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梁以齊不怕。
他的言語很匱乏,說不出什麼話來恐嚇他們。
隻知道死死地把我護在身後。
那群人看著他那樣子,一開始並不敢妄動。
可最後可能是想著我們再怎麼也隻有兩個人,還是蜂擁而上了。
梁以齊瞬間跟他們廝打在一起。
他再次變成發瘋的野獸,嘴裡發出模糊不清的音節,奮力抗爭著湧上來的人。
可他畢竟孤身一人。
剛開始他還能抵抗一二,但漸漸地,變得毫無還手之力。
我在邊上哭喊著求他們,想過去護著他,可卻被人拉住了。
他會被打死的。
拳打腳踢如雨點一樣落在他的身上。
他漸漸站不穩。
後面又跪倒在了地上。
緊接著,直接倒了下去。
地上到處都是血,是梁以齊的。
Advertisement
他躺在滿是血跡汙泥的地上,眼睛卻穿過一雙雙腿,尋找著我的身影。
「梁以齊。」我哭喊著叫他。
「討厭方思思,別人欺負。」他的鮮血順著嘴裡流出來。
「要保護方思思。」
19
最後姚墨萍找到我們的時候,他已經暈了過去。
梁以齊在床上躺了兩天都還沒醒過來。
我在病床邊坐了兩天。
除了被毆打的傷,他的身上腿上還有被磨破的傷。
我無法理解,他到底是怎麼找到我的。
一個患有自閉癥的人,從來沒有獨自出過門,語言匱乏到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隻憑借著我給他講故事時說到的一座村莊的名字,就從遙遠的城市跑來,並找到了我。
我不知道他到底吃了多少苦,瞎走了多少路,受了多少白眼。
也不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理解了這個世界的規則。
他明明以前連生人都不太敢見。
他也明明最愛幹凈。
我還記得,剛找到我時的梁以齊,一身狼狽,滿身汙泥,蓬頭垢面。
「你不知道,」姚墨萍坐我旁邊說,「我當時快嚇死了。」
「他就留了張紙條說,【媽媽,找方思思。】」
說著她嘆了口氣。
「他真的是個瘋子。」說完她又頓了頓,「媽的,也是個傻逼。」
我一直看著躺在床上的梁以齊。
原本帥氣俊朗的人現在鼻青臉腫。
「當時您找我,是為什麼?」我問姚墨萍。
「我看人很準的。」姚墨萍看著病床上的人,「他一定會喜歡你。」
「你可能會覺得我很自私,可是誰又不自私?」
「我這輩子,都在為了梁以齊。」
「可我沒辦法照顧他一輩子,也沒辦法教會他一些其他的東西。」
「但我知道你可以,你可以教他去愛。」
「我是個商人,」她轉頭看著我,「我直說了,如果你願意陪著他,我有的東西,以後都會是你們的。」
20
梁以齊在三天後醒了過來。
醫生說他沒有傷到內臟,但還是要好好養一段時間。
「怎麼找到我的?」我問。
可他卻想不起來了,臉皺成一團。
可能他找到我,已經用盡了這輩子的最大智力。
「傻子。」
他笑了。
我卻哭了。
「不哭,」他手忙腳亂,「方思思不哭。」
這或許是他第一次幫人擦眼淚。
很笨拙,隻知道一直抹一直抹。
但是臉卻急紅了。
「方思思,要開心。」他不停地重復。
「方思思,不怕。」
21
等梁以齊出院了,姚墨萍問我要不要繼續讀書。
「您不怕我讀完書就跑了?」我笑她。
她也笑,又頗為自信地說:
「我看人很準的。」
可梁以齊又不開心了。
雖然學校離得很近,但是這卻意味著,他得晚上才能見到我。
於是,我的手機一天能收到上百條消息。
【方思思,在做什麼?】
他已經能很熟練地問問題了。
【方思思,吃飯。】
【方思思,上課。】
【方思思,回來,什麼時候?】
【方思思,下雨了。】
……
過了兩天,他又想出了花招。
要接送我上學放學。
「上學放學都是要接的。以前媽媽都是這樣。」他理直氣壯。
我笑著答應了,又問他:
「自己一個人可以回去嗎?」
他認真地點頭:
「媽媽說,我要長成一個男子漢,才可以保護方思思。」
「男子漢,可以一個人回家。」
於是梁以齊開始接送我。
可接送了一周之後,我才發現他中途根本就沒回家。
他等在教學樓下,不管刮風下雨都等。
他長得好看,不說話時誰也不知道他跟常人不太一樣。
隻要坐在那,十分鐘能有三個人找他要微信。
可他不理人,誰也不理。
隻是緊盯著我要出來的方向。
一看到有男同學上來跟我說話,就氣勢洶洶地跑上來瞪人家。
如果對方不走,他就能馬上發癲。
「梁以齊,為什麼不回家?」
「不要回,要陪著方思思。」
我頗為無奈:
「不準不回家,不然我就生氣了。」
「可是方思思會被搶走。」
「不會,我哪裡也不去。」
最後他說了好。
他不在樓下等了,卻遠遠地站在對面等。
梁以齊很固執。
姚墨萍說得沒錯。
22
聖誕節,學校要放電影。
我問梁以齊要不要跟我去看。
「要去。」他想也沒想就回答。
「就不怕不好看啊?」
「方思思在,就好看。」
電影放的《真愛至上》。
這估計是梁以齊第一次看電影。
他聚精會神,像是在琢磨什麼深奧的物理問題似的,盯著屏幕不放。
電影後,我們一起走回去。
別墅離這裡不遠,一路上都是林蔭小道。
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下來。
「怎麼了?」我問。
他臉色難言地看著我,好似腦子還在細想著什麼。
我們剛好停在樹影下。
他高大的身影罩住了我。
過了一陣,他緩緩開口:
「喜歡的意思,是不是想跟她在一起?」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喜歡方思思的話,是不是說,想跟方思思在一起?」
原來是在說那件事。
「是。」我回答。
「喜歡跟方思思在一起。」他想了想,走上來一步,又補充道,「喜歡方思思。」
「知道啦,傻子。」
「那能親嗎?」他湊近過來。
「不能。」
一晚上梁以齊都在問我為什麼不能親。ץȥ
為什麼知道什麼是喜歡了,還是不能親?
「方思思,想親。」躺在床上後,他還在念叨。
從醫院回來後,他就沒有再讓大白鵝陪他睡過覺。
他轉過來,湊近到我面前:
「可以親嗎?」
我眼含笑意地看著他:
「可以。」
溫熱的吻很快就落了下來。
像是等了好久好久,有點急切。
慢慢地,他無師自通,抱著我壓了上來。
雙手又很愛惜地撫摸著我的臉。
可梁以齊還是不會接吻。
隻知道跟隻小狗一樣地啃。
於是我環上他的脖子,主導了這個吻。
他在一瞬間愣得不知所措。
不過梁以齊是個聰明的學生。
我很早就發現了。
沒幾下他就把主動權奪過去了。
我縮在他溫暖的懷裡,被他用極具保護性又富有佔有欲的姿勢抱著。
那個吻很綿長。
好久之後才分開。
「方思思,我的。」他捧著我的臉說。
23
第二天起床,我卻沒看到他。
樓上樓下叫了一圈也沒聽到他回應。
最後,我終於從畫室的窗簾裡把他翻了出來。
一米八幾的人,也不知道是怎麼藏起來的。
「怎麼了?」
他不回我,隻是把自己團成一個球。
「梁以齊,說話。」
他怯生生地抬頭,看著可憐得不得了。
「不要討厭我。」
「啊?」我不明所以。
「不想要方思思討厭我。」
「我為什麼要討厭你?」
他頓了頓:「我尿褲子了。」
「媽媽說,我已經長大了,不該再尿褲子了。」
我神色復雜地看著他。
沒想過會遇到這種事。
「沒事,」我把他拉起來,「你昨晚是不是做夢了?」
「嗯。」他埋著頭。
「做了什麼夢?」
「夢到親你。」
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腦子裡想到了點別的什麼。
「褲子換了嗎?」
他點點頭。
「在哪?」
他一開始不願意說。
後來我問了好半天才不情不願地把塞在縫縫裡的內褲拿出來。
我拿來一看。
果然,並不是尿褲子。
「這不是尿褲子。」我說。
「那是什麼?」
可我也不好跟他解釋。
梁以齊的理解能力有限。
我想了想說:「說明你可以跟別人生小寶寶。」
「不要跟別人生小寶寶。」他馬上拒絕。
「為什麼?」
他想不明白,隻是說:
「不要,別人。」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要別人。
24
我打算跟梁以齊結婚。
姚墨萍找我聊。
「我雖然很自私,但我同時也是女性。」她嚴肅地看著我,「我希望你想清楚。」
「你知道的,梁以齊離不開你。」
「同樣你也知道,他跟別人不一樣。他的世界隻會是你,但你的世界可以有很多人。」
「你做了這個決定,就不能反悔了。」
我笑了笑,沒說話。
晚上,我縮在梁以齊懷裡問他:
「我們結婚好不好?」
「結婚?」他還不能理解這個詞。
「就是以後都一起生活的意思。」
「好,」他把我摟得更緊了,「要跟方思思結婚。」
其實梁以齊能理解的東西很少。
他可能不太明白喜歡的意義,不知道結婚是什麼,甚至很多時候都不能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情緒。
可隻有一點,他知道要保護方思思。
在任何極端的情況下,他都能找到方思思。
這樣,我想就夠了。
姚墨萍說我挺蠢的。
「傻逼,」她罵我,「你還不如說想要我的錢。」
我也笑了。
25
自從說要結婚,梁以齊便沒日沒夜地畫畫。
我問他為什麼,他也不回答。
隻像是著了魔一樣把自己關在畫室裡。
他總是畫到深夜,然後才躡手躡腳地走進臥室。
「方思思?」他小聲叫。
我沒睡著,但也沒回答他。
他沒打算把我叫醒,於是小心翼翼地躺下來,然後打算湊上來。
我躲開了。
睜開眼看到他疑惑又難忍地看著我。
「告訴我為什麼一直畫畫,不然不親。」
他很糾結,大腦還處理不了這種程序。
「梁以齊,為什麼要一直畫畫?」
「結婚,」他還是開口了,「賺錢。」
「嗯?」
「要結婚,賺錢。」
「媽媽告訴你的?」
這次他搖頭了:
「書上說,結婚的意思是,我要變成方思思的丈夫。」
「丈夫,要保護方思思。」
「也要愛護方思思。」
「賺了錢就能保護方思思了?」我笑他。
「賺錢,第一步。」
我笑了,沒再追問下去,也沒問他從哪裡找到的書來看。
我隻是驟然發現,梁以齊不一樣了。
他的目光摯誠又熱烈,滿眼都是方思思。
明明以前,他滿腦子都隻有畫。
他在為了我,努力理解這個世界。
「我愛你。」我抱住他說。
他怔了一下,然後吻了上來。
他其實也無法理解愛。
可是。
他知道要吻我。
-完-
番外:
梁以齊的醫生給他留了一項作業——畫出心裡最重要的人。
他其實不太懂什麼叫重要。
於是晚上,我又看到他拿著本漢語詞典在那研究,臉都擰成一團了。
琢磨了一陣,他回畫室開始畫畫。
那天姚墨萍也回來了。
吃飯的時候,我們在樓下喊他,他也不下來。
就這樣等到飯都吃完了,他還自己一個人躲在畫室。
我上去看他,推門進去隻看到一個認真的背影。
梁以齊做事情的時候,都是很認真的。
「畫好了嗎?」我問他。
他聽到聲音,轉頭過來。
「畫了什麼?」
「方思思。」他很自然地拉著我。
「這個。」他指著畫板給我看。
那上面有一個大大的心。
「為什麼有一個大大的愛心?」我問他。
他冥思苦想一陣才說:
「最重要的人,放在心裡。」
我笑了起來,看來他漢語詞典用得不錯。
「那這個是什麼?」我指著那個愛心上的東西問他。
「方思思,」他開始介紹,「媽媽。」
「那這個呢?」
「寶寶。」
「嗯?」我很是意外。
「是我們的寶寶。」
我們其實從未討論過這個問題,不知道他是怎麼學來的。
「那這麼多人,你的心裡裝得下嗎?」
「裝不下嗎?」他極其認真又很是擔憂地問。
「對呀。心隻有兩個心房哦。」我故意逗他。
他一下就犯了難,拽著畫筆,眉頭緊鎖。
這時姚墨萍從畫室外路過。
「媽的,我還差你那塊兒地住!」說完瀟灑而去。
我不知道梁以齊聽沒聽懂這話的言下之意。
但是他卻轉身擦掉了他稱之為寶寶的那個東西。
「不要寶寶了嗎?」我問他。
他想了想,又很是天真地說:
「我變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