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久沒坐船了,說好。
直到兩個人坐上船的那一瞬,我才發現氣氛有些微妙。說不上哪裡微妙,但哪裡都微妙。
江重寧坐在對面,兩條惹眼的大長腿隨意交疊著,坐姿慵懶,幹淨優雅。即使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也活脫脫像是從歐洲中世紀壁畫上走下去的貴族。忽然想起,他當年還沒退出娛樂圈的時候,曾被媒體評為「女生最想嫁的夢中情人」。
抱著打破尷尬氛圍的態度,我跟江重寧提了這件事,笑著說,「當時我無聊刷微博,看在是親戚的面子上,也給你投了一票哦。」「後來還有個僵屍號轉發了我的那條微博,給我嚇了一跳。」「僵屍號?」江重寧語氣莫名低沉了幾分。
「是啊,突然有一天那個號就關注了我,無頭像無動態無資料,我每發一個微博他都會點贊,不是僵屍號是什麼?」
「隻不過他當時轉發了那條說你是女生最想嫁的夢中情人的微博,我還是很驚訝的,因為那是他發的唯——條微博。」
「要不是確定這是僵屍號,我都以為他暗戀我哈哈哈。」
江重寧突然沉默了。
我也變得坐立難安起來,似乎有一種要發生什麼的預感。
「岸邊那個紅燈籠挺好看的,我要拍下來。」
我拿起手機蹭的站起身,想要轉移話題。
沒想到沒站穩,連驚訝都來不及身體已經往前倒去,跌進了一個清冷的懷裡。
我就坐在江重寧腿上,他的手臂從後面環過我的腰,而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搭在他胸膛上。
那裡一起一伏,我仿佛能感覺到他的心髒在劇烈跳動。呼吸在這一刻靜止了,我瞪圓了雙眼望著他。
昏暗暖昧的光線中,他長眉挺鼻,目光幽深地望著我,呼出的湿熱氣息,若有若無地灑在我的鼻尖。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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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說:
「蘇年,那是我的小號。」「我喜歡你,很多年了。」
我愣住了。
12
一直到江重寧把我送回家,開車離開,我還是有點恍惚。其實並不是毫無察覺的。
跟江重寧相處的點滴,猶如走馬觀花在腦中回放。
那天從火鍋店出來「湊巧」遇到他,他送我去醫院,後來又及時從那幾個男人手中救下我,教訓江聞嶼替我出氣,陪我打離婚官司,甚至是前世舉報溫婷..
端倪處處可見。
可是,為什麼呢?
除了疑惑和恍惚,我的心髒,好像也有些砰砰亂跳。「我喜歡你,很多年了。」
耳畔又響起江重寧帶著點顫音的告白。剛才,他看我隻是愣愣地盯著他,忽然笑了,說了句,「沒關系,我可以等。」
我突然感覺臉有些熱。
……
「年年。」
身後傳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我轉身,看到了站在月色下靜默地望著我的江聞嶼。
他面色皓白,眼下有淡淡的烏青,臉頰瘦削了很多,身形也仿佛秋日裡敗落的枯枝。
「剛才,是他送你回來的?」
「你們在一起了?」他是誰,不言而喻。
我冷淡地看著他,「跟你有關系嗎?」江聞嶼臉色慘白如紙,悲傷地、恹恹地低下頭,
「我最近天天做同一個夢。」
「夢見當時在火鍋店,你沒有回潑過去,而是忍了下來。後來溫婷越來越得寸進尺,我越來越荒唐,在你生日那天,我拋下你去照顧害怕打雷的溫婷,半夜,溫婷僱的那幾個男人...
江聞嶼似乎說不下去了,他像是鼓起勇氣抬頭看我,嗓音糾結,緊張,透著又自我懷疑般微微發顫,「是真的嗎?」
我沒有回答,垂在身側的拳頭攥緊,隻是平靜地看著他。像是風箏線噌的一聲斷裂,他的眼眶也一下子就紅了。
「所以,是真的。」
「年年,你每次遇到難受痛苦的事,都會把拳頭攥緊,指甲狠狠陷入肉裡,我不管怎麼想辦法糾正你,你都還是那樣。」
他的眼淚流了下來,「所以,年年,是真的啊,是前世發生的事..
「所以這一世你才會想和我離婚,你隻不過是想拯救自己。」
他抬手捂住眼睛,可眼淚還是大顆大顆地從指縫裡滲出來,
「當時我又做了什麼呢,我在你最需要陪伴的時候去找溫婷,在你向我求助的時候掛斷了你的電話。」
「那時候你該有多難過,該有多絕望啊?」
「就連這一世,我還勸你忍下去,逼你去給溫婷輸血,不相信你,不分青紅皂白打了你一巴掌……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面色蒼白,安靜地聽他懺悔。
「年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愛的一直都是你。」
「我從來都沒喜歡過溫婷,對她一直是愧疚和責任,現在更是隻有恨和厭惡。」
江聞嶼拿手背抹了下眼睛,深呼吸幾次才能繼續斷斷續續說話,
「我知道你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我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向你贖罪。」
「說夠了嗎?」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夠了就離開,以後也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江聞嶼又沉默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好。」
離開之前,他對我說了最後一件事。
「我剛來江家的時候,曾害江重寧差點被綁架,他失蹤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才被找回來。」
「所以他一直很恨我。」「我不確定,他接近你,搶走你,是不是為了報復我。」
很快,江聞嶼自動放棄了江家的繼承權,突然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裡。而溫婷在獄中被診斷出身孕,取保候審,被江母接回江家。
「溫婷被接回江家的第一個晚上,江聞嶼就回來了。半夜,他用水果刀捅進了熟睡中的溫婷的肚子,一屍兩命。現在已經被警方緝拿歸案了。」
江重寧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還是唏噓了一陣。
「同情她嗎?」
我搖搖頭。
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溫婷都是想置我於死地,現在的下場隻能說是她咎由自取,惡有惡報。
如果我可憐她,那又有誰來可憐前世的我呢?江重寧頓了頓,「那江聞嶼呢?」
我挑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直到把他看得微微撇開視線,才平靜地說,「我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江重寧眉心舒展開來,「哦。」
這段時間,我和江重寧一直處於那種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關系。他每天都接我下班,一起吃晚飯,周末我們會一起去旅遊。
他還動用了自己在娛樂圈的關系,幫我拿到了我最喜歡的歌手的演唱會vip門票,帶互動的那種。
互動的那首歌叫——《喜歡你》
那天是我第一次知道江重寧會唱歌,嗓音低沉磁性,猶如情人在囈語,一下又一下刺撓著我的心。
至於當時江聞嶼的揣測,我當然不會貿然懷疑江重寧對我好的動機。
如果他真的要報復江聞嶼,為什麼前世一直默默守在我身側,而這一世聽到我要離婚,才敢把一顆真心展現在我面前呢?
更何況,我清楚記得,前世江重寧看到溫婷終於落網後,臉上的眼淚是真的,眼裡的悲戚和難過是真的。
隻是,江重寧一定還有其他的秘密瞞著我。他現在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他說。
我以為,會要很久才能知道這個秘密,沒想到機會很快就到了。這天去爬山,我累癱蹲在地說走不動了。
江重寧笑了下,揉了揉我的頭發,然後彎下身,「我背你。」我雙手摟住他的脖子,「那我就不客氣了。」趴好後,江重寧提著包,背著我小心地走在山道上。
他的背挺拔而結實,我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很好聞,柔和地將我包圍。莫名地,我覺得這樣的場景有點熟悉,仿佛記憶裡存在過。「其實,你曾經也這樣背過我。」江重寧突然開口。「細說。」我豎起了耳朵。
「當時大概是十一二歲吧,我哥哥嫂子多年沒有生育,就去福利院領養了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也就是江聞嶼。」
「他剛來的時候局促又不安分,總想著回福利院,說要找什麼年年,嫂子讓我帶他去上學,他半路就跑了。」
「那天我被綁架,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去找他的路上失蹤的。」
我思考了一下,還是告訴了他,「江聞嶼說你是因為想要報復他,才來接近我的。」
江重寧頓了頓,啞然失笑,「他還真是會為自己臉上貼金。」
「那會兒我在他們心中一直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可能越被束縛就越想放縱,我當時確認他回了福利院後,第一次去了網吧。」
「打遊戲?」我驚訝。江重寧「嗯」了一聲。
「但發現打遊戲沒有想象中有意思之後,我就離開了,經過巷子口的時候被人綁架了。」
「他們把我綁到了山上一戶人家那,給我送飯的是一個小女孩,臉蛋很小,頭發有點自然卷。」
久遠的回憶穿越時光抵達腦海,我試探地問,「當時你是不是很黑?」
江重寧撲哧一聲,忍俊不禁,「那會兒他們為了掩人耳目,給我抹了好幾層鍋灰。」
我驚訝,又恍然。
當時山上那個奶奶經常來福利院看我,那段時間她生病了,我就暫時搬過去照顧她了。
但我知道她有一個很喜歡賭博的兒子,很可能那時他是想綁架江重寧去要贖金。但當時的情況我真的記得不大清楚了。
「後來呢?」
「後來。」江重寧突然笑了下,「我告訴你那天是我生日,問你可不可以帶我下山,我請你吃蛋糕。」
「你很開心地同意了,問我可不可以吃草莓味的。還問我能不能再附贈一瓶可樂。」
我一愣,也笑了笑。
「我當時被他們打傷了腿,不能獨自下山,是你把我扶到半山腰,然後背著我下山的。」
「說實話,我從來沒見過哪個女孩為了蛋糕和可樂那麼拼命,當時你累得額頭都是汗,腿腳打彎,整個人都在發抖,但還是咬牙堅持著,終於把我背下了山。」
說著,江重寧停了一下,聲音突然多了幾分歉意,
「下山後,我本想兌現諾言,去買蛋糕的時候,發現那些人追過來了,隻好先躲了起來。」
「我看到他們氣急敗壞地用煙頭燙在你的手臂上,明明應該很疼,你卻一聲也不吭。」
「我趕緊找服務員報了警,出來找你的時候,你已經不見了。」我無意識地看向自己裸露在外的雙臂,手臂內側果然有塊很淺的疤。
「那之後,我就一直想找到你。」
「為了讓你能看到我,我放棄了江家繼承權,選擇進入娛樂圈,一步一步打拼,終於站到了最高,最顯眼的位置。」
「這麼多年,我好像把找到你當成是我的人生目標,隻有完成了我的人生才會圓滿。」
「隻是再見面,卻是在你和江聞嶼的婚禮上。」
「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心痛的感覺。也是那一刻我才發現,我對你的執念,已經變成了喜歡,和愛。」
「但我隻能選擇遠離,默默地看著你。」
「後來江聞嶼對你們的婚姻不忠誠,我很憤怒,但又無能為力,隻能退出娛樂圈,用跟他爭家產的方式提醒他不能被我抓住把柄,希望他能對你好一點。」
「再後來,你主動跟他提出離婚。」
「蘇年,雖然有些不道德,但我挺高興的。」
說這話時,江重寧聲線低沉,語氣含著輕快的笑意,看得出不是一般的高興。
我臉慢慢紅了,心裡也做好了一直猶豫不定的決定。
重來一世,我隻想過好自己的生活。
如果有人赤誠、炙熱地喜歡我,始終如一,我也喜歡他。
那麼為什麼不試試呢?
終於走到了山腳,江重寧說:
「蘇年,我還欠你一份草莓蛋糕,和一瓶可樂。」
我把腦袋輕輕靠在他背上,用很輕,但他能聽得清清楚楚的聲音說,「那就罰你請我吃一輩子的草莓蛋糕和可樂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