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唐慎來到垂拱殿外時,殿外早已聚齊了諸多官員。
唐慎看見王溱,走到他身邊。兩人對視一眼,王溱以食指抵唇,輕輕地“噓”了一聲。唐慎垂下眼睛,走到王溱身後,不再多言。
待到日落西山,明月高懸,大太監季福從垂拱殿中走出。
太監尖細的嗓音在黑夜中無比刺耳:“宣左相徐毖、右相王詮觐見。”
徐相和王相立刻動身,進了垂拱殿。
小半個時辰後,二人面色各異地離開大殿。
徐毖道:“都散了吧,陛下龍體抱恙,不必等著了。”
百官齊聲道:“是。”
離開皇宮後,唐慎和王溱立即來到右相府。
王詮見到他們,苦笑一聲,道:“我知道你們是來說什麼的,可是要問,我與那徐毖進去後,都說了什麼,聽了什麼?自然不會瞞著你們。你們與我來。”
二人隨著王詮來到書房,隻見王詮在書架上按了按,接著取出一個精致小巧的盒子。
王溱目光一動,他抬眼道:“裡面放著的……”
王詮:“是,正是傳位詔書。”
唐慎心中一驚。
王詮接著道:“這盒子在我手中,但瞧見上頭的鎖了嗎?鎖的鑰匙,在徐毖那裡。所以這盒子裡頭到底寫的是什麼,我不知曉,左相也不知道。”王詮嘆息道:“誰能想,皇帝會有這樣的準備!”
傳位詔書,同時有徐毖、王詮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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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乃是敵黨,若是其中一方想作亂,必然瞞不過另一方。
此外,新帝登基,二人都有從龍之功。哪怕到了新帝年間,一方想壓過另一方,也並非易事。簡單的一個舉措,就將王黨先前苦心經營、廢貶餘潮生一事,幾乎作廢一半!
王溱不由笑了。
王詮:“你竟還笑得出來?”
王溱反問:“那我該如何,哭麼?”
王詮無語地瞥了他一眼,長嘆道:“唉,不知此事,是好是壞,也不知陛下還能撐上多久啊!”
唐慎見這話聽進了心裡,第二日,他不動聲色地來到勤政殿,偶遇了當日在勤政殿當差的起居郎。
此人姓齊,是開平三十六年的狀元。去歲十一月剛當上起居郎,還沒當上幾天,就碰上皇帝大病,自此便守著昏迷不醒的皇帝,終日記不上什麼東西。
“下官齊逢,見過右侍郎大人。”
唐慎輕輕“嗯”了一聲:“是要去宮中當差?”
齊逢:“回大人的話,是。”
唐慎不再多說,讓開一路,讓這齊逢先走。齊逢先是錯愕,接著感激不盡,加快腳步趕緊去宮中了。
趙輔醒來後,隻見了徐毖和王詮二人,連著兩天,沒再見任何人。
有官員猜測或許皇帝這一次能和兩年前一樣,化險為夷,平安度過。然而唐慎知道,周太師一直守在京中,沒有離開,或許趙輔是真的熬不過這個春天了。
二月十七,趙輔召尚書左僕射王溱、勤政殿參知政事蘇溫允入宮觐見。
二人並非同時入宮,蘇溫允出宮時,正巧與王溱迎面撞上。
蘇溫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王大人面色從容,淡定不迫地進了宮。到晚上回到府中,王唐二人用完飯,王溱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咔噠一聲,隨手放在了桌上。
他這動作實在太過自然,唐慎沒覺得有哪裡不對,他也隨意看了過去。
當看清桌上那東西後,唐慎神色大變,一把將那東西抓起來。
“這是什麼?”
王溱悠然一笑:“免死金牌。”
唐慎:“……”
他當然知道是免死金牌!
原來電視劇裡都是真的,世界上真有免死金牌,還做的能讓人一眼就瞧出來是免死金牌!
唐慎想了想:“今天進宮面聖,皇上給的?”
王溱輕輕頷首。
唐慎嘴角一抽,把東西扔回桌上。他想起一件事:“你說今天陛下一共召見了你和蘇溫允兩個人進宮,他給了你免死金牌,那給了蘇溫允什麼?”
王溱:“為何一定是給蘇溫允什麼?”
唐慎:“啊?”
王溱微微蹙眉,作出關懷天下、憂心忡忡之模樣:“我王子豐兩袖清風,日月可鑑,一心為國,舍生忘死。正因如此,才得了這塊免死金牌。或許那蘇溫允不曾得任何東西,反而是皇上和他要了什麼東西呢?”
唐慎:“……”
真是不要臉到了極致!
蘇溫允到底有沒有得到什麼東西,別說唐慎,連趙輔的貼身太監季福都不知道。
進宮面聖第二日,蘇溫允就動身去了幽州。
沒過幾日,王霄從西北來信,送到唐慎手中。唐慎拆開一看,頓時失笑。
遼國二皇子耶律舍哥登基後,先鏟除異己,整肅超綱。此番耶律舍哥能登基,全倚仗南面官的大力支持。於是登基後,耶律舍哥大舉提拔南面官,改變了遼國朝堂上部落貴族把持大權的局勢。
遼國內憂外患不斷,正是煩擾之際。
忙了一個多月,耶律舍哥才想起一件事。他叫來跟隨自己多年的心腹,曾經的析津府左丞,如今遼國王子太保蕭砧。遼國新帝低聲詢問他:“朕記得,你認識一個宋國茶商。”
蕭砧肥胖的臉上頓時落了一滴汗下來:“是,臣確實認得一個宋國茶商。”
耶律舍哥秀氣的臉上露出一個陰冷的笑容,他柔聲道:“那茶商有個兒子。”
蕭砧抬起頭,驚訝道:“陛下還記得那茶商的兒子?”蕭砧露出遺憾的神色,“那茶商名為喬九,是個精明能幹的商人。去歲他兒子於老家病逝,喬九傷心過度,早就回家鄉了。自那以後,臣就沒再見過喬九。”
耶律舍哥錯愕地怔在原地。
蕭砧雙目清明,目露憾色。
耶律舍哥盯了他許久,不吭一聲。
蕭砧被看得頭皮發麻,也不敢言語。
良久,耶律舍哥道:“下去吧。”
“是。”
耶律舍哥當然不回信蕭砧的一面之詞,雖說蕭砧沒理由做欺君之事,但耶律舍哥依舊私底下派人去調查了一番。查出來的結果確實和蕭砧說的一樣,那宋國茶商去歲就離開了遼國,沒再回來過。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因為兒子病逝了才走,但他著實是消失不見了。
遼帝閉上眼,回想起曾經的驚鴻一瞥。
再睜眼後,耶律舍哥神色淡漠地搖搖首,將那點殘留的旖旎心思全都忘得一幹二淨。
這一次蘇溫允去幽州,為的就是把喬九撤下,在遼國重新布局。
喬九雖然走了,但蕭砧這枚棋子早已被他們安插在耶律舍哥身邊。蕭砧做過無數叛國的事,一旦事發,耶律舍哥定會將他千刀萬剐,他已經上了這條“賊船”,沒有回頭路了。
蘇溫允將事情安排妥當後,對王霄道:“這次或許是我此生最後一次來西北,往後便看你們的了。”
王霄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禮:“下官領命。”
要不是王霄來信說,唐慎都不知道,遼國那邊還發生了這麼多事。
二月底,蘇溫允回京,李景德也跟他一起,回到了京城。
李景德回京第二日,就被傳召入宮面聖。
據說那日徵西元帥是紅著眼眶離宮的,誰也不知趙輔在殿中與他說了什麼,但自那以後,他便鎮守西北,此生沒有離開。
皇帝在宮中養病,唐慎在工部與工匠們繼續改良籠箱。
開平三十七年,三月初六,皇帝突然病情好轉,能下床到御花園中走動。
次日下午,趙輔召見唐慎,於垂拱殿中觐見。
唐慎穿著簇新的官袍,低著頭,被太監領著進宮。
唐慎進殿時,趙輔竟然沒有躺在龍榻上休息,而是坐在龍椅上,翻閱一本書籍。
唐慎行禮後,趙輔道:“你們都下去吧。”
偌大的垂拱殿中,倏然隻剩下了趙輔與唐慎二人。
唐慎目光微動,但他沒有輕舉妄動。這些天來,到垂拱殿中面聖的官員,大多是單獨面聖,沒有其他人在場。
皇帝這是在吩咐後事了。
唐慎依舊微微弓腰,趙輔微笑著看他,聲音低緩,但與往日不同的,這次的低緩是因氣息不穩,略顯虛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