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羨子聞言立馬來了興致:“對對對!那伙人打得怎麼樣了?我下的注贏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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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老們看戲看得樂不可支,與閣樓裡歡顏笑語的氣氛不同,試煉秘境之內要幽寂壓抑許多。
至少寧寧這兒是這樣。
那僧人把鍾杵抡出了狼牙棒的氣勢,等一男一女都被敲暈,便從二人身上搜刮令牌,絲毫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自覺。
甚至後來搜得不耐煩,直接抓住青衣女子的腳踝倒吊著提起來,跟抖篩子似的拼命搖晃,直到令牌被抖落而出。
這已經不是“不懂憐香惜玉”的水平了,簡直辣手摧花,慘絕人寰。
令牌被僧人拾起後,那兩名樂修便被強制移出了秘境,明明是四個人的電影,到最後隻有拿著鍾杵的他擁有姓名。
寧寧興致勃勃地看罷一出好戲,此時倒也沒存多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心思。
先不說她一直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單看那僧人擊退敵手的招式,必定修為不低。
她不愛用蠻力相搏,若是每次遇見人都要為了搶奪令牌打一場,估計沒過多久就會變成個千瘡百孔的人肉沙包袋。
寧寧悄悄打了個哈欠,本想等僧人走後離開此地,沒想到不遠處圓滑如滷蛋的大腦門锃亮一晃,風裡竟傳來他的聲音:“施主還想再看多久?”
寧寧微微愣住。
都說樂修五感靈敏,看來的確不假,她縱使刻意隱藏氣息,仍然逃不開對方的感知。
“小師傅果真厲害。”
她從樹影之中閃身而出,或許是被師門逐漸培養出了厚臉皮,並沒有太多被發現之後的尷尬:“以梵鍾為樂,我還是頭一回見到——我是玄虛劍派的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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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僧人將她粗略打量一番,末了淡聲開口:“寧施主,久仰。”
見對方露出有些驚訝的神色,他木著臉補充:“小僧法號明淨,與明空師弟素來交好,他曾向我提起過你。”
原來是明空的朋友。
先是因為怕痛所以技能全點防御的明空,如今又來一個把鍾杵當大棍的明淨,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也不曉得梵音寺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是她不知道的。
寧寧見他神情溫和,沒有任何要開打的意思,放下心來繼續道:“我偶然路過此地,被諸位的鬥法所吸引,便停下來駐足觀看,並無爭搶令牌的念頭。”
明淨點頭:“出家人以慈悲為懷,小僧亦無心爭鬥。”
這句話本身沒什麼問題,但從一個剛剛扛著杵頭敲暈兩人的大塊頭嘴裡出來,就多少顯得有幾分詭異。
寧寧看一眼被他抡飛的梵鍾,又想起一男一女齊刷刷升天又落地的情景,胸口不由得隱隱作痛。
恐怕那兩名弟子做夢也不會想到,那首合奏的喪歌沒吹死明淨,反而把他們自己給送走了。
“更何況,貴派一名弟子曾於我有恩,哪怕是為回報他的恩德,小僧也不會輕易對玄虛派動手。”
明淨說話時不苟言笑,語氣淡得像白開水,但寧寧還是被勾起了興趣,順勢接話:“有恩?”
“當年我離開梵音寺外出歷練,途中偶遇數名妖修攔道打劫,僅憑一人之力,全然不是他們的對手。”
明淨澄澈如水的雙眼稍稍眯起,陷入回憶時,瞳孔裡仿佛蒙了層模模糊糊的霧:“多虧那位玄虛派弟子出手相救,解決了大半搶匪,才助我逃脫一劫。”
他說著彎了彎唇角:“他名為賀知洲,聽說與寧施主熟識。”
寧寧聽他描述,下意識在心裡勾勒出了一個俠肝義膽、修為高深的少年劍客形象,這會兒猝不及防地被安上賀知洲的臉……
對不起,她隻能想到一顆被夾在飛舟上的詭異人頭。
“賀知洲?”寧寧掩飾不住語氣中的訝然,“他居然這麼厲害?”
“是啊。”
明淨若有所思地遙望遠處,語氣深沉:“那群妖修七成打他,三成打我。要不是絕大多數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我也就沒辦法趁亂逃跑了。”
寧寧:……
結果是你們兩個一起被圍毆,你這家伙還直接跑掉了啊!這樣做對得起見義勇為幫你的賀知洲嗎喂!
慘還是賀知洲慘。
寧寧在心裡把這位看上去十分正經且靠譜的僧人拉進了危險名單。
“既然你我二人都無心爭鬥,那小僧便先行告辭。”
明淨朝她雙手合十行了個禮,聲線仍舊溫和:“施主保重。”
寧寧點點頭:“明淨師傅再見。”
她與明淨沒有任何恩怨糾葛,因此道別得格外利落,等分道揚鑣之後,周遭便又隻剩下寧寧一人。
方才四名音修弄出那麼大的動靜,除她以外卻一直沒有旁人再被吸引過來。想必這林子裡人煙稀少,其他弟子們都被分散送去了別的地方。
寧寧一邊漫無目的地向前走,一邊打量著林中景象。
樹林仿佛沉浸在之前的陰樂裡,夜色如海霧般徐徐生長,像宣紙上的墨團那樣緩緩氤氲開來,帶著絲絲縷縷透骨的涼氣。從不遠處傳來幾聲幽幽鳥鳴,沒有了鳥雀應有的輕快靈動,悽厲得有若哀嚎。
至於前方則是無窮無盡的黑暗,樹枝傾斜的影子好似魍魎亂晃的指節,一顆被熒光照得慘白的人頭浮在空中——
等等。
樹林裡怎麼會有浮空的人腦袋?
寧寧被驚得渾身一僵,等勉強看清不遠處的情景,才終於長舒一口氣。
原來那不是什麼浮空的人頭,而是身穿黑衣的裴寂。
這樣說來,在原著裡,男主的確是最先出現於一片不知名叢林的。
他的衣物與夜色渾然一體,偏偏皮膚又是極為惹眼的冷白,被樹林裡肆意生長的靈菇一照,整張臉就像盞行走的長明燈,真正意義上白得發光。
裴寂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她,在四目相交的瞬間也愣了愣。
“小師弟!”
寧寧心裡沒他那麼多顧慮,一路小跑著上了前:“好巧,你怎麼也在這兒?”
離得近了,才發覺他臉上有幾道帶血的劃痕,似乎剛經歷過一場打鬥。
“我聽見幾聲鍾響,順著靈氣趕來。”裴寂將她上下掃視一番,聲音有些啞,“你受傷了?”
寧寧趕緊搖頭:“沒有沒有!我沒跟他們打起來。”
說罷停頓片刻,從儲物袋裡拿出一盒藥膏遞給他:“明明你才受了傷,也不好好處理一下——你和別人打架啦?”
“小事。”
裴寂伸手將它接下,等簡短道了謝,又聽寧寧道:“既然遇到了,不如我們倆結個伴一起行動吧?試煉秘境兇險萬分,同門之間好歹有個照拂。”
要是在以往,面對其他人的時候,裴寂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
他從小到大習慣了獨來獨往,若是有旁人待在身邊,隻會無端覺得厭煩。可此時卻不知怎地生出了幾分猶豫,抬眼瞥見寧寧直勾勾望來的目光,心口不受控制地用力一跳。
這種感覺捉摸不透又難以掌控,裴寂並不喜歡。
可他還是破天荒地別開視線,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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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白日在鸞城中走了整整一天,如今時值子時,正是最為困倦疲乏的時候。
裴寂的野外生存經驗顯然比寧寧豐富許多,走走停停沒過多久,就帶著她找到了一處可供休憩的山洞。
洞穴很小,像個在山壁上內陷的凹槽,最多能容納六人不到。
石壁之上藤蔓叢生,將嶙峋石塊染出生機勃勃的翠色。幾株靈菇生長在角落,像一盞造型獨特的小臺燈,散發出源源不斷的瑩白柔光。
隻是這光線過於黯淡了些,在黑絲絨般的夜幕裡顯得微弱又渺茫。一縷縷薄光夾雜著疏影,像深海中隨波搖曳的暗潮,被夜風輕輕一吹,便成了四散的浪蕊浮花,為整個洞穴染上靜謐的淺灰。
尤其是四周寂靜無聲,山洞又格外狹窄逼仄,在幽謐如柔波的午夜裡,難免生出些許難以言明的曖昧。
“曖昧”這個詞,很是叫人討厭。
為了方便野外生活,修士的儲物袋裡往往裝有一兩床被褥。因洞穴狹窄,他們的間距並不算大,隻隔了一人左右的距離。
寧寧還是頭一回與同齡男生在同一處地方入眠,思來想去總覺得有些難為情,平躺側躺都覺得不對勁。
但她畢竟是師姐,此時此刻總不能露怯,隻能故作鎮定地背過身去,把聲音壓平:“我睡了。”
身後傳來澄澈幹淨的少年音:“嗯。”
於是四周的聲音都漸漸如潮水褪去,隻留下充斥整個山洞的淺淡微光。
夏天的夜晚帶著連綿暑氣,像點點星火落在心口,裴寂一言不發地平躺在薄被上,被灼得有些燥。
由於兒時被娘親關在地窖裡的經歷,他對黑暗一直存有厭惡與抵觸的情緒。
小時候一旦獨自置身於伸手不見五指的狹窄空間裡,就會害怕得渾身發顫;長大後情況稍微好轉,卻也並不喜歡太過幽暗的環境。
好在洞穴中生有靈菇,才能讓他安心一些。
幾縷黑發落在少年精致的眉眼之上,或許是夏日獨有的燥意讓他心煩意亂,裴寂皺了眉,毫無徵兆地輕輕偏過頭去。
他的動作悄無聲息,連呼吸也隱匿在夜色裡,視線所及之處,是少女纖細的背影。
他從未如此仔細地端詳過寧寧,好不容易壯著膽子看上一眼,也隻能是當她背對著自己的時候。
因在客棧中梳洗過,女孩身上攜了股清雅的栀子花香。青絲綿延而下,如同純黑色的水墨悠悠暈開,遮擋住纖細的脖頸與後背,隻露出淺紫的單薄裙紗。
看上去小小的一隻,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斷的柳枝。
……原來她是這樣的嗎?
[咳咳。]
承影輕咳兩聲:[裴小寂啊,悄悄偷看不是君子之風。]
裴寂面無表情地回應:“我沒有。”
[……趁人家睡著了,光明正大地看也不行啊臭小子!]
它跟了這小子這麼多年,已經能摸清楚裴寂的大部分心思,情不自禁冷哼道:[怎麼,平時對人家愛搭不理,現在又來偷偷瞧?裴小寂啊裴小寂,我恨你是根木頭。]
“不是。”裴寂應得很快,“我隻是睡不——”
他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完,耳邊就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窸窣響動。
——本應熟睡的寧寧在剎那之間忽然轉身,一雙杏眼睜得渾圓,目光毫無掩飾地直直望向他。
而裴寂保持著偏轉腦袋看她的姿勢,與寧寧四目相對。
裴寂耳根驟紅,呼吸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