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鬱的魔氣與二十一世紀的炸彈沒什麼兩樣,爆開的瞬間掀起層層熱浪,帶著千鈞力道橫衝直闖。
寧寧以劍氣護體,將裴寂的腦袋擁入懷中。他的身體僵硬如雕塑,自始至終沒有動彈,連呼吸都是輕輕的。
江肆一眼便瞧見重傷倒地的鄭薇綺,毫不猶豫把她護在身下:“兄臺,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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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燁自知無力抵抗,滿心暴怒之下自行爆體而亡,釋放出的魔氣縈繞不絕。
過了好一會兒,江肆才勉強撐起被氣浪推到鄭薇綺旁邊的身體,與她四目相對。
迷霧重重,暗影浮光,英雄救美,端的是一派浪漫多情好風景。
兩雙眼睛近在咫尺,江肆覺得,他這一輩子,從未見過像這樣令他充滿好奇的人。
俊美的青年沉默片刻,輕啟薄唇,用盡了一生中的所有認真:“兄臺,你的胸肌為何如此浮誇?”
鄭薇綺的表情頓了一下。
繼而冷聲呵呵:“是麼?”
他聽了聲音才知道,原來這是個穿著男裝的姑娘。
“女人?”
江肆皺眉,末了從唇角勾出一抹低笑:“有趣。你方才以元嬰修為使出玄虛劍派的萬劍訣,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在下迦蘭城江肆,女人,你姓甚名誰?”
鄭薇綺面無表情。
寧寧帶著裴寂去了醫堂療傷,聞風而來的迦蘭城民則將諸位長老盡數送入詢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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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知洲盡心盡力扮演著愉快吃瓜的八卦小達人,聽見這段話,不由得微微一愣。
終於來到了花前月下的劇情。
——可是這畫風好像不太對啊!為什麼少城主嘴裡會蹦出那麼莫名其妙的臺詞!
就像周圍所有人都在正正經經演仙俠劇,結果突然來了個剛從霸總愛情片裡走出來的家伙,還一本正經地開始念土尬劇本。
至於寧寧家的大師姐——
大師姐的表情已經不太對勁了。
他記得寧寧說過,鄭薇綺在山下歷練時學了許多罵人的話,是個不折不扣的祖安小天才,後來被師尊天羨子下了咒,才勉強收斂一些。
至於現在麼,好像,大概,也許不太能收斂得住了。
鄭薇綺祖安蓄力:百分之三十。
“怎麼不回答我?嗯?”
江肆面色陰沉,似是明白了什麼:“想要欲擒故縱,讓我傾心於你?這招對我沒用,勸你收收心思。我,不會愛上任何一個女人。”
賀知洲尷尬得低下腦袋,腳趾猛摳鞋底。
救命啊!那位赫赫有名的迦蘭城天才少城主,和女子相處時居然是這種性格嗎?
一個被古早霸總文男主角附身的自戀狂?不會吧不會吧?
偏偏一旁的孟佳期看得滿臉通紅,不停在他耳邊嘰裡呱啦:“少城主好有魅力,好有男人味哦!怎麼會有人像他這樣,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冷峻又憂鬱的男子氣概呢?”
賀知洲:……
你們三百年前的妖,審美都這麼清新脫俗的嗎?
也許在三百年前,這種性格的確是種還算不錯的潮流,能引得萬千少女大呼有個性。但此時此地再講出來——
相當於2050年了,見面第一句話是:“我倒!你也網上衝浪啊?吼吼,布吉島你是GG還是MM?”
鄭薇綺祖安蓄力:百分之七十。
江肆眼看久久得不到回應,或許是為了挽回一點顏面,強撐著嘴硬:“你不要自作多情,我隻是對你的劍術有幾分興趣。女人,惜才之心人皆有之,除了愛情,我什麼都能給你。”
鄭薇綺:“呵。”
鄭薇綺一把將他推倒在地,江肆還沒反應過來,就直挺挺躺在地上,胸口頂著她的膝蓋,動彈不得:“用一次萬劍訣就引起你的注意了?老娘還能把你的頭擰下來一腳踹飛讓它與太陽肩並著肩,保證讓你永生對我念念不忘。除了愛情什麼都能給我?一百萬靈石趕緊的!還有你以後八百年的工資血汗錢,拿來,全給我拿來!”
頓了頓,又深吸一口氣:“就你這小胳膊小腿也敢在這兒胡思亂想?你這種自戀狂簡直是珍稀物種,腦子有問題的程度堪比一場冤案,修仙界怎麼就沒考慮拿你的臉皮當城牆?就算大炮架兮轟他娘,也一輩子都轟不動。”
她這一番話說得江肆啞口無言,一張小嘴還沒叭叭叭罵盡興,鄭薇綺便臉色一白。
根據天羨子給她下的禁咒,隻要開口罵人,就會身不由己做出自己此時此刻最不想幹的事情。
而她現在最排斥的事情是——
鄭薇綺的表情如同剛吃了蒼蠅,面如死灰地勾起江肆下巴,語氣軟了許多,皆化為一聲曖昧至極的輕嘆:“男人,你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
什麼叫做絕望。
這,就是最深的絕望。
賀知洲:……
救命啊!師姐自己變成霸道總裁啦!
她的一切行為都在江肆意料之外,後者被禁錮住下巴動彈不得,遲疑片刻後故作強硬地開口:“這是做甚?女人,知不知道,你在玩火。”
沒想到鄭薇綺的語氣強硬至極,堪稱霸總附體——如果忽略她滿臉嫌惡、恨不得立馬投胎轉世的表情的話。
“居然拒絕我?如果你想激怒我,那你成功了。但不要忘了……自己點的火,要靠自己來滅。”
太恐怖了。
這兩人居然說得有來有回、棋逢對手,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當代霸總文學經典範本,不愧是你們。江肆的語氣弱了一些:“別忘了你的身份!怎可如此、如此逾越!”
“哦?”
鄭薇綺放棄抵抗,不再嘗試去做表情管理,滿臉堆出邪笑:“隻怕你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逾越又如何,以後隻有我能欺負你,知不知道?”
這是多麼史無前例究極油膩的臺詞。
什麼叫用魔法打敗魔法,用油膩擊垮油膩。
江肆驚了。
這世上怎會有比他更加邪魅狂狷的女人,僅憑幾句話,就說得他啞口無言!
曾經一往無前的王霸之氣在她面前顯得那麼不堪一擊,成了隻唯唯諾諾的小王八。
不知怎地,他竟有些怕了。
他多麼想說,女人,不要挑戰我的極限。
話到嘴邊,卻成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我才沒有——咳!”
兩級反轉。
江肆傷勢未愈,體內靈氣淡薄,眩暈和咳嗽都是十分常見的症狀。
鄭薇綺聽見這道被極力壓抑的聲音,當即擰了眉頭,神態兇狠得宛如地獄修羅:“大夫呢!大夫在哪裡!治不好他,我就要整個迦蘭城的人陪葬!”
多麼霸道,多麼恣睢妄為。
拳打“女人你在玩火”,腳踢“你不過是個玩物”。
此話一出,江肆便明白,他敗了。
敗得徹徹底底,敗得毫無懸念。
秦川頂著一張中年人的面孔探頭探腦,滿臉好奇:“哥哥姐姐,他們在做什麼?鄭姐姐為何會趴在少城主身上?”
賀知洲默了片刻。
然後秉承著呵護祖國花朵健康成長的原則,十分認真地回答:“他們在練那個……那個小跳蛙功。蛤蟆見過吧?動作差不太多的。”
第30章
裴寂做了個噩夢。
夢裡他又回到了曾經生活的家, 那間貫穿他整個童年的地窖。
地窖狹窄逼仄, 不見陽光, 娘親厭惡見到他,每當不高興的時候,都會將他關進那處小小的房間。當裴寂獨自待在那裡, 濃鬱的黑暗仿佛就是世界的全部。
——其實對於他來說,地窖反而是一種十分僥幸的解脫。那地方隻有他一個人,不會受到娘親毫無緣由的打罵與責罰,隻要蜷縮在角落閉上眼睛,就能在睡夢中度過一段寧靜祥和的時光。
而此時此刻,他再一次來到了地窖裡。
四周依舊伸手不見五指, 彌漫著刺骨的寒意。黑暗與涼氣如蛛絲結成天羅地網, 悄無聲息地將他籠罩, 伴隨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忽然地窖頂端的入口被人打開, 裴寂見到他過世已久的娘親。
女人保持著她死去時候的模樣, 曾經風姿綽約的面龐已然面目全非。
臉頰漲成了淺紅偏褐的怪異色澤,一雙瞳孔高高翻起,幾乎在眼眶中見不到蹤影, 隻能看見夾雜著紅血絲的眼白,如同滲了血跡。
她的身體扭曲成一種極度不合理的姿勢, 仿佛每個關節都被打斷重組,一步步向他靠近時,骨頭發出咯咯的碰撞聲。
“你這個野種!妖魔!”
女人的聲音一遍遍回蕩在他心口,如同寒夜裡綿長的鍾聲, 叫人聽得遍體生寒。她臉上的憎恨與嫌惡越來越濃,聲線也越來越尖利,像把長刀劃破耳膜:“你身邊從沒發生過任何好事,遲早把所有人都拖累掉。災星,你怎麼不去死?!”
他猛地一驚。
隨即喘息著睜開雙眼。
身體的各個角落都遍布著撕裂般的劇痛,之前被玄燁所傷的地方仿佛有熊熊烈焰在不停灼燒。他已經習慣了疼痛,卻還是不由得下意識皺起眉頭。
腦袋嗡嗡發疼,體內的魔氣與劍氣終於恢復了平靜,但引起的疼痛依舊存在,如同千萬隻小蟲子撕咬著骨髓。
在修仙界裡,越級殺人並不是多麼稀奇的事。然而金丹圓滿與元嬰大成之間的差距不容小覷,更何況玄燁曾經還是個化神期高手,要想打敗他,必須豁出性命。
與寧寧等人不同,裴寂早就習慣了在生與死之間摸爬滾打,因而並不畏懼死鬥,隻要能殺敵,寧願賭上包括性命在內的一切。
——更何況他這條命無牽無掛,並不值錢,就算當真死了,也不會有誰受到損失。
少年的神色黯了些許,抬眼打量周遭景象。
與玄燁一戰後他便失去了意識,此時應該已被送入醫館療傷。
鼻尖縈繞著輕煙般的藥草氣息,因為平躺在床上,裴寂睜眼便看見深褐色的房梁。再微微偏過腦袋——
有人坐在他床邊的木凳上。
裴寂從沒想過,當自己醒來時能見到有誰陪在身邊。
無論是小時候渾身是傷、又冷又餓地昏倒,還是後來在戰鬥中重傷昏迷,他從來都是一個人咬著牙苦苦熬過,等蘇醒後獨自找些藥草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