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吃。」
但他不聽,我不吃他就一動不動地一直舉著冰激凌。
梁以齊的世界總是一條直線。
我隻得象徵性地咬了一口。
他開心了,笑嘻嘻地吃完了整個冰激凌。
我們轉了一下午,終於買到了他要的畫筆。
快到家的時候,他突然挪不動道。
「怎麼了?」我問他。
他不回答。
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巷子。
巷子裡有一對情侶在接吻。
「方思思,他們在做什麼?」回家後他問我。
「接吻。」我說。
「什麼是接吻?」
「就是親嘴。」
他神色苦惱地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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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沒弄明白。
晚上回各自的房間後,我都快睡了。
他來敲我的門。
「又怎麼了?」
他沒說話,盯著我看了看。
接著,就直接湊近,吻了上來。
沒什麼技巧,甚至都不算一個吻。
隻知道像小狗一樣舔。
「喜歡。」他自己主動放開了,「喜歡接吻。」
「梁以齊,以後不準親我。」
「為什麼?」他睜大眼睛。
「隻有互相喜歡的人才可以接吻。」
「什麼是喜歡?」他目光純粹地問。
「如果你都不知道什麼是喜歡,那就更不能親我了。」
12
我出去買菜,梁以齊突然說要跟我一起去。
我問姚墨萍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平時求他都不出去的。」
雖然之前說好不能接吻,但他卻每天不知疲倦反復地問:
「今天可以親嗎?」
「不能。」我一邊找賣菠菜的地方一邊問。
走到一半,突然有人在後面叫我。
我轉頭看到是徐穎。
「喲,方思思,你還活著呢?」
我不想理她,轉身就走。
「叫你呢,聾了?」徐穎上來拉住我。
我並不想跟她廢話,隻想趕緊離開。
可她怎麼都不放,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放開。」這時梁以齊突然上來吼了一聲。
聲音之大,除了他以為我殺了他的大白鵝那天外,從來沒聽過。
連他爹來搶他的畫,他都沒這麼大聲過。
就像是一頭狂怒的野獸。
「神經病啊。」徐穎被嚇得叫了一聲。
「放開,方思思。」梁以齊的臉色又兇狠了幾分,拳頭也拽緊了。
最後徐穎落荒而逃。
「討厭。」回去的路上,梁以齊又開始碎碎念。
那一臉受氣樣兒,誰能猜到十分鐘前菜市場的人都打算報警了。
「討厭我?」
「不是,討厭……」
「剛才那個人?」
「對。」
「為什麼?」
他想了想,很是費勁才回答上來:
「欺負方思思。」
13
來得久了,左鄰右舍都認識了。
旁邊的鄰居是一個年輕的男生。
偶爾碰上,他會熱情地跟我打招呼。
「今天看著心情不錯。」他笑我。
我也笑。
卻是因為剛才出門的時候,梁以齊又堵著我問能不能親。
有點笨拙得可愛。
「你要去買菜嗎?」他又問。
「是。」
「那我跟你一起去。」
那男生叫楊翀,一路上都在找話說。
氣氛還不錯。
可梁以齊卻不高興了,拉著臉一路都沒說話。
一回到家,剛進門他就把我堵在門口。
我看到他神色晦暗地盯著我。
那是我從沒見過的眼神。
清俊的五官瞬間變得冷冽。
好似一頭因為被偷了食物而即將發怒的野豹。
「梁……」
我沒叫完,他就堵住了我的嘴。
依舊沒什麼技巧,說啃還差不多,可就是很用力,還把我抱進了懷裡。
勒得很緊。
「梁以齊,」我推開他,「不準親。」
他的臉色依舊很沉,呼吸急促了點。
很受傷地眨了眨眼睛,然後就把自己關進了畫室,怎麼都不出來。
也不吃飯。
那天姚墨萍沒出差,晚點的時候回來了。
「梁以齊,趕緊給我滾出來。」她風風火火地去敲門。
「不要。」梁以齊在裡面回答。
「你又在發什麼癲?」
裡面沒了聲音。
三分鐘後,姚墨萍找到備用鑰匙,把人給揪了出來。
「發什麼神經?」她把梁以齊按到桌子旁坐下。
梁以齊還是不吃。
這時有人敲門。
我去開,看到是楊翀。
「下午有朋友送了新鮮的水果過來,你們也嘗嘗。」
梁以齊一聽到這聲音,發瘋一樣地站起來,沖到門口,拿過楊翀手裡的東西就直接扔了出去。
「討厭!」
他又激動了起來,力氣大得要死,推得楊翀毫無還手之力。
最後直接把人趕出了家。
「討厭,」他轉身時,眼裡卻很是失落,「方思思跟別人說話。」
14
第二天起床,我發現門被鎖了。
試了好多次都打不開。
「梁以齊?」我朝外面叫。
可外面什麼聲音都沒有。
我問姚墨萍,她說他也不知道,打電話先問下梁以齊。
兩分鐘後,姚墨萍說:
「他反鎖了。」
「為什麼?」
「誰知道哪根筋又沒搭對,我回來看看。」
掛完電話沒一會兒,姚墨萍回來了,用備用鑰匙開了門。
沒見到梁以齊的人,倒是畫室有翻翻找找的聲音。
我們走過去看,隻看到一個埋在儲物櫃裡的背影。
「你在幹嗎?」姚墨萍遠遠地在門邊問道。
他轉頭看到我,跟見到鬼似的。
馬上朝我跑來。
「不準出來。不許出來。」反反復復重復這話。
同時還把我往房間裡推。
「你又在發什麼神經?」姚墨萍問他。
可他不回答,一直把我往回推。
「進去,進去,進去。」
最後推推搡搡,都回到了我的房間。
梁以齊抵在門口不讓我們出去。
主要是不讓我出去。
「梁以齊,你今天最好給我一個解釋。」姚墨萍沒了耐心。
「要藏起來。」
「把什麼藏起來?」
「方思思。」
我跟姚墨萍對視一眼。
「為什麼要藏起來?」
梁以齊思索良久:
「方思思,我的,要藏起來。」
「方思思為什麼是你的?」
他回答不上來這話,隻是重復:
「方思思,我的。」
「你要把人家藏多久?」
「一直,藏起來。」
「那要是她無聊了怎麼辦?」
「白鵝,陪方思思,玩具。」
這時我們才回想起,剛才梁以齊的房間裡有一隻大箱子,裡面都是一些玩具,最上面的是那隻他最喜歡的大白鵝。
姚墨萍又好氣又好笑:
「可是方思思討厭你怎麼辦?你討厭爸爸關你,那方思思就討厭你關著她。」
梁以齊花了好一陣兒才理解這話的邏輯。
「不要,不要,不要。」他抱著頭,「不要討厭。」
最後姚墨萍花了好久的時間才跟他講通道理。
可梁以齊卻變成了我的跟屁蟲。
他把畫室的東西搬出來放到小院子裡。
時時刻刻警惕有什麼人進來。
我外出他也一定要跟著。
就連在家,都要隔十分鐘叫一次:
「方思思。」
他隻是叫一聲,聽到我回答了,就又自己畫畫了。
15
跑出來的時候,沒想到家裡人還能找到我。
因此那天我爸媽闖到梁以齊家來的時候,我都有點不敢相信。
「好啊,」我爸說,「原來是到這來享清福了。」
梁以齊在房間裡找畫筆,沒聽到聲音。
「我說了不會再回去,我們一刀兩斷。」我態度堅決。
「你想得倒美。」我媽刻薄道,「我養到你這麼大,現在也該是你報答我們的時候了。」
「我說了不可能。」
我試圖關門。
可我爸一下就推開了門,把我拉了出來。
「梁以齊救我!」我大喊。
「趕緊跟我回去。」我媽也來拉我。
拉扯間,我聽到一陣快速匆忙的腳步聲。
「放開。」梁以齊在嘶吼。
我爸媽被他嚇了一跳,不僅是因為梁以齊發癲的時候看著很嚇人,還因為他本身就高,很能唬人。
「放開。」梁以齊上來抱住我,本能地像護著自己最喜歡的玩具。
「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居然在這裡偷男人。」我爸見此更是大怒。
可也隻是無能狂怒罷了。
梁以齊好像一頭發瘋的豹子,臉色陰沉可怕,一邊吼一邊推他們出去。
沒兩下我爸媽就被趕出去了。
可等轉身過來,他卻一臉擔心。
但明明姚墨萍告訴過我,梁以齊這人是沒什麼情緒的。
就算天塌下來,他都隻知道畫畫。
「方思思,」他過來抱住我,「不怕。」
16
我猜到是徐穎告訴的我爸媽我在這。
畢竟她都知道我的下落了,又怎麼會放過我?
雖然他們被趕走了,但我還是擔心得不得了。
晚上,梁以齊抱著他的大白鵝來敲門。
「怎麼了?」我問他。
「和方思思一起睡。」
「嗯?」
「和方思思一起睡。」
「為什麼要和我一起睡?」
這個問題又難住他了。
梁以齊這人就是這樣。
他無法想明白常人能理解的事。
也很難表達出我們嘴巴一張一合就能表達的情緒。
「打雷,」他擰著眉,拽著大白鵝,努力組織語言,「媽媽,陪我睡。」
我怔了一下,才明白了他的邏輯。
「打雷,你害怕,媽媽陪你睡,所以你怕我害怕,就陪我睡,是嗎?」
他趕忙點點頭。
我笑笑,讓他進來。
他把大白鵝給我,說抱著就不害怕了。
「你這個傻子。」
我拿走白鵝,睡過去抱著他。
他大概是第一次跟除了姚墨萍以外的人睡覺。
身體僵硬到不行。
但是手還是不自覺地環了上來。
「梁以齊,你要不要聽故事?」
「什麼故事?」
「方思思的故事。」
他頓了頓:「方思思的故事,要聽。」
17
我生在一個偏遠的縣城。
從小成績很好,年年考第一名。
但是我爸媽看到我的成績單,卻從來沒露出過笑臉。
他們勉強供著我讀完了高中,之後就不肯讓我讀大學了。
不過好在大學有助學貸款。
在我保證不會花家裡一分錢的情況下,他們才把身份證和錄取通知書還給我。
我一邊打工一邊讀書,直到大三都沒有回過一次家。
可三個月前,我爸媽卻突然用家裡有急事的理由讓我回去。
等到了家,我才知道他們是騙我的。
他們打算把我嫁給一個山裡的光棍。
不為別的,隻為他們可以收十萬的聘金。
而這十萬,可以供我弟讀四年昂貴的民辦大學。
在此之前,我無法理解都二十一世紀了,怎麼還有這種強買強賣的事情!
可事實就是如此。
女性依然擺脫不了商品的屬性。
我哭求無果,好不容易才趁著他們不注意時跑了出來。
可跑出來才知道,他們已經替我退了學,連我卡裡僅剩的幾百塊錢也被取走了。
身上沒有身份證,剩下的最後幾十塊錢用來坐黑車,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大學所在的城市。
可回來了也無處可去。
就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我被梁以齊他媽帶回了家。
「嫁人是什麼意思?」聽完,梁以齊問我。
「嗯,」我想了想,「就是得跟別人一起生活。」
「方思思嫁了人,就要跟別人一起生活了嗎?」
「是呀。」
他突然摟緊了我,好像馬上就有人要把我帶走一樣。
「不嫁人,不嫁人。」
說完他又放開,捧起我的臉,目光灼灼:
「方思思,不嫁人,好不好?」
他第一次問我好不好。
姚墨萍說,梁以齊從來不問可不可以好不好這樣的問題。
他甚至都不問問題。
「你來之後,他學會了提問。」姚墨萍說。
18
我爸媽再次找到我是在一周後。
我去買菜的路上,他們趁我不注意,拉著我上了車,最後帶回了家。
「我們聘禮都收了,就等於把你嫁出去了。」我爸把我綁起來後,就關上了門。
「別想再跑。」
我在那間隻有幾平米的狹小房間裡被關了三天。
接著,一個天剛蒙蒙亮的早晨,他們給我送了一碗飯,我吃完就意識模糊地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是在車上了。
最後,來到了一座深藏在大山深處的村子裡。
車停到一棟房子前,一個面容猥瑣的中年男人伸腦袋進來看。
之前他們談好的人,就在這座村子裡。
這場「婚禮」沒有儀式,沒有喜酒。
我爸媽把我塞到一間黑漆漆的屋子裡後,我聽到他們在外面對那男人說:
「趕緊生米煮成熟飯。女人有了孩子,心就定了。」
那是一間帶著腐臭味的屋子。
他隻看了一眼,就滿意地點點頭。
床上的被子有很重的汗臭味,陳年的汙漬已經讓被子變得黑黢黢的。
車開了很久,穿過一條條暗黑的隧道,翻過一座座大山,在蜿蜒崎嶇的小路上顛簸。
接著他們就走了。
房間隻有一扇小小的窗戶,被上了鐵欄。
那個男人帶著邪惡又淫穢的笑意走了進來。
「你別過來。」我拿起剛才從房間裡找出來的棍子對著他。
「你已經嫁給我了,就要跟我睡。」他一點都不怕,開始解衣服。
「你別過來,救命啊……」我不停地尖叫。
可他好像一點都不怕我叫出聲,自顧自地脫下衣服。
那具幹枯黝黑帶著臭味的身軀開始走近我。
「救命,你別過來,放開,走開!」
我胡亂揮舞著手裡的棍子。
可於他卻是隔靴搔癢。
在這座與世隔絕的山村裡,我感受到了這輩子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絕望。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人沖了進來。
梁以齊眼裡閃著猩紅的怒火,額頭青筋暴起,像是野獸一般地嘶吼:
「放開!」
那個男人被嚇到了。
可也隻是一瞬。
他們馬上就扭打了起來。
男人毫無優勢。
梁以齊把他打倒之後,就拉著我往外走。
可沒走多久,身後就跟上來一群人。
過了一會兒,前面的路也被堵住了。
「既然都給了錢,就要講信用。」其中一人說。
我在那一刻明白了,這座與世隔絕的村莊裡,並不存在什麼正義。
他們是一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