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怔,其實不用量尺寸,我去找府中繡娘拿就行了。
「那你等一等,我回去拿軟尺來。」
他笑著,「辛苦你了。」
我回來的時候,他脫了外衣,穿著薄薄的中衣正看著布料出神。
他身形很好,雖瘦可看著並不弱,很是挺拔英偉。
我收回了目光,給他量尺寸。
「王爺在想什麼?」我停問他。
「秋天來了嗎?」他語氣有些悵然。
我踮著腳給他量肩膀,隨口回道:「是啊。中秋節還沒到,夜裡就感覺到涼意了。」
他嗯了一聲,「難怪夜裡會覺得冷。」
「冷嗎?」我抬頭看著他,「要不要給你加床被子?」
他搖了搖頭。
「被子已經很厚了,再加就要會壓著難受。」他皺了皺眉,無奈地道,「算了吧。」
我朝他床上看了一眼,前幾天我睡的時候,倒沒覺得被子薄,他身體差,可能和我感受不同。
「問題總要解決的,若是不願意蓋得多,那再鋪一些?」我問他。
我環著他的腰,正湊近了看數字,忽然一抬頭,就對上他的眼睛,我心頭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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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我微微笑著。
我覺得他的笑容,似有深意,便後退了幾步。
他仿佛對我的反應沒有覺察,隻淡淡問道:「夫人的衣服要幾天能做好?」
是我的錯覺。我回道:「三天行不行?」
他笑著點頭,「行。」
「那我回去了,你早點休息。」我捧著布料出門,他送我到門外,月色清亮如銀光披散而下,很美。
他隨著我出來。
「外面涼。」
「沒事,我送你回院子就回來,不會生病的。」
他步子不快,十幾步的路,我們用了比平日多三倍的時間,等我到了,又不放心他一個人回去,又隻得送他。
回來時,我忽然笑了起來。
覺得這樣你來我往地送,有些幼稚,而我,竟後知後覺地才察覺。
衣服做好後,趙懷瑾就穿上了。
「今天有些熱,要不要換薄一些的?」
「我怕冷,這厚度剛剛好。」他撫了撫衣擺,很滿意地站在鏡子前,「夫人的手真巧。」
我一時不知怎麼回。
「怎麼了?」他微微彎腰,與我平視角,「身體不舒服嗎?」
我搖了搖頭,給他倒茶,順便轉移了話題。
「我聽說聖上接見了一位方術士,能掐會算還會修煉仙丹?」
「嗯。姓馬。說是海外來客,本事多大我倒還沒見識過。」他隨口回道。
我覺得方術士這種人,有些玄乎。
聖上今年才四十六,就要開始修仙修道了嗎?
中秋節那天,趙懷瑾依舊穿的是我做的那件衣服。
我們先去的宮中,太子不在,聖上正由晉王以及馬道長陪著在說話。
晉王為人疑心很重,與他說話得繞著說。
「馬道長是晉王引薦的?」回來時,我凝眉道,「那他做得也太明顯了。」
不顧忌太子嗎?
此事,晉王做得不夠高明。
我本是隨口一問,但趙懷瑾卻很有興致。
「怎麼說?」
8
我正倒茶的手一頓,笑問他:「可以隨便說嗎?」
他點頭,「就我們二人,當然。」
我含笑道:「其實,從我的角度想,關於馬道長,最好的安排其實和你有關。」
「嗯?」他頓了頓。
「我想,馬道長和你是舊識,你設局讓他認識了晉王,爾後,晉王將他引薦給了聖上。」
「晉王因此得寵,如虎添翼,和太子更鬥得旗鼓相當難分難舍。」
趙懷瑾喝茶的動作停下來,有些意外地看著我。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不管結局是什麼,對你來說都是利。」
我說完笑看著他。
「有意思。」他深看我一眼,「這個利還真不小。」
我點了點頭。
「不過,我知道你沒心力做這些,也無心朝堂事。隻是我們閑聊,王爺權當笑話。」
「你是如何想到這些的?」他非但沒覺得我扯得是閑篇,反而眼底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
我有些意外,也不禁羞赧。
「我哪懂這些朝堂事,胡思亂想罷了。」
趙懷瑾輕笑,搖了搖頭,「你很有見解。」
我一愣,心裡忽生了一些奇怪的感覺,說不清是什麼,但那感覺卻漸漸清晰起來。
「謀嫡之爭晉王樂此不疲。當然,事到如今,就算他想退,他外家以及朝堂的勢力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趙懷瑾喝著茶,眉眼微垂,語調淡淡的,讓人捉摸不透。
「你的意思是,就算他引薦馬道長給聖上的事做得直白,他也不怕?」我琢磨了他話中的意思。
晉王有足夠的實力,根本不怕被人看出來。
趙懷瑾微微頷首,欣慰地道:「夫人聰慧。」
我搖頭失笑,「王爺連著誇我,倒讓我心虛了。」
他莞爾,忽然也湊近了我,低聲問道:「我若謀嫡,夫人可會怕?」
我一怔,心頭一跳,先是認為他的話是真的。
可轉念想過,這幾個月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幾乎沒分開過,他哪有時間謀嫡?
我松了口氣,笑著道:「這有什麼怕的?想做就做,贏了就是萬人之上,輸了不過一死。」
趙懷瑾定定地看著我,忽然抬手摸了摸我的頭,柔聲道:「夫人實乃巾幗豪傑。」
我錯愕,也跟著他一起笑了起來。
相處幾個月,我和趙懷瑾很融洽,家長裡短、田莊鋪子、朝堂暗湧,都是我們的話題。
我常想,他身體若好好的,我們就這樣相處著,雖不比守寡後的安靜愜意,但也很好。
朝堂上,馬道長的事和我想得有出入,但事情發展的方向卻和我想得一樣。
「聖上讓秦將軍接管了漠北的兵權?他不是晉王的舅舅嗎?」
隔了幾日用晚膳的時候,汪公公說起朝堂的事。
「是。」汪公公義憤填膺道,「聖上現在整日和馬道長研究那修仙之術,對馬道長和晉王可謂寵得沒邊了。」
我挑了挑眉,看向趙懷瑾。
趙懷瑾給我盛湯,含笑道:「夫人想說什麼盡管說。」
「王爺,若我們家徹底不參與,就要一直中立,以免將來勝者與我們秋後算賬。」我笑道。
「我們家?」他挑了挑眉,眼底的笑翻湧著浮現眼角。
我不解,他在高興什麼。
「好,聽夫人的。」他含笑道。
這一天,我正和趙懷瑾在府中下棋,太子不請自來。
9
太子看著我們的棋盤,語帶羨慕:「還是九弟自在,一盤棋耗一個時辰。」
「王妃棋藝和我不相上下,這盤棋焦灼了兩個時辰了。」趙懷瑾仿若不懂太子的意思,天真地問道,「皇兄可有解我困局的妙招?」
太子擺著手,苦笑道:「我可沒有你這閑情雅致。」
「你來,我有話問你。」太子示意趙懷瑾和他換地方說話。
「你看,這棋……」趙懷瑾一臉為難,舍不得走的樣子,「要不在這裡說,王妃不是外人。」
太子皺緊了眉頭,看了我一眼,見我沒走的樣子,他隻好坐下來,開門見山地道:「孤看你近日身體越來越好了,所以……」
「都是王妃照顧得好。」趙懷瑾接著太子一半的話,順口就誇我。
我當然領會了他的意思,便笑道:「王爺謬贊了,妾身隻是做分內的事。」
太子眉頭擰得更緊了,「漠北連降了十天的雪,眼見雪災就在眼前。九弟,這是大事,別人我不放心,你去一趟吧。」
趙懷瑾指著我落的棋,「夫人,我想悔棋。」
說著,他拿了顆棋走。
我拍了他的手,「王爺,下棋豈有悔棋的道理,快放回來。」
「就一步。」他道。
「一步也不行。」我道。
「是了是了,就聽夫人的。」他無奈地將棋放回來,這才抬頭問太子,「皇兄剛才說什麼?」
太子噌地一下站起來,惱了,「你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以前身子不行,當然要養著,可現在身體好了些,你卻依舊不思進取。
「別人都說你這王妃娶得好,讓你身體漸漸好起來,以孤看,你這王妃實在該休了。」
「九弟,美色誤事是禍水!」
我挑了挑眉,難道在外人看來,我靠美色禍了趙懷瑾?
這角度倒是新奇,我從未聽過。
我沒什麼感覺,但趙懷瑾卻沉了臉,淡淡地道:「皇兄如果無事便回吧,我身體不好,就不遠送了。」
「你!」太子像是憋久了,怒指著他又過來指著我,「你這蠢鈍婦人!」
趙懷瑾忽然掀了棋盤,冷聲道:「來人,送太子!」
10
太子大約沒見過趙懷瑾發脾氣,著實驚了一下。
太子走後,趙懷瑾沉默坐著,手裡捏著一枚棋,許久沒說話。
但周身卻透著我從未見過的凌厲。
我試探地喊他:「王爺?」
「嗯。」他周身的氣息一散,抬眸看著我,「都是莫須有的話,夫人別介意。」
我不介意,但他剛才的反應,讓我始料未及。
因為太子說我蠢鈍,所以他生氣了嗎?
我有些意外,猜不透他的想法。
不過,就在剛才,我原先那模糊的感覺,又清晰了一些。
我想到,聖上先後生了十二個兒子,卻隻活了五個,可見當年後宮鬥爭的局面之慘烈。
而這活下來的五人,太子是皇後所出,其餘三位皇子的母妃和外家,在後宮和朝堂的勢力都十分雄厚,唯獨趙懷瑾……
沒有母妃助益,更沒有外家幫扶。
後宮群狼環伺,危險無處不在,趙懷瑾能活到今天,確實令人稱奇。
我慢慢撿著棋子,一點點地捋著。
太子鬧完後沒再來過,但晉王卻來了一次,也是鬧得不算愉快,他憤憤而去。
兩虎相鬥,不問朝事的瑾王,居然也成了他們爭取支持的重心。
看來,這一場爭奪很快就會有勝負之分了。
又隔了七八日,趙懷瑾忽然問我:「過些日子父皇要去南山冬獵,你可想去看看?」
聞言,我抬頭看著他,打量他臉上的表情,然後點了點頭,「一定很有意思吧?那就去看看。」
「好。」他道。
但臨出門前,趙懷瑾的病情又加重了,他咳了幾夜,藥量也加重了一些。
睡前的藥,汪公公一定讓我送。
我手裡還有不少事,便有些遲疑。
「讓我奶娘送去可好?」也就送個藥,並不打緊的吧?
「這可不行,老人家年紀大了,手腳不穩潑了撒了豈不可惜?」汪公公一本正經地和我道,「這藥每一味都極珍貴,還是娘娘送合適。」
這話我沒法信,奶娘不行,我房裡還有年輕的丫鬟。
送藥還非我不可?
「再說,上回藥裡下毒的事,您不記得了?」汪公公道。
「您別說了,我送。」我嘆了口氣,心道你站在我這裡磨了這麼長時間,可見是很閑,你要去送,不說是書房,便是皇宮也回來了。
我敲開門,趙懷瑾正坐桌前雕一方印章,見我來含笑道:「怎麼你來了?」
我是不想來,可耐不住汪公公危言聳聽。
「藥來了,王爺趁熱喝?」
他嗯了一聲,頭也不抬地道:「我手臟,你且先放在邊上。」
我皺了皺眉,「這桌上你打磨的灰正飛著,落在藥裡就臟了。」
「這……」他為難地看著我。
我遲疑地問他:「要不,你去洗手?」
他搖頭,「這印章做成前,碰不得潮。」
一塊石頭,為何碰不得潮?我也不懂,不敢亂說,「那……我喂你?」
總不會真讓我喂吧?
「那,麻煩你了。」他轉了身子面對著我,滿面期待之色。
我頓住,心裡十分錯愕。
總覺得趙懷瑾慢慢地變得有些奇怪。
一勺藥送去,他乖乖吃了,沖著我笑了笑。
「藥甜嗎?」我問他,笑得這麼開心。
「甜的。」
他眼睛微微彎著,顯然是高興得很。
我不懂,吃個藥怎麼還開心了。
「王爺吃了藥早些睡吧。」
他不大樂意地應了一聲,含著藥指了指印章,「夫人可喜歡這塊雞血石?」
我看了一眼,沒什麼感覺,但還是順著他的話說:「喜歡的。」
他又高興起來,待我放下碗準備回去的時候,他拍了拍身邊的椅子,「夫人坐這裡,幫我遞東西吧,我忙著騰不開手。」
我手裡的事還沒做完。
東西就在他手邊,怎麼就騰不開了。
「哦。」我坐他邊上發呆。
趙懷瑾不管做什麼事,都是行雲流水賞心悅目的。
他依舊是溫潤端方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