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臉色比今日白天所見更加蒼白,想必靈力時時刻刻都在消減,已支撐不了太多時日:“灼日弓向來被藏於秘門之內,唯有一族之長能將其取得,在大戰之前,玉佩一直由我夫君保管,後來又被火凰劫去。關於此中內情,我也並不知曉。”
她頓了頓,遲疑道:“或許是魔族施了伎倆將其盜走,又或族裡出了——”
話說到此處,便驟然停了下來。
唯一能抵御進攻的神弓被盜,如果不是魔族親自動手,那定是靈狐一族中出了叛徒。至於背叛的那人究竟是誰,沒有人能妄下定奪。
“就算神弓仍在,也改變不了分毫局面。”
琴娘又望向喬顏所在的方向,眸底隱約現出幾分決然之意:“娘親已不在乎它的所蹤,隻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答應我,不要再以身試險,等秘境開啟之日,便離開此地。”
喬顏咬著牙沒說話,眼眶又紅又腫,強撐著沒讓自己落下淚來。
她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等來能打敗火凰的仙門弟子,把一切希冀都寄託在那把神弓裡頭,如今所有祈願卻在須臾之間渾然破碎,不得不面臨無比殘酷的抉擇——
要麼逃出秘境獨自生,要麼留下來與族人一起死。
“靈狐一脈在秘境裡綿延千百年,現今突逢大變,若你也葬身於此,便再也沒了傳承。此事事關重大,你先回房靜一靜,多多思忖一番。”
琴娘嘆道:“如今天色已晚,諸位小道長若不嫌棄,便在此處好生休憩吧。”
她說得內斂,寧寧立馬明白這是句逐客令,壓低了聲音點點頭:“我們明白了。”
眾人很快便與琴娘道別,等從房裡出來,喬顏一直處於極度低氣壓的狀態,一聲不吭低著頭。
沒成想剛走幾步,就遇上了意料之外的兩個人。
站在後面推輪椅的寧寧記得,是那個叫做“小昭”的狐族小孩,他們與霓光島交鋒之際,便是這孩子在瀑布下做好了秘門的幻術,以假亂真。
他跟前的少年人坐在輪椅之上,看上去很是俊俏,劍眉星目、薄唇淺粉,滿頭青絲披散於身後,如同漆黑錦緞垂落而下,襯得柔和白皙的面龐愈發蒼白無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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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寧很敏銳地察覺到,站在身邊的喬顏渾身一滯,竟是慌了神。
“小顏姐姐!”
男孩咧著嘴向她打招呼,輪椅上的陌生少年同樣頷首笑笑,聲線溫和:“小顏。”
“你們出來散步?”
因為族裡的變故,喬顏不得不強迫自己養成了幹脆利落、毫不優柔寡斷的性子,這回卻少有地露出了拘謹的神色,聲線也是幹巴巴地僵著:“身體好些了嗎?”
少年唇邊噙著笑:“嗯。我聽聞你今日多有勞累,記得好生休息。”
喬顏“哦”了聲,又聽他繼續道:“看各位小道長神色匆匆,我也就不多做叨擾,先行告辭。”
少年說得一氣呵成,喬顏還是點頭,原本豎著的耳朵卻悄悄耷拉了下來。
“哦——我知道了。”
等那兩人漸行漸遠,逐漸離開視野範圍,賀知洲才恍然大悟地拖長語調:“那就是你喜歡的男孩子,對不對?”
喬顏剎那紅了臉龐,轉身背過他的視線,過了好一會兒才頹然靠在欄杆上,用手撐著腮幫子回答:“嗯。”
“你們兩個一起在狐族長大,應該是青梅竹馬吧?”
好奇寶寶許曳跟著接話:“怎麼感覺如此生疏?”
“我喜歡他,他對我沒興趣唄。”
喬顏借由手掌的支撐昂起頭,望向湛藍如洗、宛如明鏡的天空,瞳孔裡盡是黑沉沉的色澤,像是一潭幽暗沼澤,令人透不過氣:“尤其是大戰之後……他原本還會溫溫柔柔地跟我講話,大戰後卻刻意與我拉開了距離,變得冷漠許多。有時我們倆就算見了面,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跟陌生人沒什麼兩樣。”
寧寧熟讀古今中外各大虐心巨作,狗血喝了一盆又一盆,隻覺得這劇情聽上去格外耳熟,輕言細語地安慰她:
“或許他並非討厭你,隻是由於自己靈力全失、連走路都是問題,不願拖累於你,讓你在他身上花費太多心思和時間,所以才故意疏遠——這樣離別的時候,也不會覺得有多麼傷心。”
“我才不要這樣的‘故意’。”
喬顏哽咽一下,撫摸上手腕的一串碧綠穗條,硬撐著繼續道:“娘親也是,總想要替我決定這樣那樣的事,可我壓根就不願那麼做——他們總覺得是為了我好,可我不怕死掉的。”
一時間沒人再說話。
五個各懷著心思的年輕人一並站在長廊之上,看天邊夕陽西下,被遠山吞噬橘紅色的朦朧餘暉。
四下安靜極了,最終還是賀知洲小聲開了口,試圖笨拙地轉移話題安慰她:“喬姑娘,你手上這個就是千絲穗?挺漂亮的。”
她曾經說過,自己也給喜歡的男孩子送過一條,可惜對方並不用心,不知什麼時候將它弄丟了。
這回許曳終於有了話語權,一本正經道:“這個我知道!當初我給師姐買過一盒口脂,她收下時嫌棄得不得了,以後也從沒拿出來用過。”
他不知想到什麼,嘿嘿笑了聲,耳廓泛起淺淺的紅:“但有次我去她房間,居然發現那個盒子被很小心地放在書桌上,每天一回房就能看到的那種——所以你不要太傷心,說不定他偷偷摸摸把它藏著,時不時拿出來看呢。”
許曳說不下去,兀自捂著臉低下頭笑,臉龐紅成一片。
這句話一出來,神情變化最大的並非喬顏,反而是裴寂略顯局促地抿了抿唇,眼底陰翳更濃,一言不發地低下頭去。
寧寧自然不會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隨著喬顏走到欄前,用手撐著臉頰問她:“喬姑娘,等秘境開啟的時候,你打算怎麼辦?”
喬顏沉默許久,終是搖了搖頭。
=====
眾人勞累一天,約定明日再一同探尋灼日弓的去向,今晚先好好休息,恢復精力。
寧寧左思右想總覺得奇怪,在屋子裡怎麼也闲不下來,於是出了房屋,打算獨自透透氣。
傍晚時分的整個秘境都蒙了層淡淡血色,天氣跟渣男一樣冷熱不定。
白日的暑氣未消,把樹葉與青草的頂端揉成皺巴巴的模樣,像是垂垂老矣的病人,怎麼也提不起力氣。
唯一清涼些許的,隻有瀑布之下。
寧寧本打算去那裡乘涼的。
沒想到剛走到水潭旁,便猝不及防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裴寂穿著黑衣站在瀑布前方,飛濺的水霧織成細密的白網,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其中。
站在潭邊遠遠看去,隻能隱約見到他五官模糊、身形纖長的漆黑影子,那腿長得,隨便劈個叉,都能把她天靈蓋給劈沒了。
水光倒映著天邊血色,細細望去時,竟有絲絲縷縷的黑氣自他身後溢出,恍若盤旋而上的蛇或藤蔓,陰冷詭譎、悄無聲息,寧寧隻不過遙遙相望,心頭便不由自主猛地一顫。
對了,原著裡曾經一筆帶過,裴寂在秘境之中魔氣復發,便隻身入水,試圖用潭水的涼意緩解魔氣焚身。
然後——
這段經過實在寫得流水賬,還沒等寧寧想起後來發生了什麼,就聽得腦海裡猛然響起一陣滴聲。
那樣熟悉,那樣迷人,如同閻王爺在半夜勾了她的魂。
[叮,任務發布!]
[你在秘境中探尋許久,竟在水泊中見到了死對頭裴寂!裴寂魔氣纏身,想必意識不清、極度虛弱,想起他曾經讓你吃過的苦頭,你下定決心要一雪前恥。
本打算趁機偷襲,想起玄鏡外的長老們,忽然靈機一動,改了主意——
若是所有長老都見到他魔氣發作、傷及同門,那定會是一出好戲。]
[請按照原文劇情,走進潭中接近裴寂,擾他心性,引之入魔。]
“等、等等!”
寧寧望一眼水霧裡少年纖瘦的影子,急急問道:“現在?!”
這招傷敵一百自損八千,不至於,真的不至於啊!
以他們兩人的關系,她定然不會狠下心傷他,要是裴寂一個不留神,長老們所見的就不是什麼“魔氣入體傷及同門”,而是“花季少女死如煙花之絢麗,於瀑布前炸成血花”。
系統應得毫不猶豫:[現在,立刻,馬上。]
寧寧:呵。
你這磨人的豆漿機,閉嘴吧。
第55章
寧寧覺得, 這系統就很離譜。
不僅給出的原著盡是流水賬,平常還總是見不到影,直到有任務需要執行, 才會詐屍一樣猛地蹦出來, 開始剝削她這個可憐的勞動人民。
資本主義的醜惡嘴臉,不外如是。
再看給出的原文,果然是古早文裡的經典套路, 惡毒女配誘使男主魔氣加重、神識不清, 恍惚之下心智大亂,拔劍攻向同門。
接著再描寫一番玄鏡外其它門派的長老們如何慌亂與震驚, 縱使有天羨子替裴寂百般辯解,效果也是微乎其微。
最終反派陰謀得逞,裴寂在各大門派中聲名狼藉。雖是原主挑釁在先,但由於傷及同門師姐,他還是在試煉結束後接受了殘酷至極的刑罰,好一陣子連床都下不了。
寧寧單是看著那些文字都覺得渾身發痛, 莫說讓裴寂親身去體會一番,細細思忖片刻,心頭一動。
系統隻說“亂他心神”, 卻從沒講過“不許避開裴寂的攻擊”。
原著中的那位因是刻意用計, 自然會故意令自己受傷;而她不想讓裴寂背負罵名, 便隻需全身而退即可——畢竟寧寧主修身法與速度,若是全力以赴,想必不會受傷。
這樣一來, “傷害同門”的前提不復存在,屆時她再站在裴寂這邊解釋幾句,事情就不會鬧得太大。
超完美的作戰計劃!
寧寧在心裡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 輕輕吸一口氣,向前一步涉入水中。
潭水寒涼,足足能淹沒到她腰腹,腹部之下涼氣刺骨,回旋的水波帶著裙擺飄飄搖搖,輕輕拂過膝蓋與腳踝。
寧寧在水中一步步往前,和原著裡一樣,試探性叫了聲:“裴寂?”
裴寂閉著眼睛立於瀑布前方,她的聲音和巨大水聲交融在一起,聽上去並不算清晰。
寧寧本想再叫一聲,忽然望見他周身魔氣一蕩,旋即長睫輕顫,緩緩睜開眼睛。
原著裡粗略描寫過此時的景象,隻說黑氣暗湧、陰戾非常,這會兒輪到她真真切切看上一眼,才終於體會到一些裴寂從不言說的痛楚。
他的皮膚本就是突兀的冷白,如今魔氣在體內肆意衝撞、引來難以忍受的劇痛,便更是失了所有血色,虛弱不堪。
額頭被冷汗與水霧浸湿,一縷縷黑發胡亂地貼在鬢邊,在極致的黑白對比之下,美則美矣,卻仿佛稍一觸碰就會碎掉。
裴寂似乎連睜眼的力氣也不剩,睫毛倦倦下垂時,落下一片厚重的影子。陰翳將瞳孔襯得漆黑無光,讓她想起黑夜裡幽深的湖泊。
在他眼中除了純粹的黑,亦有肆無忌憚蔓延生長的紅。血絲填滿了幾乎整個眼白,乍一看去像是眼珠上染了血,散發出野獸般暴戾的氣息——
或是說,如今的裴寂與野獸並沒有太大不同。
壓抑、狂暴、痛苦。
外溢的魔氣不但會與劍氣碰撞,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嚴重一些的時候,甚至會擾亂心智,使宿主對旁人進行無差別攻擊。
很不巧,寧寧就是這個“旁人”。
裴寂的眼神實在有點兇,她被盯得渾身不自在,硬著頭皮又上前一步,按部就班念出原著裡的臺詞:“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