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曳:“等——!”
賀知洲:“不——!”
兩道聲音都被卡在喉嚨裡,不等二人說完,冰上氣質出塵的白衣劍修便邁開了第一步。
在被賀知洲背起來之前,他的腳上沾了許許多多雪花。
而眾所周知,雪是會融化變成水的。
就在周照聞聲回眸的剎那,梅花,開了第二度。
也正在此時,懸崖邊的寧寧探查完畢,如釋重負地回過頭。
然後笑容瞬間凝固。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那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會突然躺在河道裡,一邊像保齡球那樣轉來轉去,一邊重復著……鯉魚打挺?
周照的雙手雙腳都在打滑,手腳胡亂飛舞之際,竟生生跳出了街舞裡的地板動作,兩腿一伸,就是個七百二十度託馬斯狂旋。
許曳被嚇得不清,趕忙上前攙扶。沒想到剛伸出右手,便被對方用力一抓,不受控制地向前撲。
於是兩人手拉手滑來滑去,龇牙咧嘴搖搖擺擺,一同跳起了雙人踢踏舞。
天羨子看得吭哧吭哧笑,像隻快要喘不過氣的小豬崽:“我的天哪,好一個舞林爭霸。這就是劍修嗎?”
萬劍宗長老:……
萬劍宗長老用力按住人中,拍拍身旁同僚肩頭:“水……給我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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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是周照師兄,金丹圓滿。”
好不容易從冰面上離開,許曳一邊委屈巴巴地低頭往前走,一邊依次介紹在場幾人身份,撞見周照死灰一樣毫無光澤的雙眼時,條件反射地瑟縮一下。
“原來是寧寧道友。”
周照像是受了劇烈打擊,保持著雙眼無神的面癱模樣,跟青春偶像劇裡演技稀爛的機器人男主角有得一拼:“我聽說過不少關於寧道友的事跡,一直想與你較量一番。呵呵。”
這兩個幹巴巴的“呵呵”不帶絲毫笑意,聽得寧寧後背發麻,總覺得它們不應該出現在此時此地,若是某天周師兄參加死對頭的葬禮,這種語氣倒挺合適。
她從嘴角勾出一抹禮貌性的微笑,好奇道:“兩位比我們來得早些,不知可曾有過什麼發現?”
許曳蔫得像一朵嬌花:“我與周師兄一路前行,除了那幾株蘭花,什麼有用的東西都沒見到。”
據許曳所說,他們倆有幸在一座山腳下發現了珍惜靈植飲血蘭,本打算將其打包帶走,卻不料與骨魔轉角遇到愛,一番打鬥之後自知不敵、節節敗退,隻得撒丫子倉皇逃竄。
而現在,正是許曳帶領著眾人前往飲血蘭的所在地。
“寧道友、賀道友。”
周照道:“我不會參與飲血蘭的瓜分,還請二位高抬貴手,忘掉方才冰面上發生的事。若能保守秘密,你們就是我的再生父親母親。”
寧寧噎了一下。
你這父親母親認得好輕易,好沒骨氣哦。
“飲血蘭。”
賀知洲摸了把下巴:“我聽說這種花非常罕見,隻會生長在怨氣深重的地方,以成千上百人的血液作為養料——這地方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兒,才會長出如此邪性的玩意?”
“單單看這裡的環境,好像也不太對勁。”
寧寧抬頭仰望須臾,被四處凝聚的死氣擾得皺了眉。
越往深處走,天空就越是昏暗。
起初烏雲隻是淺色的棉絮,重重壓在天幕上,微弱陽光從縫隙裡無聲降落,像是毫不起眼的金屑,在墜地時碎成極其清淺的光暈。
隨即黑墨一點點浸染雲朵,放眼望去盡是沉悶深灰,雲的輪廓模糊交織在一起,與層層疊疊、分不清界限的山巒如出一轍,沉甸甸低垂在天幕下。
四周枯敗的老樹形態各異,乍一看去,頗像是無數隻等待著攫取魂靈的利爪。在四周越來越暗的環境裡,映襯著黑霧般的死氣,顯得更叫人不舒服。
許曳提到的山腳距離河道並不遠,一行人很快就趕到了目的地。
飲血蘭通體暗紅,如同凝固在花瓣與根莖上的層層血漬。寧寧摘下一朵細細聞來,縈繞在鼻尖的卻並非沉悶腥氣,而是淡雅清甜的蘭香。
“奇怪。”
周照蹙眉道:“先是出現由死氣匯成的骨魔,又有這簇食人鮮血的蘭花……按理說,有它們在的地方必定屍骨累累、九死一生,可我們為何隻見到無邊大雪?”
“既然煉妖塔裡的邪魔都真實存在,能殺死這麼多人的怪物,好像並不多見吧?”
許曳打了個哆嗦:“單是一個骨魔就已經夠嗆,那釀成這一切慘劇的罪魁禍首得有多可怕啊?這裡當真隻是五十層嗎?”
寧寧把飲血蘭放入儲物袋裡:“我們已經探索到的區域很小,再往前一些,定然能有更多發現。你們有沒有察覺?死氣和魔氣越來越強了。”
她說得不錯。
除了愈發昏暗陰沉的天空,周圍漆黑色的霧氣也越來越濃。空氣裡充斥著腐爛的味道,黑煙隨著寒風聚攏又散開,恍若飄浮在半空的魑魅魍魎,有時甚至像是擁有了實體,沉甸甸壓在胸口,讓人無法喘息。
“再往前,危險程度很可能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
賀知洲輕輕拂去鼻尖的一片雪花,正色道:“我建議咱們還是先去看看,萬一覺得實在難以招架,再離開這層塔也不遲。”
周照一聽有架打,黯淡如破布娃娃的雙眼立馬蹭蹭發亮,握緊劍柄回應:“我同意!跑是不可能跑的,小小邪魔也敢在此放肆,必須打它個七進七出落花流水!”
——他挽回面子的機會終於到了!
周照話音剛落,便聽得身旁的許曳大叫一聲:“你們快看,那是什麼!”
寧寧也發現了異樣,下意識做出防守姿態。
他們置身於茫茫雪海,日光隱匿、山嶽潛形,拔地而起的座座高峰投下片片暗影。在雪花、黑霧與陰影之間,視野可見度極低的混沌裡,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幾個人影。
那些“人”行走時佝偻著身子,渾身像是沒什麼力氣,拖行著雙腿緩緩向前時,頗有幾分恐怖電影裡行屍的風姿。
等它們逐漸靠近,她也終於看清了來者模樣。
那是幾個身著腐爛盔甲的士兵,衣物盡數染了觸目驚心的血,布滿刀傷與灼燒的痕跡。
而它們的身體竟然全無血肉,隻餘下一具具森然白骨,在察覺到生人氣息時猛地抬頭。
殺氣驟現。
寧寧握緊手裡的劍。
“是骨傀!”
賀知洲沒有辜負他買的滿屋子雜書,第一時間低呼出聲:“聽說人類的屍體遭受強烈魔氣侵染,就會墮化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但能做到這種地步的魔,怎麼也是化神期修為啊!”
化神。
與各大宗門長老持平、甚至更高的級別。
骨傀感知到活人氣息,遲緩慢行的動作頓時停下,在極度短暫的怔愣後,眼眶中浮現起單薄黑霧。
隨即如同提線傀儡般,關節猛地一動。
許曳拔劍出鞘:“它們來了!”
骨傀比骨魔迅捷許多,隻不過電光石火之間,便以令人驚訝的速度欺身向前。
寧寧躲得及時,身旁的賀知洲則不太走運,發尾隻不過與森白利爪輕輕擦過,就被瞬間斬斷在疾風中。
它們的力道強得超乎想象,但無論如何,骨傀前身畢竟隻是靈氣微薄的凡人,哪怕身染魔氣,也絕不可能到達骨魔那般地步,擁有壓制金丹修士的力量。
寧寧出劍很快,長劍擊中慘白骨架時,洶湧劍氣擴散如雷霆,迸發出锃然巨響。白骨應聲碎裂,於剎那間化作齑粉,融入雪中。
這場戰鬥結束得很快,賀知洲摸著被斬斷的發尾心有餘悸:“好險好險,這玩意怎麼跟瘋狗一樣亂咬人?”
“不妙啊。”
許曳苦著一張臉,蹲在地上死死盯著骨架看:“這層塔裡究竟關押了什麼怪物?隻是憑借它散發的魔氣,都能培養出如此強大的骨傀……這裡真是五十層?”
他頓了頓,又好奇問道:“寧寧,你在做什麼?”
“被關進這裡的邪魔,都曾受到過各大門派的鎮壓,這位應該是深受重創、修為大損,所以才會在五十層。”
寧寧俯身低著頭,在各個骨傀的衣物中小心摸索,似乎並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東西,露出有些苦難的神色:“我想看看他們身上有沒有能證明身份和時間的東西,用來確定那魔物身份。”
她甫一說完,忽然手臂微僵,眼底浮現起些許亮色:“啊。”
許曳好奇心更強:“找到什麼了?”
他說著向下看去,在小姑娘白玉般的手上,見到一塊令牌。
那令牌染了血,很難辨別出雕刻的字樣,許曳皺了眉凝神望去,緩慢念出那兩個模糊小字:“劍——剎?”
這回賀知洲坐不住了:“劍剎?!”
周照亦是眼角一抽:“不是吧,劍剎?那這塔裡的豈不是——”
寧寧對修真界的前塵舊事所知甚少,聞言困惑道:“劍剎是什麼?”
“劍剎,是當年仙魔大戰之時的一支軍隊。”
賀知洲知曉她身份,當即耐心做了一番解釋,開口時難掩目光裡的復雜情緒:“之所以組建它,是為了對付魔君之一的影魔。”
寧寧點頭,聽他繼續講:“影魔修為高深、性喜殺伐,座下魔兵眾多,最為棘手的是,它本身並無實體,隻是一道怨念極深的魔息,尋常手段根本無法將其打敗。”
賀知洲說著撓撓頭,懊惱地嘆了口氣:“那時大戰將近尾聲,仙門和魔界都傷亡慘重,由於修士稀缺,為抵抗魔兵,由凡人百姓組成了一支軍隊,名為‘劍剎’。”
許曳在一旁小聲補充:“其實就跟送死差不多。”
“幸有劍剎拖住魔潮,才為長老們爭取了時間,於瓊山之巔設下千光歸元陣法——影魔懼光,聽說唯有強光,才能讓它的實力稍微削減一些。”
賀知洲並未反駁許曳的嘟囔,繼續沉聲道:“凡人之力何其微小,大戰之後,劍剎也的確……全軍覆沒了。”
所以這些魔化的骨傀,其實都是當年與魔族戰鬥的士兵。
“影魔居然被關押在五十層,這也太、太——”
周照是個有話直說的急性子,用力踢飛地上的一灘雪:“這不是坑人嗎!”
“別急,它實力大減,定然不如當年。”
寧寧把令牌放進儲物袋,抬眼望向遠處的蒼茫雪原。
原來這裡叫瓊山。
天上的雪花越下越大,仿佛永遠沒有停下的時候,而遠處的道路被黑氣吞沒,如同巨獸張開的深淵大口,隻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不過究竟是不是自投羅網,沒到最後一刻,誰也說不上來。
寧寧輕聲道:“我們再往前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