒兒便歡快地拉著那繩子在院子裡走,他走路歪歪扭扭的,那小兔子也歪歪扭扭跟著走。
希錦從旁拍手笑:“芒兒走得真好!往前走,往前走,看你爹爹在前面呢!”
芒兒小手攥著兔子繩,看到阿疇在那裡掛燈籠,便撒腿就往前跑,希錦見那蠟燭搖搖擺擺的,生怕著了火,趕緊過去吹滅了。
阿疇本來踩椅子上掛燈籠,見到芒兒過來,便走下來把孩子抱起,哄著他看燈籠,逗他玩。
希錦見此,也就起來進屋了。
孫嬤嬤正好經過,看到旁邊燒到一半的兔兒燈,便隨口叨叨了句:“我說阿郎,大白天的,怎麼又燒起來燈籠了,這兔兒燈是晚上燒的,白天燒不吉利,這個我都和你說過了,怎麼就是記不住。”
希錦剛要邁腿進屋,聽到這個,便徑自道;“這是我點的,就逗逗孩子,講究那麼多幹嘛!”
她語氣不太好,孫嬤嬤一愣,隻好找補說:“這不是怕得罪了神仙嘛……”
希錦哼了聲:“神仙?人家那麼大一尊神仙,沒得來我們家盯著我們?我們是天皇老子還是什麼,值得人家費那麼大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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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嬤嬤:“話不是這麼說的,咱們大白天點兔兒燈,終究不對,神仙知道了怪罪下來——”
希錦:“神仙都修成仙了,那好歹有個肚量,咱們點個燈而已,怎麼就惹著他了?天底下為非作歹的多了,他怎麼不去怪罪,非怪罪我們點個兔兒燈?這都什麼小肚雞腸的神仙啊,嬤嬤,你以後好歹信一個好神仙,別信這種沒氣量的仙兒了!不值當!”
孫嬤嬤:“……”
她深吸口氣,顫巍巍地念叨著:“也對,我老了,我老了,跟不上現在年輕人的想法了,這不是以前那會兒了……”
說著,喃喃地過去廚房了。
今天上燈節,家家戶戶都得做圓子,兩個丫鬟忙乎呢。
她們聽到外面動靜,對視了一眼,都忙低下頭。
最近孫嬤嬤越發話多了,她們心裡也覺得厭煩,隻是年紀小,到底得忍著,但她們也隱隱感覺,大娘子對孫嬤嬤也是不喜的,如今更是當眾給她難堪了。
心裡略有些沾沾自喜。
孫嬤嬤若去養老,那自己便有機會了。
*********
黃昏時候希錦和阿疇在灶臺點燈,供奉後,自己也吃了飯。
底下丫鬟收拾著,希錦和阿疇便準備出去了,連車馬都不用僱,走路出去沒多久就是街道了。
一到正街,就不太能走得動道了,滿街都是羅綺,入眼全是犢車,攜家帶口的,全都出來了。
阿疇抱著芒兒,牽了希錦的手往前走,沒走幾步便到了一處街口,這街口用長竹子搭建成十幾重的圓洞門,那門上掛滿了奇異精巧的華燈。
珠簾低垂間,光輝滿街,一旁又有管弦笙歌之聲,引得來往行人全都駐足,紛紛鑽進去那彩燈路來瞧熱鬧,大家嬉笑玩耍,歡語連天。
一家人跟著人群走過那彩燈通道,自是嘖嘖稱奇。
芒兒哪裡見過這個,烏黑眼睛睜得滴溜大,四處亂瞧,那眼兒已經不夠看了。
希錦嘆息:“今年這花樣真別致,往年沒見過這樣的。”
阿疇道:“這是花燈路,估計是從燕京城學來的。”
希錦:“是嗎,我聽說燕京城的燈會那才叫好看,不是我們這種小地方能比的,若是有朝一日能看看那才叫好。”
阿疇側首看向希錦,火樹銀花中,她眼睛晶亮,滿是期待和好奇。
他便低聲道:“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無非就是燈多一些,燈大一些。”
希錦覺得這話不對:“什麼叫無非?這燈多了燈大了就是好看,就像錢一樣,錢多了和錢少了就是不一樣啊!”
阿疇頷首:“也對。”
希錦輕哼:“你就知道說對!”
阿疇看她微嘟著唇,竟有些嬌憨的樣子,笑道:“那要我說什麼?”
希錦想了想,倒是也沒想出他說什麼能如她意,隻好罷了:“算了算了,看燈吧。”
走出那花燈路後,就見街道上滿眼都是張燈結彩,每條裡巷小弄都是各樣的燈,就連衙署門上都用絹燈或琉璃燈來照映牌匾。
至於各路酒家店鋪也都點起了就球燈,伴奏著那鑼鼓之聲來吸引客人,還有人用竹竿挑著彩燈來回旋轉,乍看倒仿佛流星一般。
希錦東看西看的,又見街上大小娘子們,也有把那燈球簪在頭發上,就這麼頂著出門,一眼望去,人頭攢動,到處都是燈火。
希錦看著看著,突然嘆:“這燈籠店怕不是發了大財!咱們家過年時候賣燈籠多好!”
阿疇微怔了下,之後便笑出聲:“你這腦子啊!”
希錦:“做一行想一行,有什麼不對!”
一時又道:“我聽說解試結果就要出了,如果這次解試過了,遞交了太學補試生名單,時間也來得及,他馬上就要過去燕京城參加省試。”
大昭的科舉分為解試,省試和殿試。
解試一年一次,解試過了就成為太學補試生,就有資格參加省試,省試是三年一次,在燕京城統一考,考中了馬上就參加殿試,殿試是官家來做主考官的考試,在那裡就是決定命運前途的時候了,那個殿試看臉。
今年是省試年,所以對於四郎這種解試沒通過的,都巴望著一口氣過了解試參加省試,運氣好一年連過兩關參加殿試,那才叫春風得意呢。
阿疇:“嗯?”
希錦:“今天二伯娘說,上次他就差一點就過了解試,這次肯定能過,如果過了,他打算帶著一批貨順便去燕京城售賣呢。”
提到這裡,她嘆息:“二伯娘那裡估計有的誇嘴了。”
他們做買賣的,要想做好買賣,一想著進貨,二想著運送,三就想著這一路的稅賦。
要知道布帛絲綿的稅賦繁多,有住稅和過路稅,他們這次訂購的六重緯,就算是四百八十文買的,但是到手的成本就得五百五十文往上了。
貨物一路上運過來,走水路要交稅,叫做力勝錢和靠岸錢,走陸路也有各路稅亭,過一處就得交稅蓋章,那文書上沒章,後面寸步難行。
這麼一層層下來,四百八十文的六重緯,成本能控制在五百五十文就得偷著樂。
可這還沒算完,貨物到了他們汝城,他們本身在汝城還交著住稅。
若四郎成了貢生,按照大昭律法,趕考貢生們都會帶一支寫著奉旨趕考的旗幟,貨擔是不會被稅亭翻檢的,這叫維護讀書人的體面。
因為有了這條律法,趕考貢生們前往燕京城都會帶著各鄉奇巧土物,也就三五十斤,偷偷藏在行囊中,進京後鋪席擺攤賣掉,等回來時,再買一些燕京城稀罕物回去家鄉,一來二去,也是好大一筆錢呢,運氣好能把自己在皇城的消耗賺出一些來。
時候長了,這成了不成文的規定,朝廷的稅亭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希錦想到這一樁巧宗,難免有些羨慕。
阿疇聽此,卻是道:“他既是想走仕途,那就正經把心思放在讀書致仕上便是了,反正家裡也不缺那些錢,又何必動這些心思呢。”
希錦:“什麼叫這些心思?大家不是都這樣嗎?”
阿疇:“大家都這樣,未必就非要這樣。”
希錦聽他和自己倔,便哼了聲:“人家真若順利過了解試,一路帶了行囊去,稅亭的官老爺都要看幾分面子的,那是大便宜,不沾白不沾,咱們沾不上光,隻有羨慕的份兒,倒不必說人家動了什麼心思!傳出去,人家還以為咱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呢!”
一時抱著自己兒子道:“芒兒,你以後可是要好好讀書,將來也去上京趕考,到時候娘也跟著你去,既能去燕京城賣賣貨,又能看看燕京城的花燈,為娘也能沾你些光呢!我這命啊,指望你爹是不成了!”
阿疇聽此,沒做聲,隻是看著遠處的燈火。
誰知道這時,就聽得一個聲音道:“這不是寧兄嗎?五娘也在?”
希錦聽這聲音,便微怔了下。
這是曾經很熟悉的聲音,霍二郎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別人考上了:啊啊啊當官了。希錦考上了:啊啊啊可以免稅做買賣了!情敵來了,看阿疇如何應對吧。
另外本文總體仿宋的,商人家庭可以科舉做官,赴京趕考順便帶點特產賣也是那時候風氣。
第12章 兩男一女一臺戲
希錦娘說過,人這輩子和誰過不是柴米油鹽,晚上燈一吹錦帳落下來,也都那麼一回事。
男人用起來都差不多。
希錦覺得她娘說的一定是有道理的,所以她聽了。
可聽了後,終究有些意難平。
娘啊,我沒和霍二郎過過,也沒用過,我哪知道都差不多呢?
這霍二郎怎麼也是書香門第,年少成名,天才俊逸,而她分明和這樣的風流人物有了婚約,卻未曾成,最後隻能招贅自家鋪子中的伙計做贅婿,這怎麼想都虧了。
當然,她也隻是想想罷了,畢竟自己已經和阿疇成親了,畢竟已經有了芒兒,畢竟這日子雖然磕磕絆絆但卻也有滋有味有奔頭。
她隻是沒想到,猝不及防間,竟然在這燈火之夜看到了霍二郎。
一時隻覺那燈火闌珊中,他長眉秀目,顧盼飛揚,最驚豔的莫過於他烏發旁攢的那朵木芙蓉,在這上元節的燈燭熒煌間,竟是恍若仙人。
這樣的俊逸風姿,就是她定了親要許以終身的男人啊!
曾經的一切都恍若一場夢,在她和別的男人三年夫妻,在她以為自己已經差不多淡忘的時候,突然那個人出現了。
猝不及防間,他含著笑,喊了一聲寧兄,喚了一聲五娘。
就好像他們之間的過去並不復存在,就好像他隻是一個尋常故人。
希錦這麼怔怔地看著霍二郎時,霍二郎也在看著希錦。
熒熒燈火中,兩個人四目相對,眼神相觸間,希錦心神恍惚,竟不知道說些什麼。
霍二郎唇邊那狀若闲散的笑意也不見了。
一旁的阿疇抱著芒兒,沉默地看著。
其實從霍二郎出現的那一刻,他的視線便不曾離開希錦,他敏銳地捕捉著希錦臉上每一絲細微的情緒變化。
他清楚地看到希錦眼底的惆悵,這是她往常和自己嗔怪惱恨時完全不同的眼神。
他就這麼靜默地看著,看了半晌後,終於開口:“二郎,好久不見。”
他的聲音清沉而充滿力道,像一把鋒利的刀,瞬間斬斷了希錦和霍二郎眼神間的黏連。
希錦也驟然回過神,她快速掃了一眼自己的夫婿和兒子,臉上便發燙起來,心裡也生了愧疚。
原不該這樣,都已經過去三年,她竟在霍二郎面前如此失態,實在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