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曳乖徒,怎會如此!”
萬劍宗長老痛心疾首,猛地咳嗽幾聲:“賀知洲那廝是出了名的不走尋常路,為何你也被玄虛劍派帶歪了!玄虛誤你啊!”
“話可不能這麼說。”
天羨子好歹是賀知洲的窮友兼帶隊師叔, 沒做多想地出言反駁:“若不是素問堂用了毒,他們也沒必要這麼做——雖然過程是難看了點,但好歹把毒給解了啊。”
於是一幫長老嘰嘰歪歪,你一言我一語,最終把話題挪到了素問堂的毒上。
“他們有種毒陰險非常,無色無味,喝了能讓人神志不清,把身邊的人和物隨機看成別的東西,偏偏自個兒還不覺得中了毒,大搖大擺地當眾犯渾。”
何效臣猛拍大腿,滿目的悔恨痛心:“我有回中了毒,看什麼都是魔物,當即拔了劍與它們決一死戰。結果第二日醒來,收到一張琳琅坊的賠償單——”
天羨子眼前一亮,連連點頭:“我想起來了!這件事還登上過《四海時評》,因為何掌門,當時那本書都賣瘋了!”
“是那一日啊!”
林淺亦是恍然大悟:“我之前還在納悶,何掌門為何要舉著一隻貓四處亂揮,還在琳琅坊裡前後空翻整整兩個時辰——原來是中了毒!”
何效臣面如苦瓜,很是悲傷地點點頭。
那日他中了毒,將一隻貓當成了自己的劍,把貨物看作魔物,握著貓就往前衝。
後來劍斷了貓跑了,整個琳琅坊的人都眼睜睜看著他口角流涎、面目猙獰,一邊大喊著“妖孽休要猖狂”,一邊原地前後空翻,把各種珍奇異寶打得粉碎。
這件事悲傷逆流成河,諸位長老紛紛沉默,向他投去安慰的視線,最終達成共識:藥修害人不淺。
來自素問堂的眾位長老不想說話,翻了個白眼。
“等等,你們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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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如哀悼會現場的閣樓裡,林淺忽然驚呼一聲:“白曄動手了!”
但見秘境之內氣氛尷尬,兩具劍修的死肉橫在一邊,來自梵音寺的兩顆滷蛋則並肩坐在路旁,有如看戲。
明空從儲物袋裡拿出一把生菜,啃得旁若無人,光頭晃來晃去:“落雪飛花不過如此,劍修之道,著實叫人難以參透。”
這兩人以明空的金剛罩杜絕了所有毒霧與魔氣,自始至終沒中過毒。扛著巨劍的陸明浩是個暴脾氣,見狀厲聲喝道:“我們都中了毒,二位不幫忙也就罷了,怎能在旁說風涼話!”
“阿彌陀佛。”
明淨面色不改,對他話裡的責備之意置若罔聞:“不爭就是慈悲,不辯就是智慧,不聞就是清淨,不看就是自在。小僧閉眼小憩片刻,諸位道友再會。”
明空連連點頭,滿眼傾佩:“最美的男子應當有一種遺世的安靜和優雅,師兄便是如此,佩服佩服。”
這兩位壓根無法與旁人正常交流,讓人不由得懷疑,梵音寺裡的和尚究竟是在修習佛法,還是在學習讓人生氣的說話藝術。
陸明浩徹底不想再搭理他們,回神之時,突然察覺渾身猛地一麻——
竟是那個名為“白曄”的流明山符修趁虛而入,在他分心談話的間隙動用天雷符咒,正中陸明浩脊背!
“竟然偷襲!”
真宵身為劍修,最見不得此等背後襲擊之事,皺了眉瞥一眼何效臣:“何掌門,流明山竟是在給弟子教授這種戰術麼?”
何效臣厚著臉皮嘿嘿笑:“這叫‘出其不意’,決鬥的事兒,怎麼能叫‘偷襲’呢?”
白曄心知這是在試煉中,遇見的對手都是各門派精英弟子,而非十惡不赦的魔物。雖說友誼第二比賽第一,卻也因此並未用出全力,符咒頂多讓對手陷入昏迷,不會致人傷亡。
雷法轟鳴之間,陸明浩隻覺得周身麻痺,電流源源不絕地在五髒六腑間四處亂竄,最終直攻大腦,眼前一白失去意識。
寧寧看得下意識皺眉,指尖一動,握緊了手裡的星痕劍。
與符修對抗時,可以採取的策略有兩種。
一是避開他的所有攻擊,這種方法難度極高且異常復雜,尋常人並不會採用;二是以力擊力,靠劍風與劍氣擊散術法。
可惜陸明浩還沒來得及揮劍,便遭到了白曄的偷襲。
如今毒氣未散,仍然有少數存留在他身體裡,制約護體的靈力,加之雷咒的威力不可小覷,當場昏迷實乃意料之中。
而她在昨夜氣力大損,若是正面與白曄撞上,必然也會處於下風。
“解決一個。”
白曄眯眼笑笑,端的是風度翩翩、溫潤如玉,繼而幽幽把視線轉向素問堂的二人。
他不愧是蘇清寒看中的對手,對符篆的運用爐火純青。白玉般修長的手指一捻一松,在擲出兩張符咒的瞬間,便有狂風裹挾著雷鳴,向兩人迅速襲去。
魏凌波隻擅長用毒,面對這等煞氣洶洶的陣勢自然無法阻擋;她身旁的師弟則是醫聖傳人,妥妥的醫痴兼書呆子,這會兒更是毫無門路,隻能眼看著雷光越來越近,無處可逃。
“又兩個。”
兩名藥修亦被擊倒,白曄心情大好,說罷轉過身來笑著望向寧寧:“雖然很感謝諸位散去了毒氣,但這裡畢竟是試煉之地,沒理由向對手放水……白某多有得罪了。”
“他怎麼能對寧寧出手!”
何效臣身為流明山掌門,在自家弟子得勢的情形下,居然表現得比寧寧本人還要慌張:“她體內靈力鮮少,莫說打敗白曄,恐怕連劈開風雷都很難做到!”
何效臣看出了這一點,寧寧同樣對此心知肚明。
白曄傷不了梵音寺的兩位小師傅,在遠處觀望的蘇清寒又非常棘手,不到萬不得已,必然不會主動招惹。
而反觀她這邊,許曳與賀知洲被榨幹了所有靈力,裴寂又不知去處,隻剩下她一個人苦苦支撐,若能打敗她,就可以把所有人的令牌全部收入囊中。
最糟糕的一點是,她體內已經沒剩下太多靈氣。
不過與此對應地,十分幸運的另一點是,白曄對此一無所知。
隻要基於這一信息不對稱的基礎之上,說不定……她能有機會實現絕地反殺。
“我在小重山時,就聽說過寧寧道友的事跡。”
白曄笑道:“的確非常聰明,隻是不知道劍術如何。請賜教。”
他話音剛落,兩指之中便又出現一張紙符,電光流竄間,於朗朗白日下生出幾道幽異藍光。
繼而狂風驟起,引得道路兩旁枝葉倏動,如同魑魅魍魎黝黑的指骨,發出一聲哗啦巨響。
在疾風如刃之間,竟有萬千雷霆渾然匯聚,織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大網,徑直向寧寧撲去!
林淺蹙眉別開視線,不願再看。
“等、等等!”
天羨子卻微微一愣:“好像還有機會!”
隻見玄鏡裡的小姑娘緊緊握著手中長劍,在迅速望一眼那凌空飛來的巨網後,竟然並未倉皇逃竄或拔劍迎敵,而是滿目正經地深吸一口氣。
旋即向後垂直仰倒,上下半身折疊成無比驚悚的九十度直角,堪堪避開了那道半空中的電網,握著劍迅速向不遠處的年輕符修衝去!
她邁步奔跑時,身體還是處於九十度的折疊狀態,因此放眼望去,仿佛是兩條沒有上半身的腿在瘋狂扭動前行,飛速朝白曄靠近。
然後一邊跑,身體一邊像泥巴似的軟綿綿上揚,冒出一顆圓潤人頭,看上去異常恐怖,小孩見了都要做噩夢。
寧寧看上去是個不折不扣的正經人,白曄哪曾料到她會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動作,暗暗“嘖”了一聲,再度將靈氣匯集於指尖,催動手裡的火符。
頓時星火處處、焰光大作,一簇簇火團好似雨點,一股腦向她所在的方向洶洶襲去。
天羨子心下緊張,暗暗為小徒弟捏了把汗,本想喝口茶水冷靜一些,沒想到剛喝進嘴裡,就雙眼圓瞪著全部噴了出來。
寧寧知道以自己目前的靈力無法擊退火焰,隻能通過不斷躲閃的方式靠近白曄,但她躲避的姿勢——
這是何等瘋狂的走位!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人體極限!
隻見她神色凜然,猛地就是一個劈叉上天,而上半身在同一時刻像蝦仁般渾然彎起,如同一團女娲造人的失敗爛泥,以令人瞠目結舌的動作避開了好幾道火球!
至於寧寧落地之後,雙腿搖晃不止、面容僵硬無表情、甩著一雙手就往白曄身邊猛衝的模樣……
這也太恐怖了吧!!!不至於,真的不至於啊!!!
不久之前她才用炸裂天際的腦洞,向修真界證實了物理的真實存在,結果沒過多久就親自把力學定理按在地上摩擦。
哪怕牛頓氣得掀開了棺材板,見狀也隻能搖頭長嘆一聲:
對不起,修真界的事兒,得歸我弟弟牛逼管。
青天白日之下,女孩左右橫移、蛇形走位出神入化,以一個雙腿劈叉、身體在半空旋轉七百二十度的恐怖姿勢牢牢抓住在場所有長老的眼球。
而白曄不知道她體內沒多少靈力,被這一喪屍圍城般的動作嚇得不輕,動作越來越慌,也越來越僵硬,一時間差點忘記了打鬥,腦袋裡充斥著一道道無人能回應的吶喊:
他是誰,他在哪兒,他要幹什麼,為什麼要和一坨泥巴做的猴子決鬥?
她在鬧,他在叫。不愧是修真界的青年才俊們,打個架都打出了喪屍大戰僵屍舞的風範。
眼看距離她越來越近,白曄剛要掏出另一張符,猝不及防就聽見寧寧清脆的嗓音。
“接招吧!霹靂震虛空,劍氣引雷公,五雷破火走無蹤——天雷訣!”
“糟糕!”
林淺從她詭異的姿勢裡緩過神來,大駭道:“她如今的靈力哪能動用此等咒術,就算用出來,也必定氣力枯竭。莫非寧寧想與他同歸於盡?!”
白曄眸底微沉,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劍修果然不愛用腦子,那萬劍宗的許曳不久前才因為這事兒吃了虧,她如今居然還要大大咧咧地念出口訣。
或許在寧寧眼裡,念出口訣是一種壯膽示威的手段,但對於白曄而言,這道口訣無疑會成為他贏下戰局的關鍵。
天雷自上而下,一旦得知她用的劍訣……
青年手握黃符,眼底閃過一抹勢在必得的笑意,全身靈力向上匯聚,在頭頂上隱隱現出幾分電火與雷光。
一旦得知她所用的劍訣,他不但可以做出有效的應對,還能提前設下防備,隻要她拔劍引來天雷,就會遭到劇烈反噬,身受重——
這個念頭還沒想完,就硬生生地提前中斷。
預料之中的天雷並未出現,寧寧與他近在咫尺,笑眼彎彎地勾了勾唇。
然後一個用力握住劍柄,當即向下一掃,未出鞘的星痕劍帶了點零星劍氣,在白曄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頭頂時,毫不留情直接拍在他膝蓋上。
與他當時出其不意襲擊陸明浩的場景,堪稱如出一轍。
白曄:……?
天雷並未如約而至,而這正是離別的意義。
一滴生理性眼淚從眼角緩緩滑落,白曄猛吸一口氣,跪倒在地面。
她騙他。
她居然騙他!不是人!!!
比中途打斷技能讀條更卑鄙的是什麼?
是這混賬居然虛假讀條,報了個完全不相幹的招式,明明說好要打頭,卻一劍揮在他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