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星月在病房一直苦苦守到了晚上八點,陸星曜終於醒來了幾分鍾,他低低垂著眼睫,應該是已經意識到了什麼,想試圖動他的右手,可是紋絲不動。
他原本氣弱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眼眶一下就紅了。
陸星月痛徹心扉,忙安撫他,“這隻是暫時的,星曜,別害怕,有姐姐在,一定會讓你好起來的。”
陸星曜心口處起伏好一陣,他似乎稍稍平緩下來,吃力的抬起左手。陸星月忙用自己的雙手將他的手給緊緊握住。
陸星曜湿潤的黑瞳看向她,嘴唇動了動,虛弱的道:“姐……我們,馬上離開吧,給我……轉院。”
他現在已經這樣了,他害怕接下來江家要對姐姐出手了,他恨江家人,可是現在,隻能忍。
陸星月額頭抵住他的手,顫聲道:“好,我帶你離開,我們離開。”
陸星曜現在剛做完手術,根本不宜移動,就算要轉院離開這座城市,至少也需要兩天的時間緩和恢復。
等陸星曜又昏睡過去,陸星靜坐了片刻,她陡然就站起身來,去衛生間洗了一把臉,請了一名臨時的護工幫忙照看著陸星曜,然後下樓打車離開了醫院。
到江家別墅時,已經晚上十點半了。
陸星月囑咐司機在外面等她一會兒,然後去按門鈴,小茹給她開了院子的門,又飛快的跑出來迎她,“星月姐,你是回來看少爺的嗎?少爺昨天昏倒了,醒來後鬧了個天翻地覆,一直要去找你。剛才又哭得睡過去了,你……”
陸星月像是沒聽見她說什麼似的,轉頭看向她,邊走邊問:“江漾的媽媽呢?”
小茹被她眸中凜然的冷意嚇了一跳,她真的從未見過陸星月這幅樣子,她有些緊張的抿了抿唇才道:“在、在裡面。”
陸星月拉開門走進去,江媽媽剛好下樓來,滿臉的疲倦之色,身後還跟著周叔。她抬眸看到出現在客廳裡的陸星月,步伐緩了緩,旋即哂笑一聲:“看來是我做的不夠,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是誰放她進來的?”
小茹低頭不敢說話,默默地進廚房去了。
陸星月咬緊牙關,眸中似有幽幽暗火跳躍著,她語氣冰冷擲地有聲的道:“夠了,你做的怎麼不夠?我來就是想請你能大發慈悲,再寬限兩天時間,不用再使什麼手段,我到時候一定會離開。說句你不愛聽的,時間一到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會出現在江漾面前了,你看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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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媽媽聽到她最後一句話直接氣笑了,求她留下?這女人還真是妄自尊大。
她繼續下樓,朝著陸星月走近了些,才睨著她冷聲道:“行,我就再給你兩天時間。隻不過你可別想耍什麼花樣,否則的話……”
“不用否則了。”陸星月面無表情的打斷她,“也不用再威脅了,江夫人,你的手段我跟我弟弟都領教了,我們何德何能敢跟你鬥?”
“怎麼,你看起來很不服氣?我之前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知道珍惜。”江媽媽本來就因為江漾生病的事情心煩,此時看到陸星月,愈發的生厭,她道:“你想繼續擺布玩弄我的兒子,我便對你弟弟出手,讓你也親自感受一下我這種至親被把控被傷害的痛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很公平。”
陸星月聽得渾身的血液都開始瘋狂躁動起來,她充滿痛恨的盯著江媽媽那張臉。如果此時手裡有一把刀,她毫不懷疑自己會一刀捅過去。
她從到了江漾身邊,不提多麼盡心盡力的照顧他,可是至少從未對他進行人身傷害,也不打算有。
但在這個女人眼裡,她的兒子如珠似寶,人家的性命就猶如草芥!為了逼走她,毀人一生就如同呼吸一樣簡單,還輕描淡的說出“公平”二字。
陸星月眼底爆出紅血絲,甚至有些極力克制的淚意,忍了又忍,還是忍無可忍的冷嘲出聲,“公平?江夫人,大概是你天生尊貴,用的字典都與我們這種身份低微的平民百姓不太一樣吧,不然怎麼還能在把我弟弟害到這種地步之後,竟然有臉將公平這兩個字說出口?!我到底什麼時候害過江漾了?!”
“你!”江媽媽被她譏諷得臉色一變,怒不可遏的道:“你沒有害過他?之前江漾的腦袋受傷住院難道不是因為你!?你敢不承認?我如今,已經是對你們手下留情了!”
陸星月登時恍然了,她不住的點頭,嘴裡低喃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如果不是她所謂的手下留情,陸星曜恐怕不單隻是被退學,被捅一刀,被毀了右手,而是連性命都沒有了吧。有錢有勢,還真是能一手遮天啊。
陸星月的悔意再次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她當初不來江家就好了,她不愛上江漾就好了,她早早的離開就好了……可殘酷的是,世間沒有後悔藥,什麼都晚了。
她今天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一秒鍾都不想在這裡繼續多呆,她看向江漾的媽媽,“我會遵守我自己的承諾,兩天後一定消失,還請你,也記得自己答應的話。”
江媽媽也已經不耐煩到了極點,抱著雙臂,怫然作色:“趕緊走,別在這裡礙我的眼。”
周叔滿臉焦急,看了看臉色不善的江媽媽,又望了望今晚整個人都看起來十分不對勁的陸星月,就算心中十分不想承認卻也無比清楚,現在,事情真的已經無法挽回了。
他痛心無比,眼角湿潤,下意識裡回頭看向樓上江漾的方向,卻發現江越手中拿著什麼東西,神情凝肅的下樓來了。
陸星月轉身就離開,隻是兩步後驀地停下來,又轉回頭來,重新看向江媽媽,“哦,對了。我還有一句話要原封不動的還給你,江夫人。”
江越表情復雜的走近。江媽媽盯著陸星月,閉了閉眼,並不是很想理睬她。
陸星月望著她,對她道:“雖然你有錢有勢,也能為所欲為,但是——做人,要有最起碼的良知。江夫人,望你今後行事,能為你們全家積點德。”
江媽媽一陣頭暈,氣得跌坐在了沙發上。
江越追上大步往門邊走去的陸星月,將什麼東西塞到她的手裡,陸星月側首低眸,看了一眼,是那張八百萬的支票。
陸星月神情凝了凝,江越以為她不會要,壓低聲音道:“聰明的話,就不會跟錢過不去。”
其實,江越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她那個媽媽當年被江家趕走以後,仍舊在天真的幻想還可以回到江家,隻是最後傳來的婚訊狠狠給她一巴掌,才不得不認清現實。
還記得小的時候,她媽媽去世沒多久,她被接回江家,想討好這個年輕的後媽,殷勤的端著託盤去給正在跟朋友們一起打麻將的江漾媽媽送茶,卻無意間在門口聽到了裡面的談話。
有個朋友問:“你就不怕那個女人成為江董心裡的白月光啊,還同意把她女兒給留下,真是太傻了。”
江漾媽媽漫不經心的回答說:“山雞生前都爬不上枝頭變不了鳳凰,更何況已經死了呢?至於她那女兒,好歹留著江家的血,江家也不缺她這碗飯。算了算了,說她們做什麼,都不值一提,快點出牌吧。”
這些話,江越字字刻印在心裡,永遠都無法忘卻,甚至還會常常在夢中閃現。
她一直促進陸星月留在江漾身邊,就是為了想看看,究竟不會有破例,她這個後媽又會有怎樣的反應。
然後,事實再一次證明了,高高在上的江媽媽,就算兒子愛得要死要活,她也永遠不會容忍一隻出身極差的“山雞”留在身邊。
江越心想,如果她身上不是流有一半江家的血,如果不是爸爸對她還算疼愛,她恐怕也早早被逐出家門了,怎麼可能還會有今天?
她看著現在的陸星月,一時間,心中思緒也有幾分混亂了。
陸星月僅僅頓了片刻,便將支票用力捏在手裡,她沒有像之前那次置之不要,她收下了。
她看著江越道:“跟錢過不去?我為什麼要跟錢過不去?這是你們應該進行的賠償,而且也遠遠不夠彌補!”
江越微微蹙起眉頭。江媽媽聽到了她這句話,深惡痛絕的道:“胃口還不小。”
陸星月恍若未聞,繼續邁步走到了門邊,開門欲離開的時候,又有人來把她攔住了,這次是周叔。
周叔拽住她的手腕,苦心懇求:“陸小姐,你好歹再看看少爺一眼再走,少爺他沒做錯什麼,他沒你可怎麼辦啊,陸小姐,周叔求你了!”
江媽媽氣到痛罵:“周雲天,你腦子壞掉了!”
周叔哭起來,對她道:“夫人吶,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你這麼做是要後悔的。”
江媽媽道:“我看你,我看你是真的瘋了!”
周叔不跟她爭執,他心急如焚,雙手將陸星月往裡面拖拽,想讓她上樓,“少爺還病著,昨天又固執的到處去找你,嗓子都哭啞了,你不能對他這麼狠心,你不能……”
陸星月將自己的手給用力的掙掉,黑瞳中冷靜得幾近無情了,她反問,“江漾不過是我玩弄的一個傻子罷了,我為什麼還要上去看他?”
說完就在周叔滿目的震驚不信之中,毫不猶豫的轉身開門出去了。
江媽媽指著她離開的方向,對周叔道:“你看看,你看看,我不過就是找人安排逼他那個弟弟退學,給她個警告讓她知難而退,她就跑來興師問罪一通!什麼德行!又說的什麼話!這樣的人我能讓她留在江漾身邊?”
周叔滿面漲紅,也用手指著她,痛喝道:“蘇子秋!你就等著你兒子恨死你吧!”
江媽媽不敢置信的瞪著他,“周雲天,你……”
兩人就要大動幹戈的吵起來,米雅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驚慌無比的衝出來,朝著樓梯那個方向跑去,“少爺,少爺!”
江媽媽,周叔還有江越俱是一驚,回頭看到江漾在韓醫生的攙扶下急匆匆的下樓。
江漾推開了韓醫生還有米雅,踉跄的自己走到了廳內,他身上穿著睡衣,光著一雙腳,臉上毫無血色。
他剛才在樓上隱約聽到了陸星月的聲音。
他淚光閃爍的眼睛無措而又倉惶的往客廳裡迅速的掃了一圈,沒有發現想要找的人,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撇開前來要碰他的江媽媽,直接奪門而出。
一屋子人都被他嚇壞了,一窩蜂全都跟著跑出去。
“星月!星月!星月你別走,別走!星月!”江漾看到了已經走到了路邊開了車門,正要上車的陸星月,他打開院門想衝過去,可是雙腿一軟,重重的撲跪在了地上。
他抬起朦朧的淚眼,仿佛看到陸星月的身形凝滯了一下。
江漾狼狽的用手撐著爬起來,她聽到他的聲音了,肯定會停下來,會留下來的。
他們兩人之前都是好好的,星月是不可能丟下他的。
江漾眼底生出了一絲的希望的光芒,步伐不穩的朝著她跑過去。江媽媽想上前攔著他,卻被周叔給死死拖住。
然而,就在下一秒,陸星月頭也沒回的坐進去,關上了車門。
出租車絕塵而去。
那重重的關門聲,仿佛化為了一把實質的利刃,狠狠插進了他的心髒,血流潺潺。
淚珠掛在眼睫上,江漾的呼吸一下滯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