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推了推我,忙沖著門口喊了一聲:「王爺。」
我迎到門口,扶著他的胳膊,「怎麼起來了,可是有事差遣我?」
他靜靜地深看我一眼,隨即平和下來,輕聲道:「十弟的兒子滿月,邀我們赴宴,不過也沒什麼,我自己一個人可以。」
「我可以去,您一個人我也不放心。」我請他坐下,「要準備什麼禮嗎?」
他捧著我記的賬簿看著,爾後又驚訝地看著我,「什麼?」
「要準備什麼禮嗎?」我再問道。
他點頭,客氣地道:「那勞駕你了。」
4
瑞王比趙懷瑾小一歲,但十一歲開府時就有了封號。
瑞王府富麗堂皇,和瑾王府一比,我們算是小門小戶了。
滿月的孩子很可愛,我打量了幾眼,和女眷們閑聊著,忽然聽到那邊亭子裡,幾位王爺正在說笑。
隱約聽著,他們在拿趙懷瑾調侃。
趙懷瑾也不惱,始終從容應著,無悲無喜。
我往那邊走,正聽瑞王在說藥的事,「那藥好用,保你一夜七次不在話下。」
幾個兄弟哄堂大笑。
趙懷瑾的表情本來無所謂,但看到我進來,他臉色沉了沉,和瑞王道:「莫要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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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卻不依不饒。
「什麼藥?」我裝作好奇地問道。
趙懷瑾怕我難堪,握住了我的手,搖頭讓我不要問。
瑞王卻不依不饒,畢竟他自小就習慣了戲弄多病不得寵的九哥。
「一夜七次,保生兒子的秘藥,嘻嘻。」他一臉戲謔地道。
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挽住了趙懷瑾的胳膊。
「王爺,這藥我們能要,別人說我不信,可十弟生了三個兒子了,可信度高。」
我說完,輕輕捏了捏趙懷瑾的手。
他的手指纖細修長,但卻很涼,我下意識地給他暖著。
趙懷瑾帶著笑意的眼睛,淺淺看著我們交握的手。
亭子裡突然安靜,瑞王的臉騰一下紅了,他難堪地道:「我又沒病,用不著吃藥。」
我餘光掃了一眼太子,又懵懂地回瑞王的話。
「原來如此。那十弟厲害了,三個兒子傍身,信心都足了。」
我這話,說給太子聽的。
太子就一個兒子,可比不過瑞王。
所以,他喝著茶,臉色便不大好看。
我牽著趙懷瑾的手起身,「風大了,王爺我們回家吧。」
這種應酬沒必要。
趙懷瑾含笑看著我,應景地咳嗽了兩聲,頷首道:「好。」
「九哥,待會兒我讓人將藥給你送去。」
瑞王跟著喊道:「還有,你這王妃太潑辣,休了便罷。」
趙懷瑾停下,靜靜看著瑞王,不知道為什麼,他目光明明一如既往地平和,但我卻在某一瞬,看到了寒意。
但隻是一瞬,他又恢復了平和,我想可能是我自己的錯覺。
我和趙懷瑾一起回了王府,路上他沒說話。
稍後,藥還真的送來了。一罐子煎好的藥,瑞王貼身大管事端著,等著趙懷瑾。
等我回到房裡,趙懷瑾已經喝完了。
我本想罵瑞王府大管事,但下一刻趙懷瑾就開始吐血。
「有毒!」汪公公喊著,立刻讓人將瑞王府大管事扣住。
5
毒害王爺,茲事體大。
所以我沒忍,去宮中鬧完了,又去了太子府。
「殿下,瑾王脾氣溫和,往日調侃都是無傷大雅的事,但這次是下毒,人命關天,您若不管,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遣人去殺了瑞王?」
太子驚駭地看著我。
我就是要讓太子表態。
沒道理他們四個兄弟團結和睦,卻獨排趙懷瑾。
要不好,那大家都不要好過。
回府後,御醫已經走了,說毒性不強本不致命,但奈何趙懷瑾身體弱,依舊十分危險。
趙懷瑾躺在床上,面色發白,毫無血色。
我沉聲道:「若你去了,這個仇我幫你報。」
話落,我竟然察覺到他的手指動了動,我喊了他幾聲,他卻沒了反應。
「王爺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關。」奶娘一直在哭,「大小姐,您的命太苦了。」
我倒沒有奶娘的感慨,畢竟我已早做好了守寡的準備。
盡人事聽天命。
趙懷瑾三天沒醒,太子參奏瑞王,他一帶頭,滿朝都是參瑞王的折子。
瑞王因謀害瑾王被打了一百鞭子,降為二字王,趕去了西北的封地。
他走前沖進了瑾王府。
「有事嗎?」我問他。
「你告訴九哥,他一無是處,我殺誰都不會殺他。沒好處的事,我不會做。」瑞王道。
我點了點頭。
「如果真不是你,那下毒的人就一石二鳥,既攆走了你,又毒死了瑾王。」我冷聲道。
瑞王目眥欲裂,「我知道是誰,我不會放過他的。」
他盛怒而去。
這事,如果是趙懷瑾的苦肉計就好了。
無須親自動手,就除掉了瑞王,還順便給另一位王爺樹了敵。
可惜,趙懷瑾太單純了,我有時都會奇怪,皇室怎麼會養出這麼幹凈純粹的皇子。
我讓人開始準備靈堂,御醫說趙懷瑾隨時會走。
夜裡我也睡不著,於是坐在床邊陪著。
這幾天,天氣又有點熱,我換了輕薄的白色布料。
熬了兩天,趙懷瑾沒死,我卻撐不住了,早上醒來時,自己居然躺在他身邊。
但我卻完全不記得怎麼上的床。
第二夜我做了個夢。
在夢中趙懷瑾去世了,我料理好他的後事,搬出了王府,住在一個幹凈安靜的小院中,曬著太陽看著書。
那份自由愜意舒適,讓我從夢中笑醒了。
一睜眼,正對上趙懷瑾含笑的眼睛。
他手臂枕著頭,並沒有避忌和生氣我睡在他身邊的意思,反而笑問我:「夫人做了什麼夢,笑得這麼高興。」
我怔了怔,有些心虛地咳嗽了一聲,「夢到王爺醒了,所以高興。」
「沒想到你真的醒了,真是天大的喜事。」
他卻揚了揚眉梢,視線落在我搭在椅背上,剛做好的孝服上。
「閑著無事,隨手做的。」我指了指孝服解釋,「還沒染色,明兒染個桃粉去。」
趙懷瑾忽然笑了起來。
「夫人穿什麼都好看。」他道。
我借口找大夫來,慌亂地下床走了,出去立刻讓人收了喪事物品。
等回了房裡洗漱,我才後知後覺想起來,他沒有喊我姜瑜,而是喚我夫人。
為什麼喚夫人了?
「王爺逢兇化吉,福氣無邊。」奶娘最高興,因為我不用守寡了。
我有些為難地看著十幾套孝服。
6
看樣子,趙懷瑾是熬過了這一關。
連御醫都驚訝地說是吉人天相,沒敢把功勞攬在身上。
我隻能默默地將孝服壓回箱底。
趙懷瑾要去宮中謝恩,我昨天見他氣色還不錯,但今天早上起來,居然又蒼白幾分。
「能走嗎?」我問他。
「能撐一撐。不過,路上可能要勞煩夫人,攙著我些。」他滿含歉意地道。
「沒事,我應該做的。」我扶著他上了馬車,給他搭上毯子。
馬車顛簸起來,他有些搖搖欲墜的樣子。
「要是不介意,靠在我肩頭也行。」我擔憂地道。
「行嗎?」他問我。
我點頭。
他徐徐將頭靠在我右肩,我左手便環過去扶著他。
「夫人累不累?」他問我。
我搖頭,「不累,應該做的。」
他輕嗯了一聲。
進宮後,聖上見了他,還親自喊御醫來詢問,瑞王的母妃來時氣勢洶洶,可看到趙懷瑾吊著一口氣的樣子,她又泄了氣。
趙懷瑾太無辜了。
這一次,聖上賞了不少東西。
出宮的時候見到了太子。
「我的事給太子添麻煩了。」趙懷瑾道,「我也沒怪十弟,他從小鬧著習慣了。」
太子擺了擺手,「你就是太仁厚了,才養得他無法無天。」
趙懷瑾面露尷尬地笑了笑。
太子看著他,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搖了搖頭走了。
我牽著趙懷瑾的手,半扶著他,回頭看了一眼太子。
聖上生了十六個兒子,但活下來並成年的,隻有五位。
太子是嫡長子,在他之下有行三的晉王,行六的寧王以及行九和行十瑾王和瑞王。
瑞王懷疑給趙懷瑾下毒的人是寧王。
回去的車鋪上了褥子,趙懷瑾強撐著不躺,我扶著他道:「顛簸起來是不大舒服,你的頭枕著我的腿也行。」
「可以嗎?」他問道。
「沒事,我應該的。」我道。
他大約是真的撐不住了,也沒有客氣,但頭真的落在我腿上時,馬車裡的氣氛,忽然就變得有些微妙。
我的心情也跟著復雜起來。
「夫人。」他忽然出聲。
我應了問道:「怎麼,是哪裡不舒服嗎?」
他抬眸看向我,我也低頭看著他。
「夫人喜歡什麼?」
我一頓,「愛好嗎?」
「顏色,配飾,飲食喜好……」他羅列了很多。
我對身外之物要求不高,隨意道:「喜歡淺色吧,配飾倒無所謂,平日裡戴的也不多。至於飲食,我不挑的。」
我說話時他一直看著我,很認真地在聽。
他看人的目光極其專注,若是陷在其中,就會有一種,他的眼中有你且隻有你的錯覺。
於是我錯開了視線。
「淺色的,」他重復了一句,若有所思,「我記得庫房有江南來的布料,夫人肯定喜歡。」
我沒客氣並道了謝。
他說得隨意,我以為隻是普通的料子,畢竟過去十多年他府中並沒有女子。
可東西送來的時候,我著實驚了一下。
十二匹布料,各式各樣的淺色且都很珍貴,頭飾從金到玉從繁復華麗到清麗秀雅,擺滿了一張羅漢床。
我錯愕地看著他。
「咳咳,」他眼底劃過笑意,「存了很久,得虧有你,它們才能重見天日。」
我哭笑不得。
我以為趙懷瑾不富裕,畢竟他不得寵又沒當差,隻靠府中那些產業,應該隻能度日。
現在看來,他的日子過得並不拮據。
睡前,我在我的嫁妝裡,尋了一匹男子的布料,想給他做件秋天的長褂。
便捧著布料去找他。
剛出院子,便聽到隔墻汪公公在低聲訓誰。
「去交代清楚,娘娘下午得的十二匹料子和頭飾,鋪子裡都不許再賣,若叫娘娘知道是現買的,拆了你的骨頭。」
「一忙就忘了,現在就去。娘娘她不出門,肯定不會知道的。」
汪公公沒接這話,頓了頓又訓道:「辦事機靈點,雜家要是打板子,也先讓你屁股開花。」
小內侍嘻嘻笑著,喊著師父息怒,兩人漸行漸遠。
7
我試圖去理解,趙懷瑾為什麼要給我買東西。
是因為歉疚嗎?
肯定是。
他身體不好,又不能給我留下子嗣,心地善良的他對我存了愧疚。
但我想告訴他,他並不欠我的。
人與人的情誼最沒定數。所以,不付出便沒有失望,不索取便無須愧疚。
但我還是在院中站了許久。
說不清為什麼。
許久之後我重重嘆了口氣,還是去找他了。
「這樣的藍,不知王爺可喜歡。」
他原是躺著的,這會兒坐了起來,看著布料揚起了眉梢,「給我的?」
「嗯。」我沒提方才的事,隻當不知道,「王爺若是不嫌棄,我想給你做身衣裳。」
「親自做嗎?」他問道。
我點了點頭。
我做衣服的手藝還是可以的,往年我都會和奶娘在成衣鋪子接著活做,賺點銀子貼補。
「不嫌棄。」他下了床,站在我面前,面頰微紅,「要量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