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薇綺屬於學渣,還是那種連灰都沒剩丁點兒的渣,相當於數年如一日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的中老年高考生。
這種可歌可泣的精神引起了同為學渣的賀知洲的共鳴,聽罷一本正經地長嘆道:“絕對不是我們的問題!眾所周知,之所以在念書時那麼困,因為學堂是夢開始的地方。”
“精闢啊!”
寧寧點點頭:“一節更比六節長,剩餘電量還能拖個堂。上過的孩子全哭了。”
鄭薇綺頗為感同身受:“一個人的狂歡,一群人的寂寞。”
賀知洲很有默契地接隊形:“賜我夢境,還賜我很快就清醒。眼睛一閉一睜,一天就過去了。”
眼看好端端的除妖委託成了學渣交流大會,裴寂面無表情地望著身旁一行人,下意識抿了抿唇。
然後猝不及防撞到寧寧的視線,喉頭微微一動。
“緊張什麼。”
寧寧笑了:“不會為難師弟接話。我聽說過,你以前在學宮可是獨佔鰲頭。”
原主和裴寂在同一年拜入師門,但內外門弟子並不一起上課,之所以知道他成績很好,是因為小說裡寥寥提過幾句。
外門人數龐雜,又匯集了來自五湖四海的三教九流,裴寂能在那麼多人裡做到年年筆試第一,也實在不容易。
他聞言一怔,略微別開視線,長睫在陽光下輕輕顫,遮掩眼底一片陰翳:“比不上小師姐。”
承影又開始咋咋呼呼:“她怎麼知道你當年的成績?不會從那時候起,寧寧就在關注——”
裴寂心裡有些躁:“安靜。”
然而承影壓根不理他,聞言如同終於見到女兒出嫁的八旬老父,嘿嘿笑了笑:“別害羞,咱們就事論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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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弟居然這麼厲害!”
鄭薇綺兩眼放光,語出驚人:“師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你有所不知,師姐我在幼年摔壞了頭,一半腦袋直接停止生長,這發育不良的小腦瓜實在無法容納書山題海,不如——”
她越說越激動,臉上笑意更深:“不如你男扮女裝,代替我去答一次題吧!看小師弟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騙過那群老古董絕對不在話下!”
賀知洲本來累了在喝水,聽到一半就全部噴了出來,等她把最後那段話說完,更是把水全部嗆在喉嚨裡,不停地咳嗽。
寧寧遞給他一個同情的眼神,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鄭薇綺叫了聲:“我們到了!”
再一抬眼,果然望見一片無比寬闊的湖泊。
這湖名為“天壑”,據說是因為即便御劍飛行在遙遠的半空中,低下頭也能見到它的影子。湖面極清極廣,於白天遙遙看去,猶如一道鑲嵌在天邊的深深裂痕。
四周皆是風平浪靜,湖面上連漣漪也寥寥無幾,放眼望去像極了巨大的圓形鏡子。太陽跌落在水中,破碎成點點細碎的銀白色微光,如同不斷遊弋變幻的精怪,四處悠悠晃蕩。
僅僅看著這幅景象,絕對無法想象湖面下的暗潮洶湧、古城鬼魅。
鄭薇綺身為輩分最高的大師姐,理所當然承擔起了指揮的責任:“捏一個避水訣,我們一起下水吧。”
眾人紛紛照做,寧寧神色不變,心裡清明如鏡。
她看過原著,自然明白水下會發生什麼。
鄭薇綺猜對了大半,的確有妖棲息在水下,然而並非一個,而是一群。
迦蘭城曾經是妖族往來匯集之地,由於洪水來勢洶洶、猝不及防,之所以能在水下形成屏障,全靠當時年輕的少城主用盡全身修為,以靈氣護住了整座城邦。
後來少城主精疲力竭地昏死過去,受靈力衝撞的影響,城中妖物同樣陷入沉睡,近年來漸漸蘇醒,便想著找個法子讓他醒來。
這個法子,自然就是奪取城中人類的魂魄,供養靈力滋生。
探尋妖族古城,制止搶奪精魄,乍一聽來平平無奇,似乎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任務。
然而寧寧知道,這次的委託注定不會簡單。
做好避水訣,四人便下了天壑湖。
避水訣能在水中形成一個透明泡泡,將修士的身體包裹其中,因而衣物不會打湿,還能進行簡易的呼吸。
水下的光景一片蔚藍澄澈,波浪與遊魚無比貼近地在身旁掠過,日影下瀉,風行水上,上下左右盡是寂靜,腳底則是漆黑的深潭。
像巨獸陰沉空洞的眼睛。
忽然耳邊響起鄭薇綺的傳音入密,與之前平和淡然的語氣不同,滿帶著驚慌與訝然的情緒:“不好,從湖底湧上來的……是不是漩渦?!”
那幅場面實在稱不上多麼美好,寧寧隻敢垂眸匆匆瞥上一眼。
仿佛是腳底的巨獸蟄伏許久,終於迫不及待地睜開眼睛。水沫聚成一圈又一圈的雪白色圓環,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他們襲來。
耳邊響起低沉的轟鳴,寧寧握緊腰間的星痕劍。
這次的委託注定不會簡單。
因為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會被漩渦強制分散,然後不得不以孑然一身的力量,去面對整個城市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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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虧靈氣護體、避水訣保命,寧寧才不至於淹死或被巨浪拍暈。
漩渦裹挾著浪潮迎面而來,反倒加快了她抵達湖底的速度,不消多時,便來到了籠罩在城市之上的廣袤屏障。
這陣法上還施加了障眼法,如果隻是在水中觀察,不會見到迦蘭城的絲毫影子。唯有親自來到屏障旁,才得以窺見藏匿在湖泊中的舊城景象。
等穿過屏障,環繞在周身的氣泡便隨之裂開。
與此同時,沉睡了數百年的迦蘭古城也終於慢慢掀開神秘的面紗。
湖底已經很難見到太陽的影子,屏障本身似乎替代了陽光的作用,散發出瑩潤潔白的光澤。水霧彌漫,波光四溢,屏障之上的粼粼水色掩映著街道與房屋,宛如千萬點破碎的琉璃美玉,恍然若夢,不知今夕何夕。
古城中樓宇林立,長明燈點綴出星空般炫目的長河。天階水色,青瓦白牆,街道旁的樹木已然停止生長,幹枯成佝偻的枝幹,漆黑影子映在牆面,讓她想起張牙舞爪的嶙峋指節。
陣法擁有一定的緩衝作用,等寧寧慢慢降落,足尖與地面相撞,沒有發出任何輕微聲響。
原著裡描寫了主人公裴寂的經歷,對於其他人則並未著墨,她一邊警惕著潛藏在暗處的危機,一邊仰起腦袋,帶了點驚奇地欣賞迦蘭城中景象。
一切都保持著百年之前的風貌,四周並未見到旁人身影,猶如不曾有誰踏足的鬼城。寧寧四下張望,毫無防備地,忽然隱約聽見一聲悽厲的求救:“救命!公子!”
——公子?
這聲音並非在叫她,很有可能是與她一同前來的兩名男性之一。裴寂在前期理應沒撞見她,那就隻可能是——
寧寧心下一動,尋著那道女聲邁步走去,果然在不遠處見到賀知洲熟悉的身影。
他似乎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眼底仍殘存著驚豔之色,而在與少年人相隔很近的地方,站著兩個他們未曾謀面的人。
求救的女人生得極媚,被一名男子挾持在身前,拿小刀抵著脖子。她哭得梨花帶雨,可謂悽悽慘慘戚戚,一邊哭一邊喊:“公子救我!”
她身後的中年男人則兇神惡煞,空洞無物的雙眼像是兩顆劣質的黑色石頭。
他行動笨拙,似乎隻剩下很少的一部分理智,說起話來含含糊糊,很難分辨得清內容:“別……過來!不然我、我殺了她!”
這樣的情形,讓寧寧第一時間就想起了附近城中被吸取魂魄之人的模樣。
神志不清、殺意凜然,對任何人都具備很強的攻擊性,隻不過……
賀知洲顯然沒遇見過這種事情,僅憑曾經在電視劇裡看過的談判專家套路,試著好言相勸:“冷靜一點兄弟!想想你家裡的老爹老娘,要是你做了什麼傻事,他們——”
他話沒說完,就聽見耳邊響起一陣傳音入密:“別信他們,假的。”
詫異扭頭,便看見寧寧。
她穿了身月白色長裙,腰間的星痕劍隱隱生光。屏障上星月般瑩亮的光線映著水波,落在少女精致的臉龐。
“那女人身上感覺不到絲毫靈氣,理應不是修士。既然並非修士,就不可能會用避水訣。”
而她的頭發與衣物卻整潔如新,不但沒有水漬,還幹淨得像是剛套上不久,實在不像是在湖水中掙扎過的普通人。
“原著裡提到過這個套路。”
寧寧繼續說:“這座城裡的妖察覺有修士進入,由於實力有限,不敢直接起衝突。於是便化身為無辜人類的模樣依附在主角團身邊,不時幹點下毒陷害和背後捅刀子的事情——被捅刀子的那個就是我。”
說到這裡,又忍不住在心底暗罵一聲。
真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下人。《工具人X的獻身》真不是蓋的,又壞又倒霉。
寧寧說的不錯,這一男一女正是剛蘇醒不久的迦蘭妖族,在此盡心盡力地逐夢演藝圈。
女人名為孟佳期,屬於狐族子嗣;男人叫秦川,看上去五大三粗,其實是隻兔子。
得知有修士突破屏障,城中裝逼成癮的長老們少有地出現了慌亂的跡象,經過一番商討,決定派遣他們以人類身份混入其中,充當臥底。
而最能令人信服的方式,就是來一場俗套卻經典的英雄救美。
秦川見了她,心中危機感暴增,眼底兇戾的意味愈發明顯,啞著嗓子大喊一聲:“別過來!否則我——”
話說到這裡,剩餘的臺詞就全部卡在喉嚨中。
隻見那個新來的白裙小姑娘淡淡一笑,單手捏訣。
然後一道劍風直接打在被他挾持的人質頭頂,讓孟佳期當場白眼一翻,不省人事地閉上眼睛。
“好啦。”
他聽見她說:“人質已經被我擊斃,你沒有了籌碼,還是乖乖投降吧。”
秦川:???
秦川驚了,心口上萬千羊駝奔騰。
為了不被威脅,幹脆親手滅掉存在威脅的那個人,你們名門正派都是這種作風嗎?不應該吧?不會吧不會吧?
說好的深明大義呢?說好的英雄救美呢?直接把美人幹掉了你是有什麼心理疾病嗎?!
懷裡的孟佳期軟綿綿倒下去。
他的心也隨著軟綿綿倒下去。
這群人不對勁的。
他已經不敢想象,如果落到那女孩手裡,自己會是個什麼下場。
被分配到反派角色卻僥幸存活的秦川當機立斷,說溜就溜。立馬化身成雪白大白兔的模樣轉身就跑,奈何腿短,被賀知洲一把揪住耳朵:“小樣,臥底計啊?”
……可惡。
原來這兩人早就看穿了。
大白兔雙腿瞪啊瞪,末了尷尬一笑,開口卻是中年男人渾厚粗壯的聲線:“都是誤會。那個,就是,我不是來破壞你們,而是想加入你們嘛,哈哈。”
寧寧不多廢話,開門見山:“大叔,你們還有什麼計劃?少城主和執事長老在哪裡?”
兔子顫巍巍地把頭一偏,沒想到對方居然沒有繼續逼問,而是漫不經心地看了眼賀知洲,指著秦川白白胖胖的身體咧嘴笑笑:“笑死,兔子肉。”
“別別別!”兔子奮力掙扎,“我已經幾百歲了,肉都幹了,不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