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透過銅鏡,看著鏡子中的希錦。
四目相對間,希錦看到了男人墨黑的眸子中泛著前所未有的認真。
他看著她,低聲道:“希錦,信我好不好?”
希錦聽著,心間便微微一動。
他的聲音總是透著冷冽的寡淡,仿佛金石相碰,好聽,但不中聽。
可如今他這麼看著她,眼神卻是從未有過的柔軟,那語調中也有了一股溫柔的力量。
希錦收斂了心神,輕咬著唇,故意用很淡的語氣道:“你嘴上說得好聽,你倒是趕緊給我掙錢啊,你好歹有個籌劃啊!”
不說出個道道,空口甜言蜜語,她是不會信的。
阿疇:“我打聽了,明天三伯家二郎要過去杭州,他就是看那批貨的,我明天和他一起過去,如果合適的話,就盡快下手。”
希錦:“那我們手頭的現銀?”
阿疇:“我已經讓掌櫃盤點過了,因為過年的緣故,手頭臨時能有六百兩現銀,就算按照三百文一疋進貨,算上一路稅費和貨運費用,按照三百五十文算,那我們大概能進一千七百疋的貨,這批貨比一般作坊的絲綢要精美許多,回頭就算不漲價,我們自己慢慢賣,肯定也是能掙的。”
希錦訝然,他都算這麼清楚了?
當下道:“那也行。”
其實她早發現了,阿疇腦子很好使,算賬直接不用算盤,而且接人待物也都還可以,至於做生意為什麼不行,她隻能說這個人實在胸無大志。
如今他既然打算好生做這筆生意,稍微用心些,自己再從旁看著,總歸不至於再出差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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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阿郎要上進,希錦還是很支持的,心情也好了很多,當即摸索摸索這個,準備準備那個,命穗兒和秋菱為他整治了行囊,準備了衣物和吃食。
希錦略收拾了下錢財,除了盤纏和一些訂金,希錦又拿出自己壓箱子底的好物,一對岫玉如意,一對花鳥紋鎏金發簪,並一對二龍戲珠實心連珠镯,她將這些都用白絹包起來,放在黑漆八寶盒子中。
夜晚沒人時,她先打開那錦書看了看,聆聽她娘一番教誨,之後收起錦書,開始對她的夫婿進行訓導。
“你看你要出門了,我總覺得不放心,我剛才想了想,給你想出幾條規矩來,你是萬萬要謹記的!”
阿疇:“……”
之後,他到底是道:“好,你說,我每日默念,忘了我姓什麼,也不忘記你的話。”
希錦聽著,纖薄的背脊便挺得筆直,滿臉嚴肅,就連秀氣的眉都透著正經。
她看著他,道:“第一,你要記住橫鬼不惹橫茬。”
阿疇:“嗯?”
希錦:“出門在外,遇到什麼事你可別往前衝,要衝讓別人衝去,你在後面眯著,等沒事了你再出來看看,如果萬一惹到橫茬,你有個好歹,我不成俏寡婦了嗎?”
俏寡婦……
阿疇道:“我明白,出門在外我最是貪生怕死的,遇到什麼事都躲著。”
他從俏寡婦這話品味出另一層意思。
他若死了,她一定是要盡快再找個贅婿的,一點都不會猶豫。
為了佔住這贅婿的位置,他也一定不能死。
希錦:“這就對了!”
阿疇又問:“你剛說了第一,那第二呢?”
希錦聽這話一頓,第一都是胡謅的,哪有第二呢。
不過她還是一本正經地道:“也沒什麼要叮囑的,我突然覺得,以阿疇你的聰敏,那必是會隨機應變,所以我也不多說了。”
她嘆息:“說多了,你難免覺得我嘴上輕巧,管得多,你也嫌煩。不過我倒是有另一樁要交代你。”
說著,她這才打開那黑漆八寶盒給他看。
阿疇乍見,也是意外。
希錦看看窗外無人,這才壓低了聲音道:“這些你都拿著,遇到人情往來的時候,看著情況送,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現在這世道,不學會一些人情世故是別想做買賣了。”
阿疇:“那鎏金發簪和連珠镯不是你去年才打的嗎,當時你還說好看。”
他們這樣的人家是不能配金的,隻能戴銀,不過銀上可以鎏金,那發簪和連珠镯都上鎏金都很真,看著像真金的,他記得希錦隻誇那手藝好,喜歡得很。
希錦:“是啊,好看,不過一時戴不著,所以讓你送人。”
阿疇:“你既喜歡,自己留著用就是了。”
希錦困惑,不能理解地看他。
阿疇便將那黑漆八寶盒推回去:“我過去杭州,看看當地有什麼好的,買了送人就是了。”
希錦無奈,嘟哝道:“那不是還得花錢嘛……我想留了錢多進一些貨來賣。”
阿疇:“也不急在這一時吧。”
希錦軟哼一聲,睨著他道:“那你就把這次買賣做好了吧,等掙了錢,也好給我多打幾件金首飾。”
阿疇看著這樣的她,墨黑的眸中都是溫柔:“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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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疇帶著小廝周福過去杭州了,希錦在家也沒什麼事,除了陪陪芒兒外,倒是可以大把時間沉浸在這話本子中,正好那書坊新進了一批話本,據說是燕京城流行的。
希錦偷偷翻了看,那封面用的是裱了紙的絹,裡面是蝴蝶裝,一看就是新興的雕版印,裡面那些字體也清晰明朗。
希錦隨意翻了翻,看到裡面的圖畫,用色妍麗,大部分是正經的,不過其中隱蔽處夾了幾張風流圖。
她看得臉紅,便放下那書,故作不在意的樣子,之後隨意選了其它幾本別的,才漫不經心地拿起這本,一起買下來。
等回到家,便迫不及待地看起來,好巧不巧,這竟然是講獨居俏娘子的故事。
那俏娘子家良人過去燕京城趕考,她獨自在家,寂寞難耐,便和那送外食的闲漢勾搭起來,於是錦衾繡被,滿室香濃,孤男寡女滾作一團。
那闲漢便誇說,娘子生得好,正是一個扎暖湿香軟!
扎暖湿香軟?
希錦越發好奇,趕緊繼續翻看,果然後面詳細解釋了。
希錦恍然,恍然之餘,不免遐思,自己可是那扎暖湿香軟?
若是,阿疇平時什麼感覺?
他也不怎麼提這些,都是悶聲幹活的。
其實要說起來,自己也是生了一個渾身肌膚細膩柔滑,玉脂凝香,比那上等緞子還要好,別說男人,就是希錦自己沐浴時,都覺得好生喜歡!
她想到這裡,嘆息:“我這樣的絕世佳人,竟然便宜了阿疇這個不識風情的!”
這不免讓她想起霍二郎。
其實如今她和阿疇成親三年,她已經不怎麼想起霍二郎了,想那個有什麼用,平添惆悵罷了,不過這時候,她也忍不住想,那霍二郎是個識風情的嗎?
誰知道呢……
那霍二郎自是生得非同尋常,也是面如美玉的俊逸郎君,又自小飽讀詩書,滿腹珠璣,胸羅錦繡,是尋常人所不能比的。
不過她娘說了,說那霍二郎被霍家寄予厚望,必是胸懷大志的,那種男兒,若做良人,未必就能妥帖。
他若得志,將來房中也免不得幾房妾。
這麼一想也是惆悵,覺得自己虧了,憑空生了這堪與花月爭豔的貌,卻不能得一稱心如意的良人來配。
思來想去,她再次嘆息:“我若生為男兒,那必然是世間第一奇偉男子,定是能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能吸引無數狂蜂浪蝶,日日大戰三百回合!”
“然後我遇到我這等香玉一般的妙人兒,自是捧在手心裡疼著,給她穿金戴銀,給她錦衣玉食,找十八個丫鬟伺候著,再夜夜憐惜!”
——如此便是天底下最圓滿的好姻緣了。
隻可惜她一個人不能劈成兩瓣來成就這世間第一圓滿啊!
這時候,突而聽到外面動靜,嘰嘰喳喳的,聽著倒像是希鈺的聲音。
希錦趕緊把自己那話本收好,之後狀若無事迎出去。
希鈺:“姐姐,你怎麼了?怎麼臉上泛著緋紅,看著倒是更好看了。”
希錦便淡淡的:“估計是剛睡過的緣故吧,怎麼了,希鈺,好好的又過來了?”
就挺莫名的,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天天往她眼跟前湊,她們關系有這麼要好嗎?
更莫名的是,她對待芒兒親熱得要命,不知道的還以為芒兒是她親兒子呢。
希鈺舉起手中一盒從食:“瞧,姐,這裡面是我新買的各色糕點,有芒兒愛吃的牡丹餅,等會咱們一起嘗嘗吧。”
希錦越發看不懂,不過她打算就這麼裝糊塗,且看她打算演哪一出吧。
等進了屋,希鈺卻興致勃勃說起來:“姐,過幾天你去看琉璃燈山嗎?”
這琉璃燈山是才扎縛起來的,據說足足四五丈高,上面還有五彩琉璃閣,那琉璃閣上更有球文戲龍百花。
這樣的熱鬧在汝城還是歷年頭一份,各房大娘子小娘子自然蠢蠢欲動,於是相約了一起過去看熱鬧,希錦本想跟著過去,不過想著上燈節還是要看的,如今自己帶著芒兒到底諸般不便,自己去也沒意思。
有些好風景還是要和親近的人一起看,那才叫快活,若是和一些相看兩相厭的同看,那風景都沒意思起來。
所以她等上燈節吧,估計阿疇就回來了,到時候讓他陪著一起去看就是了。
是以如今她也就無精打採地道:“不去。”
希鈺看她那蔫蔫的樣子,便打趣道:“姐姐,你說你,如今姐夫不在,你倒像是沒了滋養的花兒,眼看都要蔫了呢!”
希錦聽這話,抬眼納悶地看過去:“希鈺,這話你從哪兒聽來的?”
她怎麼覺得這話不像是尋常閨閣小娘子說出來的,倒像是出閣了的娘子們在房中葷素不忌的玩笑話。
希鈺一愣,之後忙笑著說:“沒哪兒聽來,就隨口開個玩笑,姐姐你最近無精打採的,這不是想姐夫了嗎?”
希錦也就直接道:“是,想了。”
她說得太直白,倒是讓希鈺無話可說,她幹笑了一聲,才試探著道:“對了,姐姐,我聽說一個事,一聽就不是真的,我想著我才不信呢,我姐夫那麼本分的人怎麼會做這種事,反正不能信吧。”
希錦:“?”
希鈺看著希錦:“我姐夫的事啊,你不知道?也對,你不知道最好了,不然知道了也難受。”
希錦:“哦。”
她沒說什麼,徑自抱著芒兒進屋了。
誰知道這希鈺腦子怎麼了,有什麼話盡管說,別在這裡給她賣關子了。
希錦進屋後,希鈺也是愣在那裡。
她竟然半點不好奇?自己話都說成這樣了,她好歹問問,她隻要一問,自己馬上給她竹筒倒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