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雖然誇張,卻也存了點道理。寧寧畢竟資歷尚淺,同樣對眼前的深淵有些發怵,思索片刻後靈機一動:“我想到一個辦法——你跟著我做。”
賀知洲呆呆看她。
玄鏡外的長老們也定定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你們覺得她會想到什麼辦法?”
紀雲開笑道:“這橋看上去尤為脆弱,若要動用劍法,說不定立馬就碎掉了。”
真霄回答得很老實:“除了從橋上走過,別無他法。若有其它……或許可以把身體懸空,雙手握住橋板,如抓著繩索那般蕩過去。”
“這種不是比單純走過去更難嗎!”
天羨子睨他一眼:“要我說,按照寧寧不走尋常路的習慣,說不定會把賀知洲舉過頭頂——雜技你們都看過吧?把他當作平衡力道的木杆,很容易就能過去。”
紀雲開圓溜溜的眼珠子往上一翻,腦海裡瞬間浮現起了他提及的畫面。
寧寧如同一位慈愛的老母親,以瘦弱的肩膀舉起痴兒身殘志堅的身體,當她踏上獨木橋時,賀知洲直挺挺的軀體也隨風顫動不停,連帶著他無比猙獰的面部表情。
畫面題詞:《英雄母親》。
噫,好詭異。
紀雲開:“有點像昨夜天羨長老蝴蝶舞的動作哦。”
天羨子:“滾啊!”
天羨子罵罵咧咧地低了頭,把目光繼續放在玄鏡上。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終於忍不住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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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寧寧活動一番被凍僵的雙手雙腳,轉身向賀知洲豎了個大拇指。
然後毫不猶豫地……
趴在了地上?
玄虛劍派的諸位長老們凝神屏息,個個目不轉睛望著玄鏡,隨著寧寧的動作,瞳孔裡的地震越來越大,越來越狠。
任何言語都無法描述她此時的狀態。
寧寧手腳扭曲成詭異的直角形,整個身體往左前方猛地一縮,與此同時左手左腳同時往前。
隨後在下一瞬間,恍如行雲流水般地,以右側身體重復了這段動作。
她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兩側身體好似抽搐著的癩蛤蟆不斷交替往前,以趴在獨木橋上的姿勢飛速爬行,整個身體緊緊貼著木板,異常詭異。
而寧寧本人居然在即將抵達終點之時揚起唇角,以勝利者的姿態,於瑟瑟寒風中放肆狂笑。
真是恐怖他媽抱著恐怖哭,恐怖死了。
這絕對不是人能想出來的動作。
天羨子差點就覺得,自己的乖徒被八爪蜘蛛精上了身。
“居然、居然是——”
玄鏡前的幾雙眼睛震撼無比,唯有賀知洲的聲音響徹雪原,莫名帶了幾分感動與念家的哭腔,一字一頓,力道十足:“軍訓第五條,匍匐前進!!!”
天羨子等人不懂得何為“軍訓”,更沒聽過何為“匍匐前進”,隻能神情各異地看著兩人以這種姿勢依次過了橋,在來到懸崖對岸時,十分有默契地敬了個軍禮。
如今雖然身處皑皑冰雪之中,他們卻仿佛回到了那個逝去的盛夏。
他們兩人對這層塔一無所知,每往前一步都有風險。
寧寧本打算先與賀知洲討論一番接下來的作戰計劃,卻在這個念頭浮現的剎那,從不遠處蒼茫無垠的雪地裡,聽見猝不及防一陣巨響。
四下寂靜,這道巨響就顯得格外突出。寧寧心口警鈴大作,尋著聲源望去,不由握緊手中的星痕劍。
兩個人影從遠處衝來,似是在不顧一切地倉皇逃竄;而他們身後赫然是具碩大無比的雪白骷髏,毫無血肉的手掌往前一揮,便引得山巔劇顫、大雪紛飛。
“那是死靈類邪魔,聽說可以通過呼吸判定獵物方位,凡是在呼吸的物種,都能被它感知——”
賀知洲說著一頓,語氣裡多出幾分震驚:“等等,在前面跑的那個……不是許曳嗎!他那是什麼姿勢?”
寧寧凝神望去,輕輕皺了眉。
許曳和另一名她從未見過的陌生弟子並肩而行,兩人的身體雖然向著前方,腦袋卻紛紛朝往彼此所在的方向,如同兩棵成精的歪脖子樹,保持著十分扭曲的姿勢拼命狂奔。
而在他們的嘴中,連著一根空心竹管。
大致揣測了兩人的思路後,寧寧神色稍凜,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因為每個人都可以呼吸,隻要用竹竿連接彼此的嘴,就能實現氧氣持續互通,一來一回之間,始終能保持呼吸流暢,卻不會有氧氣溢出。
這樣一來,即便一直吸氣呼氣,也絕不會被邪魔察覺了!
當之無愧的呼吸永動機,能想出此般妙計,簡直是修真界的臥龍鳳雛,叫人甘拜下風、五體投地!
——個棒棒錘啊!!!
這樣豈不是在狂吸對方嘴裡的二氧化碳嗎!
救命!這兩位歪著脖子甩著手狂奔的動作真的好詭異好嚇人,像是在演《連體嬰兒鬼魂復仇記》!而且許曳的臉已經變成豬肝色,開始一邊跑一邊狂翻白眼了啊!
沒氣了吧,絕對絕對是沒氣了吧!他們兩個都已經開始四肢發軟渾身抽搐快要死掉,所以說到底是誰出的這種餿主意啦!
這兩位一個敢想,一個敢做,堪稱修真界當之無愧的臥蠶雞雛,絕世好搭檔。
還沒等寧寧出手相助,便見得許曳白眼一翻,以落花般惹人心痛的姿勢瘋狂後仰,豬肝色的臉龐仿佛經過一番爆炒,染了觸目驚心的紅。
而那根竹管被他噗地吐出,在推力下猛然灌進另一名弟子的口腔,兩具身體如同兩朵盛開的花,一前一後,一左一右向兩側傾倒。
玄鏡之外,一片沉默。
試煉才開始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各門派精英就各顯身手,震驚全體宗門。
先是玄虛弟子化身人體蛤蟆爬行過橋,後有萬劍宗不落下風,竟在邪魔的追捕下當眾表演自殺,好一個我命由我不由天!
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何等慘事,十方法會,恐怖如斯!
第89章
場面一時間很是混亂。
許曳因呼吸不暢頹然倒地, 與他一同奔跑的陌生弟子則被竹管猛地戳進口腔,在大腦極度缺氧、渾身無力的狀態下,也茫茫然向後跌去。
憑借超高智商與遠非常人能及的操作, 在被邪魔殺死之前, 這兩位難兄難弟聯袂出演了一場“我殺我自己”, 牢牢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 實屬不易。
再看他們身後的白骨魔,竟足足有數丈之高,雖然隻剩下頭顱、胸膛與雙臂所在的上半身, 體型卻堪比一座小山。
當它以雙手撐起身體, 飛速朝二人猛撲之時,地面陡震、積雪紛飛,好似白玉破碎成萬千細屑,為冷冽霧氣蒙上一層肉眼可見的瑩白。
此類邪魔並無神智, 乃荒蕪之地的怨氣與死氣所化, 由於五感皆失, 隻能通過呼吸判斷其他生靈的方位, 並加以大肆獵殺。
與其說是“魔”,更像是永遠不會覺得疲倦、隻懂得殺戮與破壞的機器。
“這玩意兒……”
賀知洲強忍住吐槽“呼吸永動機”的衝動,很是警惕地望向骨魔, 腰間長劍發出低弱嗡鳴:“能讓他們兩個狼狽至此, 這玩意兒估計修為不低。”
他說得沒錯。
寧寧抬眸看去,巨大的骨架於暴雪中無聲嘶吼, 本應空洞無物的眼眶裡居然凝結著濃鬱黑氣,像極了汙濁淤泥,在雪白一片的背景色裡,顯得異常突兀。
那是凝聚的死氣, 隻不過粗略一瞥,就能讓她心口發悶。
“它的修為大概在元嬰初期。”
眼見骨魔距離許曳二人越來越近,寧寧心知不能再等,倏然間拔劍出鞘:“我去吸引它的注意力,你趁機救人。”
她說完便催動劍氣,手中白光一現,不留餘力地向骨魔襲去。
“五十層。”
玄鏡之外的何效臣摸了把並不存在的胡須:“自五十及以後的塔層裡,妖魔都是元嬰之上的水平,寧寧要是硬上……以她的實力,雖然大概率能取勝,但想必也是十分狼狽的慘勝。如若在第一層塔裡就身受重傷,之後的試煉可就難了。”
“她聰明得很,定然知曉分寸。”
天羨子若有所思地睨他,自眼底溢出一絲調侃之意:“不是吧何掌門,你放著流明山的弟子們不管,怎麼跑來玄虛劍派這兒啦?”
何效臣一下被戳中心思,呵呵哈哈傻笑幾聲:“我這不是那個啥,心懷天下嘛!絕對不是特意來看——唉呀,寧寧上了!”
天羨子迅速扭頭。
寧寧速度很快,劍光被一望無際的純白雪色盡數吞沒,隻餘下一道極其淺淡的虛影。
她心知骨魔不好對付,在交鋒之始便用了七成氣力,劍氣如星如雨,好似長虹貫日,於頃刻之間擊在白骨之上。
劍氣劍風卷起凌散冰屑,在半空凝成一面薄薄雪牆,這本是匯聚了千鈞力道的攻勢,然而接觸到骨魔之時——
寧寧輕輕蹙了眉。
她總算明白,許曳面對它時,為何會選擇慌不擇路地逃跑了。
她的劍氣凜冽鋒利,劃過不遠處的森然白骨,卻隻留下一條半指深的長痕。
死靈不似活物,沒有痛覺、不具備思想,無論受了多麼嚴重的傷都無動於衷。
要想擊敗它,最為可行的方法唯有一個:依次擊碎骨魔手腳與頸項,如果能像積木一樣把它拆開,或許威脅就會小上許多。
但這個法子行不通。
先不說以他們這群金丹的水平,很難重創元嬰期邪魔,就算真能把它像芭比娃娃那樣拆成幾塊……
到時候腦袋手腳和身體一起跳來跳去的景象,似乎要比現在更加詭異。
揮劍出招時,寧寧的氣息於剎那間迅速上湧。骨魔有所察覺,將注意力從之前的獵物身上移開,轉來一雙幽深如淵的眼睛。
……啊呀,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比起怎樣才能打敗它,現在要思考的問題,似乎應該是“怎樣才能在它手裡活命”。
寧寧凝神後退一步,飛快打量身側景象。
不遠處的賀知洲已經將許曳與那位素未謀面的陌生兄弟扶起來,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
許曳算是好運,沒把自己折騰得昏迷不醒,與他一起被追的倒霉蛋則要慘上許多。
他們倆本來就因為缺氧窒息隻剩下半條命,許曳半途跌倒時,把嘴裡的竹管猛地吐了出去,導致對方口腔在巨大衝擊下遭受暴擊,又痛又噎,差點死在隊友手裡。
那位仁兄直到現在也沒醒來,賀知洲隻得將他背在身後,頗有感動修真界十大人物的風範。
至於這裡的環境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