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洲氣紅了耳朵:“鄭師姐,你有所不知。那廝哪裡是為了捍衛萬劍宗風評,分明是他苦苦追求的前任花魁被我搶了名頭,為了討那姑娘歡心,才對我處處針對。”
“如果隻是那件事也就罷了,的確是我不對在先,心服口服。可葉宗衡居然還僱下一群壯漢,在我上臺獻曲時,竟、竟——”
他越說越氣,握緊拳頭:“竟站在臺下一起吹嗩吶!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兒嗎?!”
的確不是常人會做的事。
寧寧想,如果實在看不慣的話,明明僱人直接打他一頓就行了啊,那位葉師兄的報復之道居然是吹嗩吶搗亂……
還挺清新脫俗的。
眾人談話間,不遠處的青衫男子身形一晃,微微偏轉過腦袋。
被賀知洲恨得牙痒痒的葉宗衡師兄,居然長了張人畜無害的臉。
一雙圓潤清亮的狗狗眼叫人想起可口的黑葡萄,娃娃臉更是讓他顯得稚氣未脫且平易近人,白皙的頰邊甚至殘留著些許嬰兒肥,像個白嫩嫩的饅頭。
難以想象,這樣的人居然會是青樓常客,而且腦子似乎不怎麼靈光。
高階修士能覺察到周圍細碎的靈氣,葉宗衡乃萬劍宗親傳弟子,對於氣息感知便更是敏感。倏然轉身之時,腰間長劍陡然一震。
娃娃臉青年警惕抬頭,正對上玄虛劍派一行人齊刷刷的目光。
打頭那個,正是他的死對頭賀知洲。
隻見那賊人笑得意氣風發、惡念橫生,正緩緩向前踱步,帶了幾分殺氣地向他走來。
葉宗衡心下一顫,暗道不妙。
賀知洲明顯不懷好意,八成是要報他僱人吹嗩吶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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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形單影隻、同門皆不在近旁,而賀知洲身後則跟了好幾個玄虛派劍修,要是真打起來,他必然落於下風。
可惡!
眼看對方越走越近,嘴角的笑愈發張狂放肆,在兩人相距咫尺、賀知洲正要開口說話的瞬間——
葉宗衡猛地悶哼一聲,整個人像根被凍僵的大冰棍,直接倒在地上。
這番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賀知洲也有點懵,差點以為跟前這兄弟突發某種疾病。
但下一瞬間,就聽見葉宗衡聲如蚊吶地開了口:“救命……誰來救救我!他、他打我!”
說完,還佯裝出痛不欲生的模樣,捂著胸口渾身抽了一下,但那賊兮兮的眼神分明是在挑釁著出聲:“哈哈,沒想到吧白痴!這叫先下手為強!”
——這人眼看打不過,居然碰起瓷來了啊喂!
賀知洲知道葉宗衡狗,但怎麼也不會想到,居然有人能狗成這副德行。
這要是在別的地方,他絕對二話不說抡起拳頭就打,但奈何此地人來人往,已經有幾個路人面帶驚異地緊緊盯著他們兩人看。
望向他時,皆是帶了驚惶與恐懼。
葉宗衡像條死魚一樣躺在地上,心滿意足地看著死對頭臉色由白轉青,末了又顫著聲補充一句:“不行,你必須得賠、賠我療傷費用。”
現場那麼多雙眼睛在看,按照賀知洲的性格和資產情況,如果想拔腿就跑或據理力爭,隻會白白壞了玄虛劍派的風評。
這一招他早就想用在賀知洲身上,一報花魁名頭被搶之仇,今日好不容易得到機會,自然不可能放過。
果然,對方在猶豫片刻後咬了咬牙,十足不甘地發問:“你要多少靈石?”
葉宗衡故作虛弱地癱在地上,抬手比了個數:“不多,五千靈石就成。”
“五千?”
賀知洲大概是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掏出錢袋掂量一番。在經過一段極其激烈的思想鬥爭後,將錢袋遞到他面前,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低聲道:“我沒那麼多,你自己看著拿吧。”
窮鬼。
葉宗衡心下冷嗤,勉強撐起身子坐在地上,抬手接過錢袋。
意料之外地,賀知洲居然沒松手。
他皺了眉,不耐煩地加大力道,用力把錢袋往自己這邊扯。
然後在同一時刻,耳邊響起賀知洲震天動地的嘹亮嗓音:“救命!搶錢啊!你拿我錢袋做什麼!!!”
哈哈,沒想到吧!白痴!
賀知洲面上驚恐萬分,眼底卻滿是猖狂冷笑。
他在穿越前的工作是什麼?演員啊!這臭小子,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演員的自我修養》!
局面瞬間兩級反轉。
葉宗衡:草。
與佯裝病弱抽搐的葉宗衡不同,賀知洲的這道聲音喊得中氣十足,還裹挾了那麼一丁點兒的慌亂與無措,仿佛下一刻就會哇地哭出聲來,十足可憐。
於是來來往往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朝他倆所在的方向看。
葉宗衡百口莫辯,恍惚間已經聽見有人在對著自己指指點點:“當街強搶錢財,實乃敗類!看他腰間別著把劍,到底是哪個宗門的弟子?”
他聽得一口心頭血差點上來,一計不成,心下又生一計。
既然賀知洲打定主意要將他拉下水,那就別怪他不客氣!
這個念頭匆匆閃過,葉宗衡眉目一凜,周身靈氣暗湧、劍意陡生。賀知洲有所察覺,心裡有點慌。
不會吧,難道是因為被他反將一軍,葉宗衡惱羞成怒要直接開打?
不至於啊大哥!明明是你先碰瓷的!
葉宗衡修為已至元嬰,他一個隻知道劃水過活的小金丹自然不敵。
正要倉皇逃竄,對方的劍氣卻已呈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稍作停頓後,便如排山倒海般傾瀉而出,徑直打在了——
葉宗衡自己身上。
賀知洲懵了。
隻見葉宗衡整個人跟坐海盜船似的瘋狂後仰,一擊被錘上半空,在進行一個華麗麗的三百六十度大轉身後,以爛泥巴的姿勢重重摔倒在地。
然後像壞掉的破布娃娃般抽搐一下,奮力抬起右手:“我不過搶你錢袋……你為何,下此死手……”
說完喉頭一熱,噴出一口血來。
——哈哈,沒想到吧!他還有這一招!跟他比演技?白痴賀知洲!
賀知洲:……
賀知洲:草!!!你有病吧!!!
葉宗衡此人竟傷敵一百自損兩萬!
這是什麼絕世天才!沒必要,真的沒必要啊兄弟!
“救命,殺人啦!”
圍觀群眾哪裡見過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反轉,一時間尖叫聲喟嘆聲求救聲四起。
葉宗衡仍躺在原地不斷抽抽,偶爾吐出一兩口泡沫似的血花。
賀知洲身處風暴中心,無處可逃,腦子裡須臾間閃過許多許多。
他的表演基本法,中國電視史,恐怖片喜劇片鄉村愛情故事。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還有路可走!
“我今天打的就是你!”
在鋪天蓋地的議論聲裡,賀知洲深吸一口氣,目眦欲裂地破口大罵:“要不是你這敗家子偷了家裡所有錢財,咱們重病臥床的娘親會平白無故沒了性命嗎!”
吃瓜群眾的聲音小了一些。
賀知洲恨鐵不成鋼,繼續激情怒罵:“二弟!我知道你愛逛青樓,但咱爹已經連飯都吃不起了,就等著我錢袋子裡的靈石回去救命啊!你當真忍心把它搶走,全送給那小桃紅姑娘嗎!”
小桃紅,正是被賀知洲擠掉花魁地位的煙花女子。
不過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局勢便又是天翻地覆。
周圍人紛紛怒罵:“沒良心的東西!要是我,非得把你骨頭打斷!”
甚至有人熱心腸,已經做好了眾籌捐款的準備:“不知錢袋裡的靈石夠不夠?太可憐了,我這裡還有些闲錢,不嫌棄的話帶回家,給你爹吃點好的吧。”
葉宗衡聽得血花噗嗤噗嗤往外漏,恨不得爬起來痛斥這群聽風就是雨的愚民。
現在好了,他不但被自個兒打得動彈不得,還成了被口誅筆伐、十惡不赦的那一個。真真得不償失,損了夫人又折兵。
他還想再出言辯駁幾句,卻突然察覺人群中的議論聲小了許多。抬頭望去,竟見到熙熙攘攘圍觀的人潮紛紛向兩側散去,讓出一條暢通無阻的通道。
一名身著玄服、人高馬大的青年緩緩而來,粗略打量現場的一片狼藉後,頷首沉聲道:“二位,我乃鸞城刑司院刑司使,聽聞此處有異,特來查探情況。”
簡而言之,就是這座城裡的高級督察。
葉宗衡本來隻想整整賀知洲,哪裡料到竟會招來此人,心慌意亂之下,隻得尷尬笑笑:“這……不必吧。”
說完了又暗自腹誹,他們倆鬧的這樣一出,就算真想查,也查不出什麼貓膩來。
哪成想玄服青年信誓旦旦:“我已聽旁觀城民大致敘述了事件經過,雖然錯綜復雜,但還請二位不要擔心。”
他說著加重語氣,抬眸看一眼城主府頂端一隻展翅騰飛的鸞鳥雕像:“諸位有所不知,由於城中頻頻有女子失蹤,城主特意在鸞鳥像上設了法術,能監視城中各個角落的一舉一動,並通過玄鏡再現出來——二位快看!那隻眼珠正巧轉到我們這邊,方才發生的一切,必然都有好好記錄下來。”
法術,監視,記錄。
賀知洲已經要被嚇吐了。
再順著他的視線往上看去,果然見到鸞鳥眼中的綠寶石直勾勾盯著這邊看,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光芒。
誰能想到,他們兩人處心積慮勾心鬥角這麼久,卻發現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那隻鳥狂笑著拍得七零八碎:“哈哈,沒想到吧!鸞城裡是自帶監控攝像頭的!”
沒想到,那是真的沒想到。
賀知洲渾身發抖:“不、不用了吧!”
葉宗衡眼神飄忽:“這也太麻煩了,不如讓我倆私下協商解決……”
刑司使滿面正氣,朗聲笑道:“不礙事!天道昭昭,人可欺,心不可欺。二位爭執如此激烈,尋常手段皆難以辨別善惡真假,我今日便要將一切真相公之於眾,讓作惡的那人無所遁形!”
此言一出,便從儲物袋裡拿出一面玄鏡來。
在場的好幾十雙眼睛,一齊盯著鏡面上看。
先是葉宗衡拙劣的演技,還沒被賀知洲碰到,便直愣愣摔了個屁股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