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之前並未看書,而是在細細揣摩這信件。
信裡依舊是小女孩隨心所欲的自言自語,修長手指在信紙上輕輕摩挲,溫鶴眠薄唇一抿,露出淺淺的笑。
寧寧一直在匿名給他寫信,從未斷過。
她偽裝成新入門派的小弟子,因此信中並未提及她下山的歷練。有時天羨子會來清虛谷裡看望他,溫鶴眠旁敲側擊,才知道她入了迦蘭古城,擊敗魔君玄燁。
那女孩正是少年人的年紀,理應過得瀟瀟灑灑,肆意張揚。
就像現在這樣。
遠處少女的身影漸漸隱匿在樹蔭之中,或許是由於太過開心,不時傳來興奮的喊叫。
雖然有些聽不清晰,但迎著撲面而來的清風,溫鶴眠還是聽見了其中的幾個模糊字句。
九,追,我,不行,快來。
太急,糖。
她定是與小九玩得難舍難分,溫鶴眠雖然看不見他們,腦海中卻已然勾勒出了一人一狼此時溫馨友愛的畫面。
女孩笑得張揚,回頭時雲鬢如霧,隨風而動:“小九,追我啊!你行不行呀?快來!”
頓了頓,又恍然大悟道:“是我跑得太急了嗎?追到了給你糖吃哦!哈哈!”
活蹦亂跳、憨厚樸實的小狼:“汪汪汪!”
年輕真好。
寧寧哪裡知道這人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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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唯一明白的是,那匹殺氣騰騰的狼隨時都有可能撲上來,要是真像溫鶴眠所說,寧寧與它能有什麼親密接觸——
那對不起,隻有可能是它用牙齒親近她的脖子,然後一口咬斷,彼此之間的距離為負五釐米。
寧寧雖然體力極佳,但已經跑得心煩意亂、沒了耐心。慌不擇路之下,隻能求助於溫鶴眠,扯著嗓子喊:
“溫長老救命!這隻狼一直追我,我快不行了!你快來!我真的沒有太極急支糖漿——!”
=====
寧寧面無表情回了山。
她與那隻狼周旋許久,溫鶴眠自始至終像個死人。
最後還是她趁著那人不在現場,直接一道靈氣把灰狼拍暈。帶到溫鶴眠身邊後,隻說是狼跑得飛快,一不留神撞在樹幹上,頓時沒了神志。
溫鶴眠頷首輕咳一聲,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場景,淡聲應道:“無礙。小九時常如此,隻可惜寧小友今日無法再與它嬉戲,不如改日再來。”
寧寧皮笑肉不笑。
那還真是多謝您哈,今天的嬉戲可真是永生難忘。
總而言之,當林浔晚餐歸來,與寧寧面對面碰巧遇上時,被她的模樣著實嚇了一跳。
他曾經漂漂亮亮的小師姐衣衫褴褸,破破爛爛,長發亂飛,像是被煮爛的面條,讓他不由自主地又有點餓。
當她面色慘白地獨自走在樹蔭裡,猶如心有不甘前來索命的女鬼,還是怨氣極深的那種。
“小、小師姐。”
小白龍嚇得聲音直抖,手裡的西瓜皮哗啦一下掉在地上:“你討飯回來了?”
第42章
普天同慶, 萬眾矚目, 在經過了整整一夜的煎熬等待後, 玄虛劍派學宮終於放榜啦!
鄭薇綺緊張得又是一夜沒睡, 她雖是修真之人, 然而在精神極度壓抑的情況下苦苦熬了兩天兩夜, 中間還夾雜著高強度用腦活動,宛如喪屍遊城般走出房門時,讓寧寧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句話——
一個幽靈, 劍道主義的幽靈, 在玄虛劍派遊蕩。
她和大師姐關系很好, 今日放榜, 自然也早早醒來陪著她。
鄭薇綺表現出了高考出成績時的亢奮與緊張,生動形象詮釋什麼叫做“一半明媚一半憂傷”,既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成績,又擔心這次仍然過不了關,連門都不太想出。
來到學宮,放榜處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 白壓壓一片,有喜有憂。
原身早就從學宮畢了業,寧寧便幾乎從沒來過此地。如今好不容易見上一番, 難免帶了些好奇地四下張望。
但見崇閣巍峨,傲然聳立。整座建築以白玉石砌成,自有岿然不動、氣勢凌雲之感,青松綠蔓平添翠色, 雕欄玉砌風姿渾然。
在白玉宮外,文試成績以非常傳統的方式貼在牆上展現出來,等人稍微散了一些,鄭薇綺才忐忑不安地上前幾步,徑直走到倒數的那一排。
榜單隻會公布通過者的成績,以鄭薇綺的水平,若是在最後幾個名字裡沒有找到她,那就必然又是個無。
鄭薇綺深吸一口氣,與寧寧對望一眼,用右手遮住最後一豎排幾個名字。
末了以視死如歸的口吻沉聲道:“那我開始了!喝啊!”
隨著一道意義不明的低喝,鄭薇綺將手掌往上挪了挪,露出一個被遮擋住的名字。
兩個字,晃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她。
鄭薇綺已經不忍心再往上看,手腕顫抖著又往上動了一格。
是個男人的名字。
再往上,不是。
繼續挪一挪,也不像。
不會吧。
身後傳來寧寧飽含安慰的、小心翼翼的聲音:“師姐……”
這兩個字化作一記重錘,狠狠敲在耳膜上,迫使她再也沒有思考的餘力,整個人後退一步,把手掌從榜單上挪開。
放眼望去一大豎排名字,像隻晃晃蕩蕩的龍。等她細細觀察一番,別說是“鄭薇綺”三個字,連姓鄭的都一個也沒有。
好家伙。
這榜單沒有索引,歪歪斜斜的每排上都寫著不同的名姓。鄭薇綺仔細看了半晌,才終於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榜單都寫著兩個字是“重考”。
鄭薇綺:……
她是徹底看開了。
“看來這次又沒過。”
身為大師姐,哪怕心裡有百般怨氣,也不能在她親親師妹面前表露出來。鄭薇綺努力扯出一個笑,轉身對寧寧道:“再等來年吧。反正我也習慣了,哈哈。”
寧寧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用漂亮的杏眼望著她,抿唇搖了搖腦袋。
隨即抬起右手,指向不遠處榜單中間的位置:“師姐,你在那兒呢。”
——她這回非但沒落榜,還考進了整個學宮的中遊水平,掛在一堆密密麻麻名字的正中央。
鄭薇綺一個恍惚,用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寧寧話裡的意思,等轉身見到那三個白紙黑字的[鄭薇綺]時,更是恍如做夢般神色呆滯。
是她的名字。
真是她的名字。
不是在做夢吧。
掐一掐臉,的確是疼的。
哦呼。
她——過——了——!!!
=====
十方法會召開在即,各大門派精英弟子盡數離山,前往目的地鸞城。
法會每二十年一開,意在測評修真界青年才俊們的真才實幹,順便為弟子們提供一決高下的機會,經過多輪角逐,選拔出各個境界裡最拔尖的一個。
寧寧覺得吧,就跟期末考試似的,總叫人覺得有些緊張。
等飛舟抵達鸞城,在客棧裡收拾好行李之後,便到了自由活動的時間。
法會於明日舉行,鸞城城主特意為此籌備了一場大型晚宴。
玄虛劍派來得早,正午時分就沒了事幹,加之小弟子們常年居於山中,鮮少來這種赫赫有名的大城,隻需三三兩兩地一呼應,便全部跑去了街頭。
和往常一樣,雖然每人都是由師尊親自帶隊,但賀知洲那位成天雲遊四海的老家長仍然不見蹤影,便被分來了天羨子這一撥。
“啊,風清氣爽!人生美好!我還可以做十張考卷!”
鄭薇綺還沒從過了文試的衝擊裡緩過來,一邊走在大街上,一邊傻笑道:“這次能過文試,首先要感謝我師兄師弟師妹們的大力支持。如果沒有你們,我一定無法取得成功。其次,我要感謝出卷的師長們。是你們給了我第二次做人的機會,那些題目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孝敬它們一輩子!”
賀知洲悄悄碰了碰寧寧手臂,壓低聲音:“她這樣多久了?有沒有去看大夫?”
寧寧搖搖頭。
其實鄭薇綺如今已經算是比較正常。當初在學宮外的榜單上見到自己名字,不看便罷,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兩手拍了一下,笑了一聲,直接道:“噫!好了!我過了!”
整個就一範進中舉的修真翻版。
隻不過這位沒瘋到去滾泥巴水,等拍完說完,便扭頭一把抱住寧寧,甩著舌頭瘋狂亂竄。
如果要為她配上一首背景音樂,必然是那首絕大多數人都耳熟能詳的[Cause we are the champions of the world!We are the champions my friends!]
就非常應景,仿佛是從鄭薇綺嘴巴裡長出來似的。
鸞城極大,玄虛劍派入住的客棧位於鬧市之中,一出門就能見到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寧寧還沒來得及看一看這座城的全貌,就聽見賀知洲發出一聲嫌棄意味十足的“嘖”。
順著他無比鄙夷的目光看去,竟是一道陌生男子的背影,身形纖瘦,身著青衫,一派風雅才俊模樣。
察覺寧寧也在盯著那人看,賀知洲嘴角一抽:“你看他渾身那股邪氣,兩瓶空氣清新劑都壓不住。”
他向來鹹魚,幾乎從未對誰表現出如此明顯的嫌惡之情,寧寧心下好奇,又聽賀知洲補充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當花魁時聲稱自己來自萬劍宗,被他們一個弟子當場拆穿了?”
寧寧恍然大悟:“難道——”
“沒錯。”
賀知洲咬牙切齒:“就是葉宗衡這混蛋!”
原來那人叫葉宗衡。
“賀師弟,其實歸根結底是你冒充萬劍宗在先,葉宗衡身為萬劍宗弟子,揭露你的身份也是理所應當。”
鄭薇綺不愧為大師姐,雖然此時神志不清,卻還是說話一針見血:“這事兒無論放在誰身上,都不可能讓你白白辱沒萬劍宗的風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