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皇宮起了火,火光沖天。
我喊來汪公公:「王爺一個人在宮裡?可有人護著?」
汪公公搖了搖頭。
「你帶上家丁,我們進宮。」我從抽屜裡拿出一把匕首塞在衣袖裡。
汪公公眼睛赤亮,跟在我後面轉。
「娘娘真要進宮去?裡面很危險的。」
「不過一死,怕就不做人了。」我抬腳往外。其實我是怕的,理智告訴我,我去了沒用。
可我還是出門了。
我要親自去看看,就算死,彼此也要見上最後一面。
「娘娘,娘娘啊,」汪公公腳步很輕快,「您真的要去,那奴婢陪您一起啊。」
我停下來看著他,疑惑他的雀躍。
汪公公一頓,尷尬地收斂了面上的笑,慢慢地繃住了臉,沉聲道:「宮中危險,奴婢陪著您一起。」
出了王府,比我想得要順利。
從街上往皇宮看,沖天的火光濃煙翻滾,喊殺聲四起。
我的心提了起來。
在宮門外,我碰見了父親還有宋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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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冷冷瞥了我一眼,宋元攔著我,「你別進去,裡面危險。更何況,你和晉王有齟齬,他很可能趁亂殺了你。」
「這是我的事,不勞你關心。」
我推開宋元,父親在身後看似呵斥宋元,但其實是說給我聽的。
「不要和蠢人多說,讓她去送死。」
「腦子不清不楚。」
宋元追上來,低聲道:「瑾王都不知生死,你別去。」
我沒看他,跟著汪公公進了皇宮。
內宮裡,人來人往跑動喊殺,但看不到趙懷瑾。
直到拐了一個彎,我忽然看到暗影處立著個人,他提著劍背對著火光,雖看不到他的臉,但他劍身滴著的血卻看得極其清楚。
那血滴落在地上,順著地面裂紋蜿蜒流淌,像是無數條細流。
我愣在原地。
那人轉過頭來,也看到了我,面上肅殺的表情,眼底的冷狠來不及收。
與我打了個照面,他也是一怔。
但下一刻,他哐當丟了手裡的劍,喊道:「夫人,你怎麼來了?」
那聲音還是溫潤爾雅,走過來的步伐依舊從容沉穩。
這是趙懷瑾,我從未見過的趙懷瑾。
驚訝嗎?既驚訝又不驚訝。
趙懷瑾三兩步走過來,緊張地打量我,「路上可順利?」
我看著他血跡斑斑的淺色長袍,看著他走過來落在石板上濕漉漉的血腳印,點了點頭。
「王爺呢,一切可順利?」
「順利是順利,」他將握著劍的手伸過來給我,「就是胳膊有些酸。」
我掐了他的胳膊,冷笑道:「我也酸,我心裡酸。」
「夫人。」他拉住我的手,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生氣了?」
我沒生氣,畢竟我從很早以前就大概猜到了。
一個孤身在內宮長大的皇子,怎麼會真的柔弱無助?
「太子,是你殺的?」我低聲問他。
他點了點頭。
「我本不想這麼快,但他說你蠢鈍,我便不高興。」趙懷瑾搖了搖我的手,「不是有意瞞你,隻是怕我健康起來,夫人便就真的對我不聞不問了。」
我哭笑不得。
「我何時對你不聞不問?」
「夫人不走心,隻當我是東家你是掌櫃罷了。」他低聲咕噥了一句,頗有些任性的意思,「我要的,是你的真心。」
所以,去年我和奶娘的聊天他聽到了,還記在心裡。
我是當他是東家,婚姻嘛,本就是如此。
他是王爺我是王妃,他掌握著我的一切,我能左右的,就是自己的心態。
擺正了自己,才能過得舒心。
但人心總會變的,我也會。
「晚些說,你快去忙你的大事。」
他彎腰抱著我,在我耳邊蹭了蹭,「我的大事,其實是你。」
「是,我想做皇後,你快去為我鋪路開道。」
他定定地看著我,又抱我在懷中,柔聲道:「謝謝。」
19
趙懷瑾將布局七年的網,收了。
我驚嘆之餘,不得不佩服他運籌帷幄的能力。
翻看古書,沒有一任帝王,既殺了哥哥謀嫡,還被文武百官真心稱頌跪求他接過璽印,繼承大統。
就算是先太子餘脈,也還在拼命絞殺晉王殘餘勢力,沒有發現,這一切是趙懷瑾的布局。
他要這個皇位,從很早以前就目標堅定,步步為營。
正月十六,趙懷瑾繼承大統,定年號順康。
正月十八封我為皇後。
朝臣參拜時,我立在高高的臺階之下,俯瞰群臣百官,父親一頭白發茍著腰背,跪得戰戰兢兢。
宋元抬頭看了我一眼,面露惶恐,慌亂地垂著頭。
趙懷瑾很忙,我也不輕松,姜府遞了七八封折子想要進宮覲見,這天我終於清閑了一些,見了她們。
姜夫人領著幾位妹妹,又哭又笑地恭喜我。
「娘娘就是皇後命,自小算命先生就說過,貴不可當。」姜夫人笑著,不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但此刻的跪,是真真實實的。
「可惜,我還沒子嗣。」我笑了笑,看著二妹還沒顯懷的肚子,「宋夫人胎像可穩?」
二妹驚恐地看著我,撲通跪下來,回道:「託皇後娘娘的福,胎像尚穩。」
我很高興。
過去十幾年,我卑躬屈膝地和他們討生活。
往後一生,他們得戰戰兢兢了。
「皇後娘娘是有福之人,定當子嗣繁茂,福氣綿長。」
我想到趙懷瑾的身體。
還真不好說,成親一年又半載,我們還沒圓房。
夜夜喊冷擁著我,但這事他一個字不提。
不過,如今就算他真的身體有恙,我也無所謂。
人生已暢意,哪能事事求全,事事如意。
晚上汪公公請我去臨淵閣,一路上我問他何事,汪公公又很雀躍,「聖上說有事找您商議。」
我去了,趙懷瑾不在,房間裡一對龍鳳喜燭火光浮動,滿室氤氳著奇怪的氛圍。
「王爺?」我喊了一聲,聽到後室有水聲,便繞過了屏風。
趙懷瑾正沐浴出來,披著一件衣裳,頭發濕漉漉地垂著,他回頭看我,面頰薄紅春色撩人。
我一怔,挑了挑眉。
「怎麼沒人伺候?」
我問他。
「不想見旁人。」他走過來,將頭擱在我肩頭,低聲呢喃著,「每日見太多人,晚上就隻想和你在一起。」
我輕咳了一聲,「那我給你擦頭發,早些歇著。」
他輕嗯一聲,由著我給他擦頭發,我問他冷不冷,他仰頭看著我,點了點頭。
「冷,夫人抱抱。」
說著,他環著我的腰,將我抱坐在他的腿上,圈著我。
「唔,果然暖和多了。」
我哭笑不得,推了推他,「旁人娶妻,是為了這樣那樣,到你這裡,娶我就是為了取暖?」
他抬頭看著我笑了起來,燭光浮動的光影中,他眸光輕柔笑容旖旎,「夫人豈是暖我的身子……」
他抓著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
「還有這裡,因為你,也暖洋洋的。」
我低頭看他,他也看著我……
「不過,旁人娶妻都為哪樣?」他笑問我。
「不好說,待我問問旁人去。」我道。
他忽然挑了我的下頜,附唇而上輕輕啄著,「可有這樣的事?」
我笑了起來。
他又加深了這個吻,待我回身時,我們已經躺下,他問我:「夫人,明年我想要孩子。」
「為何是明年。」
「我怕有了孩子,夫人更不會看我了。」
我輕笑,掐了他一下。
「我有話問你。那日宋瀟瀟說在法華寺看到我砸長明燈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懷瑾先是遮遮掩掩,但情到濃時,他不得不招了。
原來他見過我兩回,記憶深刻的就是我為了母親的長明燈,罵方丈那次。
他當時覺得,如果他死了,也想要有人給他點一盞燈。
後來他查了我的身份,知道了我的處境,就沒有提親,而是辦了那一樁賜婚沖喜的事。
他算準了我會因為想離開那個家,而主動要求嫁給他。
也算準了隻有這樣,我才能以婚事為由,和我父親談條件。
果然,一切都在他算計之內。
至於不圓房,是他覺得我心裡沒他,情意不到會委屈我。
「王爺思慮得真周到。」我指著帳子,「那上面的眼,都比不過你一身的心眼。」
趙懷瑾吻著我,輕笑道:「隨你怎麼說,有你在,旁的我都不在乎。」
我輕笑,看向遠處的燭影。
真慶幸,那天我站出來對父親說我來嫁。
趙懷瑾番外
我是趙懷瑾,自我有記憶開始,我便是孤身一人。
別的兄弟都有母妃,外家,唯獨我沒有。
那日我被十弟推下荷花池,三九寒天水冰冷刺骨,我因此病了很久。
自此以後,我變得體弱多病。
但我卻又因此得福。
我不受寵又身體孱弱,哥哥們除了不親待我以外,再沒有誰要置我於死地了。
隨著我漸漸長大,我懂的事情也多了起來。
我拜了師父學武藝、騎射。
我明白生在皇家,想要真正有尊嚴地活下去。隻有坐在那個位置上。
所以十幾歲時,我便開始布局。
我並不著急,父皇年輕兄弟們都還活著,我若動手,勢必成為眾矢之的。
時間很多,閑來無事我也常會赴宴。
那日我們去姜府,在後院中眾人閑聊,我看到一位女子和宋元站在樹下說話。
明明她笑得很親昵,他們明明應該有情,可我又從那女子的笑容和眉眼裡,看到的都是冷靜。
很冷靜。
像是從高處俯視自己,所有舉動和微笑,都是應該做的,疏離卻得體。
我覺得有意思,因為我也是這樣的人。
但過了不久,我再一次見到了她。那天她正在罵方丈,紅著眼眶毫無顧忌。
她生氣了。
我好奇到底是誰,會讓這樣的人失了方寸,亂了情緒。
後來我知道,她是為她的母親。
我想,這樣的女子,適合做我的王妃,既能冷靜地相敬如賓,又有原則氣性。
查過她的身世後,我並沒有直接求親。
她在姜府忍辱十七年,她可能在等什麼。所以我要給她去和家人談條件的籌碼。
於是,我告訴父皇,姜府是有福之家,可否將姜家的小姐,賜婚給我為妻,也讓我沾些福氣。
口諭下了後,姜家頓時亂了。
事情朝著我想的方向發展。
她以賜婚為條件,拿到了她母親所有的嫁妝。
成親那日,我多想去迎親啊,可惜我不能。
她進來時,看我的眼神看似溫順乖巧,可我知道,她很冷靜。
甚至冷靜地問我,能為我做什麼,可想留下子嗣。
聽著她的話,我的心不可抑制地柔軟起來。十七歲的女孩子,到底經歷過多少的冷漠和苦難,才能在新婚之夜,說出這樣冷靜的話。
我想給她一個安穩的生活。
她想要的,溫暖平靜的生活。
她比我想得還要更聰明,中饋、庶務人情往來事事周全,甚至和人吵架時也伶牙俐齒。
她比我想得要更好,更好。
我知道我的心,也知道她的心。她不喜歡我,至少現在是無情的。
正如她自己所言,她是受僱於我的掌櫃,她所做的,都是她身為妻子,應該做的。
我要的顯然不是這些,我開始貪心地,想要她的心。
那顆,可以為了我不顧生死,為了我亂了方寸的心。
那夜在宮中,我提著劍回頭看她時,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
看到了我想要的,她的心。
她說她是高嫁,因為這段婚姻而讓她走出困局,可她不知道,我也是因為她而走出了困局。
得到了我完滿的人生。
不是因為皇位,更不是子嗣。
僅僅是她,姜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