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也恰恰如原著一樣,除了比原本的劇情提早睜開眼睛,並未做出任何回應。
寧寧隻好壓下心頭緊張,故作鎮定地繼續往前。
越靠近裴寂,就越能感覺到毒蛇一樣陰寒的殺意,無影無形地纏繞在她跟前。那些黑霧般的魔氣飄散如煙塵,與身後的瀑布勾纏交融,連水汽也帶了點淺淺的黑。
在這樣的氣氛下,少女清脆的聲線顯得尤為突兀:“你不舒服嗎?還是……魔氣又發作了?”
“魔氣?”
玄鏡之外的林淺柳眉微蹙,這才想起天羨子門下的這位小徒弟身份特殊,乃魔族修士的子嗣。
仙魔大戰中,各大門派犧牲者眾多,因而有不少長老對魔族血統懷有偏見,甚至有人毫不遮掩地放言過,此生永不會收魔物後代為徒。
天羨子撇著嘴:“魔氣怎麼,魔氣吃你家大米啦?”
林淺瞪他一眼。
她常年與獸為伴,對於血統一事並不在意,隻是……
一旁的曲妃卿收斂笑意,替她說完未盡的話:“裴寂魔氣發作,若是傷了寧寧該如何是好?他——”
這個“他”字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嚨中央,隻發出低低一道氣音。曲妃卿說到這裡便住了口,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玄鏡之中。
寧寧一點點緩步向前,在與裴寂僅有一人之距時停下腳步。
她叫了好幾聲也沒得到回應,剛要抬頭看看他的情況,卻見眼前的黑衣少年劍眉猛然一皺。
——旋即毫無徵兆地向前一步,驚起翻湧如浪的水花與黑霧,還沒等寧寧反應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寧寧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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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原著裡的劇情,按照既定情節,分明應該是[劍氣破碎,一股腦撲向來者面龐,寧寧沒料到他會直接下殺手,趕忙倉促地後退幾步]——
這樣子才對啊!
她自認為知曉裴寂的下一步動作,於是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圍的氣息之間,試圖在劍息爆發的瞬間將其躲開。
……可為什麼他會直接上手?
她沒有太多防備,裴寂也就沒用太多力氣,順勢一拽,迫使寧寧不得不朝他身邊靠近,險些直直撞上他胸膛。
如果這是一出浪漫的愛情話本子,那接下來的情節很有可能是“按在牆上親”或掐腰表白。
可惜寧寧沒有那個命,在二人相距咫尺時,被裴寂一把掐住了脖子。
……行吧。
裴寂用力不大,指節冰涼,如同玄鐵覆蓋在她皮膚上。一雙眼睛混濁不清,像極了裹挾著汙泥的死水,就這樣直勾勾看著她時,很是有幾分叫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寧寧屏住呼吸,暗自握住腰間的星痕劍。
魔氣外溢之時的心性最是不穩,一旦受到影響,很容易大開殺戒。
縈繞於身邊的魔氣越來越重,腦袋裡的系統沒了聲音,她心知裴寂已經被擾亂心神,任務順利完成,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毫發無損地從他手裡逃開。
寧寧下了決心,正要抬手抓住他手腕,卻見裴寂神色一個恍惚,似是愣了一下。
扼住她脖子的右手也隨之松了些。
如果說到目前為止,發生的一切都尚在原著劇情的框架之中,那麼接下來的這一幕,就堂而皇之把原著撕了個粉碎,徹底脫離既定情節。
寧寧看見他顯出了極為痛苦的神色,瞳孔裡卻閃過一絲模糊亮光,幾乎用低不可聞的嗓音叫了聲:“……小師姐?”
在一片混沌的認知裡,裴寂居然認出了她。
她本來想“嗯”一聲的。
沒想到裴寂眸光又是一黯,竟然將右手從她脖子上挪開。寧寧有些詫異,還以為就此逃過一劫,不料電光石火之間被他再一次按住胳膊——
不過輕輕一拉一旋,就被推到了瀑布側旁的石壁之上。
寧寧真沒弄明白裴寂此時此刻的腦回路,尤其是雙眼一眨,居然見到他欺身上前,站在很近很近的地方,一言不發地低頭凝視她。
他似乎恢復了一部分意識,卻依舊茫然得不知所措。雙眼血絲更加洶湧,薄唇則在輕輕顫,如同單薄的紙片。
裴寂渾身都在抖,一雙晦暗瞳孔中夾雜著許許多多難以辨別的情緒,魔氣漸漸上湧,籠罩在他的眉間與臉龐。
這本應是極為可怖的畫面,可當寧寧瞥見他渾身湿答答的潭水與眼尾的一抹淺粉顏色,莫名覺得跟前像是站了隻湿透的大狗狗,帶著幾分難以言明的委屈。
她從沒跟誰有過如此近距離的、不加掩飾的對視,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十分漂亮的同齡少年。
寧寧下意識有點慌。
靠得……似乎有點太近了。
“裴寂?”
她嘗試叫了一遍他的名字,由於背靠著冰涼石壁,隻能不動聲色地往右挪一步,試圖脫離對方無比貼近的掌控。奈何身形剛剛一動,裴寂就抬手按在石壁之上,堵住她的去路。
逃脫失敗。
他皺了眉,神色有些不耐煩,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眼尾那片桃花色的淺粉更加明顯,暈染成了更深一些的紅。
“裴……寂!裴寂!”
耳邊承影的聲音逐漸清晰,裴寂渾身一滯,按在石壁上的手掌暗自用力,指節泛白。
“謝天謝地!你終於能聽見我說話了!”
承影長嘆一口氣,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嚇死我了,自從你魔氣外溢,就一直聽不到我的聲音——剛才感覺如何了?”
裴寂淡淡回了它一個“嗯”。
老實說,他如今的思緒仍是一團亂麻。
身體上的疼痛尚未消退,每根骨頭裡都仿佛浸了痛意,腦袋裡更是像有把刀在不斷切割,讓他無法思考太多東西。
比如說,他為何會在觸碰到寧寧的瞬間恢復神智;又比如,自己是怎樣將她困在這一方角落裡,讓兩人之間幾乎沒有距離。
她一定被他嚇壞了,正呆呆抬著眼睫,近乎於茫然地將其打量。透過那雙瑩亮的杏眼,裴寂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魔氣纏身,衣衫盡湿,神色可怖,長發凌亂地披散於身後,有的湿漉漉貼在臉頰,映襯著猩紅的雙目。
這樣古怪又駭人的樣子,的的確確是他。
“你還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嗎?”
承影說得小心翼翼,盡心盡責地為他解釋情況:“寧寧見你獨自入水,還以為出了什麼意外,於是下水來一探究竟。”
它說著忍不住抬高了語氣:“她對你真好,情願冒著危險也要入水——裴小寂,你可千萬別欺負她。”
裴寂想,這才不是欺負。
他隻是……不明緣由地,不想讓她離開,也害怕她離開。
渾身上下的劇痛還在蠶食著理智,始終沉默的少年將手緊握成拳。
說來也不可思議,裴寂從小到大嘗試過無數抑制魔氣的法子,都以失敗告終。可今日當他扼住寧寧脖子,神智卻在瞬息之間清晰大半,恍惚間想起了她的身份。
好奇怪。
現在也是,隻有在靠近寧寧的時候,因魔氣懸在半空的心髒才會稍稍覺得安穩一些。
裴寂無言垂眸,在女孩漆黑的瞳孔裡,無比誠實地倒映著他狼狽不堪的影子。
他一時間心煩意亂,不想讓她見到自己的這副模樣,鬼使神差伸出手去,擋在她眼前。
女孩的睫毛上下顫動,輕輕拂過他敏感的手心,帶來一股撓心撓肺的痒。
寧寧聽見裴寂低聲開口,聲音因疼痛顫個不停:“不要看……能不能陪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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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修長的身形被包裹於黑衣之中,因沾染水汽,緊緊貼合在身體上,顯出細細一截腰身。
忽然視野之中沒了畫面,所見隻有無窮盡的漆黑。
玄鏡之外,哀嚎一片。
——裴寂竟刻意打碎了瀑布旁傳播畫面的視靈,目無法紀,把試煉規則按在地上摩擦。
林淺猶如在唱女高音:“怎麼回事!那臭小子居然把視靈打碎了!碎了啊啊啊!這是明令禁止的他不知道嗎!!!”
浩然門的一名女修以頭撞桌,雙手握成拳頭猛敲:“後續呢,後續呢!我比他們倆還要興奮,結果後續呢!”
天羨子不愧是窮怕了,顫顫巍巍地用手指打算盤:“一個視靈多少靈石?我們師門還有錢賠嗎?”
說罷又痛心疾首地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身後已經不知何時圍了一大伙人。
一想到憑空多出這麼多目擊證人,天羨子就更是難受,二話不說直接下逐客令,趕鴨子似的連連擺手:“去去去!一群老頭子老太太,在這兒瞎起什麼哄!年輕人的事兒你們管不著,別看了別看了!”
曲妃卿睨他一眼,冷笑道:“我們老一輩的講話,哪裡輪得到你這四百多歲的小破孩插嘴?”
“各位稍安勿躁,既然瀑布旁的視靈已被摧毀,不如換個角度看世界,來瞧瞧其他弟子。”
紀雲開不愧是一派掌門人,小胳膊一抬,青蔥般的圓潤食指就落在玄鏡之上,劃出另一番畫面。
天色將暗,畫面中的一對年輕男女並肩坐在山洞中,以非常同步的姿勢抱著膝蓋,腦袋低垂。
正是林浔與雲端月,經典的社恐二人組。
林浔好歹是個男子漢,義無反顧地扛下了打破沉默的重任:“雲師姐,這山洞,好小。”
雲端月沒說話,抿著唇點了點頭,耳朵上殘留著十分明顯的緋紅。
隨後又是一串尷尬的寂靜,小白龍總覺得不該如此,環顧四周許久,把視線鎖定在不遠處的潮湿角落。
“雲師姐,那裡有隻蜈蚣。”
林浔滿臉通紅,自始至終沒敢看她:“我在數它有幾條腿,你要不要一起來?”
雲端月始終低著頭,聞言終於出了聲:“56條,我很早之前就數出來了。”
“喔!”
林浔抓耳撓腮,顯得更加慌亂:“那那那、那你很會數數啊。”
“過獎。”
“沒過獎。”
“多謝。”
“不用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