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後退了一步,我說:「你冷靜點。」
蔣祁鳴板著我的肩膀,他笑得不能自已,「是,你總覺得我不冷靜,我沖動。那你知不知道他蔣聿桉又是個怎麼樣的瘋子?」
我用力推著他的手臂,他卻硬要逼著我聽完。
「你知不知道你收留他後,他有多少次都在故意博取你的同情?」
蔣祁鳴用力攥住我的手腕,嫉妒讓他面目全非:「裝著不會用筷子,逼你喂他。對你投懷送抱,裝傻要你喚他聿桉。每每看到他這三十歲的男人惺惺作態,做出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我惡心到都快吐了!」
我腦內思緒混亂,強撐著說:「蔣先生不是這種人。他破產了,眼睛也盲了,人稍微脆弱笨拙點,也情有可原。」
蔣祁鳴氣得發笑,他指著我,說不出話來。
最終擦掉眼角的淚,他低聲問我:「若他不是真眼盲呢?」
「你說什麼?不可能。」我愣住。
蔣祁鳴猛然抬頭,一張臉,桀驁不馴,爆發出小獸才有的倔強。
「你要不相信,我可以幫你試!」
「什麼?」我還沒反應過來,卻被蔣祁鳴一把推到床上。
「你瘋了!從我身上滾下去!」我難得怒了。
蔣祁鳴捂住我的嘴:「待會我做什麼你都不許躲,配合我,你就能發現真相,聽到了嗎?」
我皺眉瞪他,「有病?」
蔣祁鳴垂眼:「你不想知道他有沒有裝嗎?不下點狠藥,憑蔣聿桉的德行,他怎麼會露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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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掙扎了一下,床板吱呀作響,蔣祁鳴情急之下摁住我的手腕,我叫了一聲,剛要說話——
門卻被直接打開。
蔣聿桉竟然沒有敲門,這和他平日的作風判若兩人。
他沉默地站在門口。
燈光微弱,他面朝向床,神色晦暗不明。
蔣祁鳴將腦袋虛虛靠在我的肩頭,回頭挑釁似的瞥著蔣聿桉。
蔣聿桉平靜地問:「怎麼了,我聽見有響動?言玉,難道是祁鳴欺負你了?」
何止欺負,他都爬上我床,恨不得爬到我身上了。
蔣聿桉若是看見自己養子這副樣子,怎麼可能這麼平靜?
我滿臉「你滿意了?」的表情無聲地瞪向蔣祁鳴。
蔣祁鳴卻依舊沉默,他捂住我的嘴,不讓我說一句話。
滿室寂靜。
我恨恨看向蔣祁鳴。
蔣祁鳴無聲地壞笑,故意抬頭,極為緩慢地靠近我。
一寸寸地接近。
我驚恐地睜大眼睛。
蔣祁鳴翻了個白眼,微微搖頭,言下之意,他是裝的,讓我別多想。
這個瘋子!
他的唇越來越靠近,我側過頭,沒留意看到衣櫃旁的穿衣鏡。
鏡子清晰地照出蔣聿桉的臉。
他沉靜地背對著燈光,站著筆直,胸膛處能看到微微的起伏。
蔣祁鳴的嘴唇與我越發靠近。
一釐米,一釐米地逼過來。
像是不斷流動的沙漏。
馬上就要見底,暴露出死線。
我咬牙,掙扎得越發狠。
蔣祁鳴不愧是練體育的,就算我使出全身力氣,也紋絲不動。
我已經能感受到蔣祁鳴的鼻息打在我臉上的感覺了。
我瞳孔縮小,內心瘋狂罵了蔣祁鳴數遍。
他瘋了!
若蔣聿桉沒有瞎,他怎麼可能當著我的面脫衣服,怎麼可能在浴室摔倒,又濕漉漉地坐在客廳,等我回來。
他若是沒瞎,他怎麼會不知道那個雕像刻的是他,日後我們還如何風平浪靜地相處。
可是!
如果蔣聿桉真瞎了,蔣祁鳴不會真吻過來吧,這個瘋子!
我被蔣祁鳴逼著側過臉,眼睛直直盯向那面鏡子。
鏡中,蔣聿桉的腮幫鼓起,似乎在用力咬牙。
他怎麼這副——
「啵。」我的臉頰一濕,思緒被打斷。
蔣祁鳴輕笑:「騙你的,我其實也不——」(確定他瞎沒瞎。)
下一瞬,我忽然聽到巨大一聲「咚」響!
身上一輕。
我呆然地望過去,眼前恍若還殘存著方才的驚人畫面——
蔣聿桉單手箍住蔣祁鳴的腰,攔腰把他生生拎了起來,用力砸到地上。
蔣祁鳴下意識格擋,剛捏住蔣聿桉的手臂,就被他一手肘頂到墻上,頂到快吐了。
「操——」
他脾氣本就不好,被蔣聿桉兩下打到半死,忍不住使了力氣還手,一拳撲了過去。
地板發出恐怖的撞響。
我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我坐在床上,對資助過我的「長腿叔叔」和他的養子喊:「你們不要再打了。」
16
三十分鐘後。
蔣聿桉坐在椅子上,衣角微皺。
蔣祁鳴橫躺在沙發上,活人微死。
蔣聿桉低聲說:「對不起,其實出院第三天,我就徹底恢復了。但後來——看到了你給我刻的雕像。」
「言玉。」
他睜著無神的眼珠,脆弱又澀然地說:「別對我這麼好,我三十了,配不上你。」
一行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呆然地從他眼眶流出。
無聲地滴在我的手背上。
我心頭一軟,頓時忘了細想。
下意識彎下腰,替他拭去淚水。
卻不經意抬眼,看到了冷冷望向我們的蔣祁鳴。
他輕聲說:「是啊,你都三十了。」
蔣祁鳴像條沒皮沒臉的野狗,聞著肉味,又從沙發上站起來了。
他盯著我淡笑,笑得夾槍帶棒,風生雲起。他說:「我才十八。」
十八歲,還不懂得體面和虛偽,見到喜歡的就要爭要搶,隻會赤裸裸的挑釁。
我心情復雜,看了看自卑低下頭的蔣聿桉,又看向高高仰頭,氣焰囂張的蔣祁鳴。
內心狂呼。
這局面,怎麼會到今天這種地步?
17
蔣聿桉說,自己的養子如此放肆,他已經沒臉再待下去了。
我急得問他要去哪?
他低著頭說:「還有些聯系的工作夥伴和朋友,總有人能讓我暫住一段時日。」
我心中惱恨,又不知道該恨誰。
見他已經收拾好行李,直接拎著箱子,下一秒,腳都快要邁出家門了。
我也顧不上猶豫,顧不上整理措辭,我用力拉住他。
「不要走!」
「可是......我三十了,人都老了,如何配你?」他輕聲說。
我捏緊他的手腕,張嘴欲言,猶豫良久,憋出一句不甚浪漫的挽留:「試試不就知道了。」
蔣聿桉笑了笑。
他以為我沒有看到,實則門板反光,我看到他笑得勢在必得,得意洋洋。
算了。
我心裏想。
算了。
蔣先生喜歡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喜歡把自己貶得不能再低,然後再勾著別人誇他,那我就陪他玩。
畢竟,我喜歡他。
喜歡了不知道多少年。
18
蔣祁鳴的鑰匙被蔣聿桉不知何時摸走了。
他心懷不甘地蹲在我家樓下。
我拎著菜路過,他「喂」了一聲,我沒理他,他又「汪」了一聲。
我隻好折返回他面前。
蔣祁鳴氣得臉通紅,跟著我腳步不帶停,一邊大喊:「你把這該死的稱呼咽回去!什麼鬼Daddy啊!」
蔣聿桉開門時言笑晏晏,看見在我背後冒頭的蔣祁鳴,又笑得刀影劍鳴。
蔣祁鳴沒好氣地說:「我不喜歡了,你把我揍服了,行了吧。我要吃飯。」
蔣聿桉孱弱地沖我笑:「也是。我容色衰老,也就隻有做飯還勉強入你的眼。想來,還是年輕人好。」
我亦無奈地說:「我什麼時候說年輕人好了,你別說了。」
蔣聿桉滿意地看了看我們二人,這才側身讓開,放心讓我們進屋。
如今,他裝盲的事情被揭露後,徹底不裝了,沙發上擺了兩臺電腦。
似乎剛處理完工作的事情。
蔣祁鳴隨口問了句:「你不是做飯麼?怎麼還有心思玩電腦?」
蔣聿桉笑著說:「不是玩,家中困窘,我怎能心安理得做吃白飯的人?先前對賭失敗,但還留了幾分基業,總得重新做起來,畢竟我還是得養家糊口的。」
蔣祁鳴聽了這話,剛塞進嘴巴的一口免費白飯,久久咽不下去,惡心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蔣聿桉確實厲害。
隔了不到一個月,他就給了我一大筆錢,美名其曰付房租。
那時,我們還在床上探討三十歲行不行的問題。
我抱著手機進賬,嘖了兩聲,想到自己天天風裏來雨裏去地上下班,還不如他在家裝瞎子時賺的多,又忍不住罵了句「爹的」
蔣聿桉大驚失色,惶恐地問:「是不是我沒服侍好你,你生氣了?」
我還沒來得及反駁,他便如狼似虎地鉆入被中。
此後,三十歲也挺行這事,再無爭議。
19
我和蔣聿桉談戀愛的第二年。
他的新公司創立了,勢不可擋,蒸蒸日上。
他成了浴火重生的商界名人,開始一一清算曾經對他落井下石的人。
而關上門,外面的是非和戰火便隔絕在外面,消失的無影無蹤。
蔣聿桉抱住躺在沙發上的我,輕聲說:「啊,我的眼睛好像又看不見了,待會帶我洗澡吧,好不好?」
我捧著財經雜志,看著那人頭大的標題:「清道夫還是打不死的小強——蔣聿桉戲稱自己吞併X公司隻為盡早立業結婚!」
標題下方,是一張蔣聿桉雙眼冷淡,二指搭在麥克風上講話的圖片,叱吒風雲,狂妄又嬌貴。
手腕一方表,分明是我上個月給他買的那隻。
我又看了看睜著迷茫雙眼,眼含霧氣,躺在我身側的蔣聿桉。
我不可置信地又看了眼報道裏的照片。
那渾身得瑟的精明損色是我的脆弱人夫蔣聿桉?
「洗澡澡?」蔣聿桉催促。
我嘆氣:「洗洗洗,我洗。」
「不過,我能不能先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你倒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嗯......從你收留我開始。」
蔣聿桉認真回答:「但徹底喜歡是從那個午日陽光開始。那天我驟然恢復視覺,看到了光,雲,天空,轉過眼,又看到了你。你亮堂堂得站在陽光裏,眼神動人得宛若小神明。」
他回憶著當時的情景,禁不住笑了,「那個時候,我就突然好害怕,害怕如果你知道我不瞎了,會不會趕我走,我就想著,再待一會,再待一會,待到你離不開我的時候,我就告訴你——」
蔣聿桉挽著我的鬢角,貼耳輕聲說:「告訴你,我其實也看你看了很久,喜歡你喜歡了很久。」
他笑著嘆氣;「隻不過呢,這麼浪漫的計劃全被蔣祁鳴那損色給破壞了。」
我瞇著眼,拼命回憶往事,「所以那個時候你掀開浴簾的時候,你其實分得清沐浴液和洗發水?」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說好的隻問一個問題哦。」
「可是......」
「啦啦啦啦啦啦啦~」他開始大聲唱歌。
蔣聿桉抱起我,瘋狂奔跑,一路顛簸,顛到我說不出話來,直接被放進浴缸裏。
然後水靈靈的蔣聿桉笑著撲了過來。
笑容美若桃花。
直接撲滅了我所有的問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