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厭垂下眼睫:“會被罵。”
夏枝野:“……”
會被罵麼。
宋厭喝醉了的表現明顯是回歸幼童時期的潛意識,會被罵,難道是小時候有人喂飯,宋厭如果鬧點小脾氣就會被罵麼。
光是看宋厭現在的樣子,就不難想象他小團子時期該多漂亮,不放在手心裡疼就算了,怎麼還會被罵。
宋厭小時候過的到底是什麼日子。
夏枝野很想問。
他也知道宋厭現在這種狀態,他問什麼都能問出來。
可是宋厭是個自尊心和自我領地意識很強的人,如果他不是真心想說,自己卻冒昧問了,就顯得太不尊重人了。
於是到底沒說什麼,喂宋厭喝完粥後,哄他刷了牙,洗了澡,在浴室外等著替他吹完頭發把他送回床上後,正準備自己去洗漱,衣角就被拽住。
回過頭,宋厭頂著一頭溫順趴著的頭發,裹著被子,仰著腦袋:“一起睡。”
很難想象和那個動不動就一腳把他踹下床的漂亮酷哥是同一個人。
夏枝野語氣軟了些:“我洗完澡就回來一起睡。”
“不要。”宋厭小朋友很倔強,“現在就要一起睡。”
“我不走,就去洗個澡。”
夏枝野耐心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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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厭卻難得的固執:“我不要晚上一個人呆在房間裡。”
“開著燈的,不黑。”
“不要。”
宋厭緊緊攥著夏枝野的衣角,唇角微抿,與其說是在耍賴撒嬌,不如說是像在怕夏枝野把他一個人扔下一樣。
是極度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夏枝野嘆了口氣:“行吧。”
然後就掀開被子上了床。
順手關掉床頭的壁燈的時候,一向討厭別人觸碰的宋厭竟然主動地蹭了過來,摟住夏枝野的胳膊,把頭埋到他頸間,輕輕蹭了蹭。
這種類似於小動物討好般的依賴行為,讓夏枝野的心瞬間就軟成了一灘水。
誰說宋厭大少爺脾氣的,明明就是個小可憐。
正準備摟過他哄哄,下一秒,宋厭就挪開了腦袋,然後嫌棄地扔出一句:“好臭。”
夏枝野的手僵在半空:“……”
也不知道是誰不準我洗澡的。
沒良心的小東西。
·
隻有傻子才會喜歡傻子,有些人活得太聰明,所以他們不配喜歡你。
宋厭醒來的時候,依稀記得這麼句話,可是再往深裡想,就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頭昏得厲害,翻身想繼續睡,卻一腳踹上一條硬邦邦的大腿。
然後就僵在那兒,一動不動了。
夏枝野半撐起身子,支著腦袋,看著他,唇角微彎:“還裝睡?”
宋厭掀起眼皮,一臉不善:“我怎麼在你家。”
夏枝野一抬眉:“不是你自己昨天晚上非要和我一起睡?”
宋厭:“?”
“如果你想不起來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回憶一下。”
“……”
宋厭對自己的酒量有點逼數:“不用了。”
說完翻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起身下床。
夏枝野問:“不再睡會兒?”
宋厭穿著衣服:“嗯,趕飛機,時間來不及了。”
夏枝野:“……”
感受到夏枝野微妙的沉默,宋厭才想起來這個借口好像以前用過,又補了句:“這次不是去馬達加斯加,是回北京。”
夏枝野想起宋厭昨天接的電話:“回北京過中秋?”
宋厭:“嗯。”
看宋厭不想多說,夏枝野也沒多問。
等宋厭洗漱出來後,就看見夏枝野倚在門口,手裡拿了個飯盒:“奶奶自己做的桂花月餅,帶上嘗嘗。”
宋厭順手接過塞進書包:“替我謝謝奶奶。”
說完匆匆往門外走去。
夏枝野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宋厭剛想問他又要幹嘛,手裡就被塞進一把傘:“外面下雨了,路上注意安全。如果在北京玩得不高興,就早點回來,我一直在家,哪兒都不去。”
聲線一如既往的散漫,卻好像多了些什麼。
宋厭沒聽出來,又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從小在北京長大,熟門熟路還有家人朋友,夏枝野沒事擔心他在北京的事情幹嘛。
但還是隨口應道:“行。”
·
飛機晚了點,到北京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來接他的是宋家司機:“先生和夫人已經帶著小少爺去覃家那邊了,我送您過去。”
宋厭沒什麼興趣:“不用,直接回家。”
司機為難道:“先生讓我一定要帶您過去。”
宋厭不知道他們一家人在覃家團團圓圓過中秋非把自己這個外人叫過去幹嘛。
但司機也是拿宋明海的錢給宋明海辦事,自己可以想不去就不去,他們卻沒法交差。
於是最終車子還是緩緩向某所大學校園的院士住宿區行駛而去。
覃家的老先生老夫人早年都是知識分子,後來老夫人行至院士,老先生辭職經商,事業做得紅火,名聲也好。
正好膝下獨女看上了大自己七歲白手起家的商界新貴,兩方一拍即合,就訂了婚。
你借我的名,我借你的利,也算段美好佳緣。
如果不是他們訂婚的日子就在宋厭母親死了三個月後,而那時覃清已經有了兩個月身孕的話,就連宋厭都覺得這樁婚事沒什麼可指摘的。
但說實話,宋厭不恨覃清,甚至連討厭都說不上。
可能是因為從覃清嫁過來後,他才知道原來不是所有夫妻吃飯的時候都會摔盤子摔碗再打兒子一個耳光,也不是所有母親都會歇斯底裡發瘋,動不動就拿著刀要帶上兒子同歸於盡。
也會有人給他開家長會,給他按時按點添置衣服,問他有沒有生病感冒,不說中間到底有多少真情,起碼不用在和家裡女主人獨處的時候,擔心自己隨時可能或死或傷。
所以他對覃清一向還算客氣禮貌,隻是單純地厭惡宋明海而已。
到了覃家的時候,晚宴已經開始。
宋樂樂一看見他,就衝過來一把抱住:“哥哥,我好想你啊。”
宋厭剛抬起手想摸摸他的腦袋,覃老夫人就招呼道:“樂樂,快過來,別打擾哥哥,姥姥給你剝蝦。”
努力做得自然,神情中卻是掩飾不住的緊張,像是下一秒宋厭就要把宋樂樂吃了一樣。
宋樂樂也才剛到十歲,屁都不懂的小孩兒,哪裡明白大人的這些,聽見姥姥叫他,開開心心地就跑過去了。
宋厭抬到一半的手落空,沒說什麼,自然垂下,順勢落座。
宋明海也沒抬頭看他一眼,就問:“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宋厭:“高考後吧。”
“你打算就在那個破地方讀完高中?”
“不是你讓我去那兒的嗎。”
“我讓你去,是讓你反省自己的錯誤。”
“那抱歉,我暫時還沒發現自己的錯誤。”
餐桌上的氣氛有些冷,沒人敢開口說話。
少時,宋明海終於抬起頭,用一種審視的眼神睼向宋厭:“因為嫉妒同學,就把同學從三樓陽臺推下去不算錯誤?”
宋厭低垂著眼睑,沒什麼情緒:“我說過很多次,我沒有。”
“所以尚唯是自己跳下去的?”
“我也回答過很多次,是,你信嗎?”
宋厭抬起眼眸,迎上宋明海的視線。
短暫的沉默。
宋明海冷笑一聲:“果然和你媽一樣。”
果然和你媽一樣。
陰鬱孤僻,敏感善妒,滿口謊言,心理扭曲。
這些話,宋明海曾經一字不落地對他說過一次。
宋厭握著筷子的指節用力得泛出青白。
可是看了一眼覃清緊張不安的表情,又看了一眼宋樂樂害怕無辜的眼神,他最終還是選擇平靜地放下筷子,拎起書包:“你們慢用,我吃飽了。”
說完起身走到玄關。
身後宋明海冷冷道:“你敢出門,我就敢停了你的卡。”
宋厭想都沒想,直接掏出那張黑卡,放到玄關處的櫃子上,擰開把手,徑直走進萬家團圓獨自的夜裡。
·
沈嘉言來接宋厭的時候,就看見天上掛著滿滿的圓月,人間點著萬家的燈火,而地上就隻有一個宋厭孤零零的站在路邊。
路燈昏黃老舊,在夜裡切割出一片還算暖色調的光束。
宋厭卻站在光束之外,隻穿了一件很薄的外套,夜風兜起衣擺,顯出少年獨有的纖韌清瘦的輪廓。
在北方入了秋的夜裡,看上去有種格格不入的孤獨。
他嘆了口氣,走過去,問:“又和你爸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