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溱長長一揖:“多謝四叔叔。”
“你啊,還有二哥,可真是我王家三百年來最大的敗家子了!”
嘴上說著責罵的話,王慧的臉上卻是笑容。
王溱所做的事,唐慎自然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王溱真正想要的不是弄出一個“幫著百姓方便方便取換錢財”的地方,而是要“以紙代幣”!
大宋的錢荒,無非是因為兩點。
第一,是貴金屬稀少,原材料不夠,錢幣自然鑄造不多。
第二,便是世家大族的壟斷。世家大族將大量的黃金白銀都私藏起來,長此以往,會導致富人越富,窮人越窮,惡性循環。
王溱要做的,是將錢財從世家大族手中搶回來,再加上年年積累,以充足的底子充盈國庫。此後,真正做到以紙代幣。百姓不僅僅認銅錢,更認大宋銀契莊的紙幣。
然而這一切,還是路漫漫矣。
唐慎如今在晉州看到這座大宋銀契莊,他既感到欣慰,又覺得王溱太辛苦了些。
“師兄是真的不容易啊!”
在心中感慨一番,唐慎又想到:我又哪裡容易呢?
他笑了笑,沒再多說,來到工部。
臘月,唐慎回京。盛京不同南方,早已被大雪覆蓋。這幾日百官沒有上早朝,因為趙輔的頭疾犯了。這幾年每到寒冬,趙輔常常會頭疾發作,嚴重時還會昏迷不醒。
隻是誰也想不到,這一次竟會如此來勢洶洶。
欽天監監正李肖仁帶著九位弟子,於登仙臺中為皇帝做法祈福。
Advertisement
臘月初九,三匹快馬自盛京而出,向姑蘇、既州和涼州而去。三位皇子在家中接旨,三人聽了旨意,皆是大驚。
趙輔竟然早有寫下詔書,若是有一日他十日不醒,便將三個皇子召回盛京.
三個皇子第一想到的都不是關心趙輔的龍體康危,而是意識到:難道,他們即將要做皇帝了?
三人回到盛京,很快都知曉了自己另兩位兄弟也回來了。
若是放在從前,他們定然會各自運作,為自己繼承皇位謀取更大勝算。可兩年前那次宮廷政變真將他們搞怕了,他們怕極了這是趙輔又一次的心血來潮,這又是自己父皇的一次陰謀。
兩年前的正月宮變,他們至今不知道所有真相。但他們從中明白了一個道理——
他們那位父皇,是真的無情冷血至極!
三人既擔憂又雀躍,擔憂的是這次會不會又是個陰謀,自己兩位兄弟會不會成了太子,甚至皇帝。雀躍的是……為何不能是自己成了皇帝?
一晃二十三天過去了,臘月廿三,往年到這時,應當百官準備休沐了。可今年皇帝病重不醒,群臣皆去天壇為皇帝祈福。眼見雪越下越大,天氣越加寒冷,皇帝也沒有要醒的意思。許多官員都隱隱察覺到,皇帝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臘月廿四,唐慎輪值進宮。哪怕趙輔沒有醒,每日勤政殿都會去一位三品高官,在福寧宮外等候。
唐慎穿著厚厚的棉衣,站在福寧宮外,站了整整一天。
大太監季福端著一碗熱湯,親自送出門外,遞給唐慎:“唐大人可真是辛苦了,嘗口熱湯吧。”
唐慎立刻雙手接過:“多謝公公。”
季福道:“今日早晨就開始下雪,下了整整一天,可比昨天還要冷上許多。”
唐慎:“陛下的情況可好些了?”
季福臉色僵了僵,他朝唐慎輕輕搖頭,以眼神示意他:莫要再問了。
那便是情況很糟了。
唐慎啞然不語。起初他也有猜過,這一次趙輔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顯然,趙輔是真的重病不起了。
趙輔時日無多了……
唐慎心中隻感到悵然一片,說不出什麼感受。
忽然,隻見茫茫大雪中,一抹黑色的影子從垂拱殿的宮道前大步走來。冷黑色的披風隨獵獵寒風錚然起舞,他穿著一身甲胄,腰間系著玄鐵長劍,一手搭在劍柄上,大步軒昂地快速走來。這人雖已年邁,卻走得極穩,很快便走到福寧宮前。
來人站定後,一個掃視,鷹隼般的目光在唐慎的臉上落了一瞬,又很快移開。他氣勢滔天,那環顧全場的一眼,便如血海地獄,滿是白骨入目,在場所有人都窒了呼吸。
唐慎嘴唇翕動,望著眼前這個白發蒼蒼卻凌然如劍的老將軍,忽然,他意識到了這人是誰。
皇宮中,除了御林軍,誰也不可持劍入宮。
然而,有一人可以。
季福尖著嗓子賠笑道:“奴婢見過天下兵馬大元帥,太師是何時回京的。”
周太師開了口,聲音如他這人一般,冰冷似寒鐵:“快馬加鞭,剛剛才抵達京城。聖上如何了?”
季福小聲回應。
周太師沉默片刻,他巍峨的身軀好似一座巨山。“帶老夫進去吧。”
“是。”
周太師大步邁入福寧宮中,他走過唐慎的身邊,唐慎立刻俯身作揖行禮。周太師望了他一眼,沒有開口,就這般走進去了。
殿門吱呀一聲悠悠關上,唐慎雙手捧著那碗已經涼掉的熱湯。
他抬頭望著天空中紛紛灑下的白雪,心中想到:二十五天了,這是第一個進了福寧宮的官啊。周太師是官嗎?
是吧。
第152章
周太師進了福寧宮, 旁人便不得再入。連季福都站在唐慎的身邊, 在外頭候了一刻鍾, 福寧宮的殿門便從裡頭打開了。
季福連忙走上去,賠笑道:“太師,官家可曾醒?”
“未曾。”
自然是沒有的, 周太師隻是個人,又不是神。趙輔昏迷了這麼多天,哪能他一回來就給醒了?也不知季福為什麼要問這話, 他露出關切愁苦的神色:“官家已經昏睡不醒二十餘日, 太師,這可如何是好, 奴婢隻是個太監,沒個主意。不過奴婢總想著, 官家是上天庇佑的真龍之子,定然會無礙的。”
周太師望了他一眼, 聲音鏗鏘有力:“自然如此。”
季福因為一直在笑,臉都快笑僵了。終於周太師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看向一旁的唐慎。
唐慎早就做好準備, 他作揖行禮, 恭敬道:“下官工部右侍郎唐慎,見過太師大人。”不用周太師主動問,唐慎直接將自己在這兒的原因一五一十交代了一個清楚:“陛下昏睡多日,勤政殿每日都會派官員來福寧宮外守著,今日輪到下官。”
周太師一手扶著腰間長劍, 身姿威武軒昂,說道:“老夫曾聽景德說起過你。”
唐慎:“下官與李將軍有過幾面之緣。”
周太師又與唐慎吩咐了幾句,幾乎都是長輩對晚輩的問話,並沒體現出一絲喜惡。如同來時一般的突然,這位天下兵馬大元帥一步邁入雪中,長靴在雪地裡踩出一個個深深的腳印。
白雪落滿他的披風,長風而入,獵獵作響。
季福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脯,和唐慎說笑了兩句,就又進了福寧宮。
一片雪花自屋檐外飄轉而下,唐慎伸出手,接住了它。掌心是溫熱的,很快雪花便融化。唐慎再抬頭時,周太師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大雪中,再也瞧不見了。
周太師突然回京,這可不是小事,一下引起多方關注。
唐慎也好奇得很,但如今王溱遠在金陵,還沒回京,他也沒處去問。直到臘月廿七,王詮的夫人過壽,他派人邀唐慎到府上用飯,飯後,王詮將幾位心腹都喊去了書房。
王黨中堅幾乎都聚齊在這小小的書房中了。
唐慎倒是不算,他並非王黨,隻是他身份特殊,所以王詮也喊了他來。
眾人聚齊後,王詮品了口熱茶,先道:“周太師回京,諸位如何看待?”
眾人紛紛發表意見。
“太師與陛下相伴多年,陛下做皇子時,師從的是當時的文淵閣大學士李莫合。但是李大學士早在三十年前就病逝了,對陛下而言,太師才是真正的良師益友。此次陛下的頭疾來勢洶洶,怕是真的到了危機關頭,太師才會回京一見吧。”
“下官也覺得如此,此次聖上怕是真……”
說話點到為止,大家卻心知肚明。
王詮看向唐慎:“聽聞周太師回京那一日,是景則你在宮中當值?”
眾人齊刷刷扭頭看向唐慎。
唐慎站起身,微微作揖:“是。那日正輪到下官在福寧宮外守著,恰巧就碰上了太師。”
“唐大人可覺得有何異樣?”
唐慎:“並無異樣,太師進入福寧宮後,隻待了一刻鍾功夫,便出來了。”
有官員嘆息道:“那是自然,陛下昏迷不醒,太師看了又能如何,難道還坐在床邊枯等麼?”
唐慎:“但太師也未曾表露出太過悲痛欲絕的模樣。”
王詮雙目一亮:“如何說?”
唐慎將那日的情形仔細推敲一番,他推測道:“太師回京,自然不會僅僅是來見陛下一面。太師常年在外徵戰,與陛下君臣兩知,從無罅隙。若是陛下的身體真如諸位大人所說,藥石無用、無力回天,太師也定然會心神勞傷。但從太師的模樣話語來看……似乎還有轉機。”
王詮:“如何轉機?”
唐慎啞然無言,這個他可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