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掌門是在告知弟子,師尊的臨別遺言嗎?」
掌門笑了笑,說:「這何嘗不是一個好的結果。我知你看似淡然,實則重情重義,無法接受。隻是師弟的每一個選擇都是深思熟慮的,無法改變。」
「修行之路,原本就是不斷聚散離合,放下吧。」
我仰起頭,固執道:「我放不下,我要去找師尊。」
他搖頭歎息,說:「我想,你師尊最後會見你的。」我回到了師尊的芳華殿。
一等就是半月。
梨花已謝,樹上長出碧綠的枝芽。
我在樹下醒來,一隻靈蝶落在我指尖。
我起身跟著靈蝶而去。
萬劍宗建在百丈懸崖之上,往下看隻有厚重的雲霧。
靈蝶飛向雲霧,我禦劍跟了上去。
雲霧之下是湍急的溪流,師尊坐在溪邊,半邊身體都浸入水中。
這一刻,我忽然釋然了。
師尊喜潔,即便落入塵埃,也從未放任自流。
他抬頭望來,我們相視一笑。
下一刻,師尊朝我招手:「燕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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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學著他的樣子,浸在溪水中。
溪流潺潺,幾條小魚好奇的圍過來。
師尊說:「這裏清靜,無人知曉,為師尚且還是弟子時常來這裏練劍。」
我笑道:「怎麼無人知曉?分明天知地知,你知,燕知。」
他忍不住大笑起來,仿佛冰雪融化。
師尊作為劍仙時,是萬劍宗的官方代言人,他認為劍仙應該是嚴肅的,所以基本不笑。
後來,渡劫失敗,他沒了偶像包袱,偶爾會笑。
但他從未像現在笑得如此快意。可惜,分離在即。
師尊的笑就如流星劃過,隻有片刻。
他又恢復成往日的漠然,說:「不必收斂為師的屍身,我會沉入溪水之中,讓魚蝦分食,這也算是我為這世間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是。」
「你的師弟師妹已經長大,不必憂心他們,還是像以前那樣吧。你修的逍遙道,原本應該無拘無束,自在逍遙,是為師起了貪念,才將你束縛住,如今你自由了。」
「徒兒不覺得束縛。」
「還有遊季一事,終是為師的錯,我殿中若有什麼有用的東西,你儘管給他。」
「師尊不必擔心,徒兒會處理好。」
「燕知,我欠你許多。」
「師徒之間,不就是互相虧欠?」
師尊沉默了一下,說:「除了芳華殿,我再也沒有什麼能留給你的了。」
我笑嘻嘻道:「怎麼沒有?師尊的天下第一美人的名號可是我的了!」
說了好些話,師尊已經顯露疲態。
「燕知,為師累了。」
「睡吧,師尊。」
溪水叮咚,師尊的身體徹底浸入水中。
我起身,看向水面,承諾道:「我會找到你的轉世,若下一世的你還想修仙,我會護你百年。」
就如同他庇護我的五十年。
12
十八年後。
我在人間遊歷,恰好遇到萬劍宗在招生。
我抱著劍看了一會兒,一時唏噓不已。
新生一屆比一屆優秀,一個比一個厲害。
不會有人永遠墊底,除了三師妹。
好在十年前,三師妹回家族繼承家業了。
萬劍宗有弟子發現了我,大聲問道:「燕師叔,你今年會回來嗎?」
我轉身就走,揚起手揮了揮,表示不回。
二師弟永遠在閉關。
遊季強勢太重,正好又趕上十年一次的潮汐,界門大開,我把他送回了海中。
芳華殿一點都不熱鬧,才不回去。
今天是人間的趕集日,我往熱鬧的大街走去。
路過一間書肆,一個白衣少年從我身邊匆忙經過。
我立馬轉身,跟在少年身後。
一連跟了少年幾天,終於弄清了他的情況。
好賭的爸,早死的媽,數不清的債務,破碎的他,修仙版。
一天,少年在家中抄書。
屋中昏暗,他便在院中搭了板凳,席地而坐。
少年活動手腕的間隙,毛筆掉落到地上。
我化作一縷輕煙緩緩飄向空中,問:「冷漠的少年哦,你掉的是這支金毛筆,還是這支銀毛筆,還是這支普通的毛筆呢?」
三隻毛筆一字排開飄在空中。
少年一言不發,迅速走過來取回自己的毛筆,又開始奮筆疾書。
我顯露出真身,誇獎道:「真是個誠實的孩子呢,作為獎勵,我會滿足你一個願望。」
「少年,你的願望是什麼呢?」
少年抬起頭,面無表情道:「希望你不要打擾我。」
我雙手交叉:「駁回。」
他:「……」
我在他身邊落座,問:「少年可有尋仙問道的打算?」
他沉默了一下,說:「我今年已經十八歲了。」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後門是睜一隻眼閉一雙眼睛的。」我取出一把劍扔給他,「打贏我,一切好說。」
少年眼中閃爍著光芒,問:「當真?」
「自然,你或許沒聽過我的名字,但肯定聽過萬劍宗這個門派。」
因為今年招生招到了這邊,肯定做過宣傳。
「好。」少年俐落地拿起劍。
五十招後,他落敗。
我滿意的大笑,上輩子壓我,這輩子該我壓他了。
少年眼中黯淡,說:「我輸了。」
我止住笑,道:「這世上還沒人能打贏我,輸了實屬正常。不過你很有天賦,可願拜我為師?」
他問:「你能教我什麼呢?」
我自豪道:「劍。」
「劍?不過是一把武器,我生來就會。」嘖,師尊的轉世怎麼這麼難糊弄。
看來我得整點高深辭彙。
我故作深沉道:「少年,當你達到人劍合一的境界,心中有劍,手中無劍勝有劍。」
他果然被唬住了,說:「劍人?」
我:「..」
「可以這麼說,但我不建議。」
「好,我拜你為師。」
「先叫聲師尊聽聽。」
「師尊。」
他行過拜師禮後,我說:「一日為師,終生為母,今後我就是你娘了,修行之路上,我們母子同心,其利斷金。」
「….」
「對了,我不建議你修無情道,無情道雖然年年報考率高,但就業率隻有百分一,還不好轉修別的專業,咱們宗門至今隻有一人畢業,那還是一千年前的事了。且有前車之鑒,十八年前就有個人修岔,然後死了,為師建議你修劍道。」
「師尊,何為劍道?」
「這個不急,你以後就知道了,對了徒兒,你叫什麼?」
「洛雲仙。」
我頓時四大爺附身,說:「這個仙字不好,為了從前的事生出許多風波來,為師要給你改個名字。」
「好。」他雖不解,但還是同意了。
「往事暗沉不可追,來日之路光明燦爛,不如你就叫甄嬛吧。」
「?」
洛雲仙到底年紀小,沉不住氣,問:「師尊,這中間有什麼關聯嗎?」
「沒有,隻是為師想起來一位故人。」
「與那位故人有淵源嗎?」
「跟這個也沒有關係。」
「...」
他一下沉了臉色,顯然生氣了。
我這才道:「傻孩子,為師逗你玩呢,你的名字很好,註定會飛升成仙。」
洛雲仙果真好哄,一句話就讓他消氣了,還很有幹勁道:「弟子必不負師尊期望。」
「好好好,隨為師走吧。」
「弟子至今還不知師尊的身份,敢問師尊名諱?」
「不急,當你踏入修仙界,每一天都能聽到為師的名字。」
是的,這十八年,我一天都沒閑著,把所有能排的名次都刷到了第一。
回到芳華殿,我把閉關的二師弟叫了出來。
然後把洛雲仙扔給了他。
這是有緣由的。
自打幾個師弟師妹入門後,師尊就把常年不見蹤影的我給捉了回來,不僅讓我做個表率,還把管教他們的任務交給了我。
我是他們的大師姐,長姐如母,也是他們的半個媽。
現在輪到二師弟來報答他半個媽了。
瀟灑了三個月,洛雲仙無師自通學會了靈蝶追蹤術。
他找到我,說:「師尊,弟子有一事不明。」
那時我正在到處給我的黃月光拉票,試圖以一己之力改變整個修仙界的審美,聞言便道:「不明白找老師啊,找為師做什麼?」
洛雲仙不依不饒:「師尊也是弟子的老師。」
眼看著黃月光連前五都進不了,我急了,說:「徒兒,人有三急,為師先去一急。」
他追過來問:「師尊,除了你收弟子為徒那日兩次不急,後來總是在急,你到底在急什麼?」
「...」
我歎了口氣,面露惆悵。
十八年前,師尊作為老年人不懂我們年輕人的社交方式,十八年後,洛雲仙作為年輕人不懂我們老年人的社交方式。
我被迫回到芳華殿當老師。
我問:「徒兒,什麼難題?」
洛雲仙糾結片刻,手中幻化出一把仙劍,雙手呈上,說:「師尊,為何師叔的佩劍總會無端飛到弟子手中?」
我定睛一看,斬魔劍。
這東西靈性過頭了。
我:「.….」
「你師叔知道這件事嗎?」
他說:「弟子每次都會在師叔發現之前送回去,應當是不知的。」
「沒事,他不問你不說,他一問你就驚訝。」
「?」
話音剛落,二師弟推門而入,問我:「大師姐,你看到我的劍了嗎?」
「沒有。」我面不改色地搖頭。
二師弟又看向洛雲仙:「師侄,你看到……這劍怎麼在你手中?」
洛雲仙比他還要驚訝,道:「師叔,弟子也不知道這劍怎麼在我手中。」
我當即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很好,在劍這方面已經入門了。
二師弟:「...」
「也罷,或許冥冥中自有緣分,這劍就送你罷。」
「多謝師叔。」
「……」
洛雲仙得了斬魔劍後,並沒有太開心,反而每日憂心仲仲。
我納悶道:「又怎麼了?」
他說:「弟子沒有那麼多靈石去保養它。」
「有人脈就得用上,你三師叔最不缺的就是靈石,正好近日無事,可以去她那裏打打秋風。」
洛雲仙到底年輕臉皮薄,躊躇道:「師尊,這樣不太好吧?」
我歎息一聲,說:「徒兒,這就是劍道,不賤怎麼得道?」
他瞪大雙眼,大驚道:「原來劍道的劍是賤人的賤?」
「不錯,悟性很強嘛。」我又想起來一件事,「還有你小師叔,途經東來海,可以順道去拜訪一下他,他是鮫人,最不缺的就是珍珠。」
「...」
如此又過去了五十年,洛雲仙已深知劍道精髓,並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整個修仙界,比他賤的沒有他能打,比他能打的沒有他賤。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已經達到人劍合一的最高境界。
而且,通過我的堅持不懈,我的黃月光也終於在這幾年沖上榜一,成為新的審美標杆。
我終於放心閉關了。
又過去了五十年,我飛升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