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尚:“昨日我已接了旨令,即日起就要去姑蘇府,擔任姑蘇防御使了。”
唐慎動作一頓。
趙尚:“姑蘇府似乎是唐大人的家鄉?”
“正是。”
“那還勞煩唐大人多多照料了。”
唐慎立即放下筷子,起身作揖:“下官不敢。”
三人相談甚歡,到天黑時,才分頭離去。
唐慎哪裡不懂趙尚的用意?
趙瓊不會平白無故地邀請唐慎,還特意邀請趙尚,將二人聯系在一塊。今日這一宴,是趙尚特意請了趙瓊,讓他做的一番晚宴,為的就是和唐慎打近關系。
“原本我隻以為,他是為了拉攏我,甚至拉攏師兄。如今看來,恐怕與那姑蘇防御使的官職也有關系。”
然而唐慎是個忠貞的皇黨,宴席上趙尚屢次暗示,他都巧妙地避了過去,當作不聽不見。
比起一個二皇子,唐慎更相信自家師兄。
入了九月,天氣炎涼,三位皇子也啟程離京了。
到了秋天,趙輔的頭風忽然犯了,連著十來天不能早朝。三位皇子剛剛離京,趙輔又突然犯病,朝堂上議論紛紛,鬧得人心惶惶。所幸到了九月中旬,趙輔就清醒過來,他躺在床上沒有精神地聽群臣匯報朝政。
唐慎身為諫議大夫兼銀引司右副御史,他帶著折子面見趙輔。趙輔屏退旁人,問道:“遼國的事,如何了?”
唐慎一一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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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輔終於露出滿意的神色:“善。景則總是懂朕的心意,不叫朕憂心。”
唐慎誠惶誠恐道:“臣為陛下辦事,自當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趙輔笑了,他讓季福拿了一盤御賜的點心,賞賜給了唐慎。唐慎接下這盤江南名點,恭恭敬敬地離開了垂拱殿。不過他離宮時,又碰到了蘇溫允。兩人在宮門口相遇,皆是停下腳步。
唐慎知道,趙輔嘴上誇他辦得好,卻不可能真正隻聽他的一面之詞。蘇溫允今天來,恐怕也是來匯報幽州情況的。
唐慎神色淡漠:“下官見過工部右侍郎大人。”
蘇溫允:“唐大人,別來無恙。”
唐慎:“多謝大人關懷,下官身體康健。”
兩人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敷衍地客套完了,就各自離去。蘇溫允的目光在唐慎手中的御膳上停留了一瞬,他剛走出去兩步,就忽然停住腳步。豔麗的臉龐上閃過一絲玩味的神色,蘇溫允回過頭,喊住唐慎:“唐大人。”
唐慎停步,回身看他。
蘇溫允話中夾棍,諷刺地笑道:“唐大人今年似乎加冠了吧?”
唐慎不明所以:“是。”
“竟然已然及冠了?”蘇溫允做出誇張的震驚表情,他感嘆道:“沒想到唐大人已然加冠,卻還想個幼童一般,做了什麼事都要大人給你處理幹淨。先前在幽州時,你曾斥責於我,說我誤解了一些事,我險些還被你糊弄過去了。如今看來,怕不是欲蓋彌彰吧。爾等之間的濃情厚意,斐然真是望塵莫及啊。”
看著唐慎錯愕的神色,蘇溫允哈哈一笑,心頭愉悅,轉身大步離去。
這話不啻驚雷,砸在唐慎的心頭,砸得他一個五雷轟頂。
唐慎隱約明白了蘇溫允的意思,可他完全不懂,蘇溫允怎麼又突然說起王子豐壞話。還有,什麼叫王溱給他“處理幹淨”?他做了什麼事,需要王溱給他擦屁股的?若真有此事,為何王溱不說,輪到他蘇溫允來點明?
唐慎回到家中,苦思冥想,忽然他福至心靈,雙目圓睜。
“……王子豐!”
第119章
唐慎來到刑部, 直接找上今夜當值的刑部官員。
當差的刑部官員是一位詹事郎中, 為六品官。見了唐慎, 他立即行禮,為唐慎找來官差,要尋那前幾日下牢的金陵府飛騎尉崔曉。官差領了命很快去牢房裡提人, 不消片刻,他便趕了回來,道:“回大人的話, 那崔曉前幾日在牢中自決, 撞牆死了。”
詹事郎中一愣,道:“我想起來了, 原來前幾日死的犯官就是這個崔曉。”他對唐慎愧疚地說道:“大人來得太不湊巧,這崔曉已經死在了牢中。大人不知, 刑部大牢裡自決的犯官雖說不多,但也不是非常罕見。這些犯官大多在外面錦衣玉食, 到了牢中,哪裡能受得了這種苦,所以偶爾也會有人了結性命, 自決去了。”
唐慎心裡驚起驚濤駭浪, 表面卻十分鎮定。他淡然道:“原來如此,既然崔曉已經死了,本官便也不用再留意他了。趙大人莫用送了,先行告辭。”
“是。”
這詹事郎中親自送唐慎出了刑部府衙大門,唐慎坐上轎子, 轎簾放下後,他嘴唇一抿,手指輕輕震顫起來。
崔曉死了。
崔曉竟然死了!
十日前,唐慎親自將他送到了刑部大牢,可如今才不到半月,他就死在了牢中。
或許真有官員是因為受不了牢獄之災,自戕身亡,但哪來這麼湊巧的事?
唐慎向來知道,隻有死人的嘴是最牢靠的。知道唐慎曾經拜師梁誦的人極多,連趙輔都說不定知道。但這崔曉知道多少內幕,卻是唐慎無法掌控的。他不信任崔曉,於是將他送進刑部大牢,將這個人抹去。唐慎不是沒想過暗地裡弄死崔曉,可一來是他在刑部沒有太多力量,難以做到;二來是他下不去這個手。
崔曉貪墨一案,已經經由大理寺審案,送歸刑部結案。
他罪不至死。
可他如今卻真的是死了。
夜幕中,一頂深色轎輦緩緩穿過正門大街,向著城東而去。轎夫抬著轎子走到蘇坊橋時,一道低緩的聲音從轎中傳了出來:“去戶部尚書府。”
轎夫一愣,道:“是。”
所幸探花府和尚書府離得近,也是順路,轎夫們抬著轎子就改道去尚書府。但才走了不到半裡路,唐慎又掀開轎簾,道:“去前門大街,觀止齋。”
轎夫們又隻得改道去觀止齋。
等唐慎從觀止齋裡出來後,才再去尚書府。
尚書府的管家沒想到唐慎今晚會來,但唐慎時常來見王溱,所以管家也沒多驚訝。他親自領著唐慎進府,道:“唐公子來得巧,公子正在府上,正在用飯。”管家的目光在唐慎提著的木盒上停了一瞬。
王溱早就聽僕從說唐慎來了,他擱了筷子,坐在餐桌旁笑吟吟地等著他。
見到唐慎還帶東西來了,王溱輕挑一眉,問道:“小師弟盒中裝的是何物?”
唐慎把木盒交給管家:“師兄不若猜一猜。”他轉首對管家吩咐道:“勞煩管家,先行為我保管。”
王溱命人給唐慎多支了一雙筷子,又吩咐廚房:“再加一道西湖醋魚、一道素丸子。”他這才轉過頭,對唐慎道:“既然不在此時拿出,看來那盒中裝的定然不是吃的。自我記事起,我向來不會憑空猜測、做無用的功。小師弟,若我猜對了,可有什麼彩頭。”
唐慎:“……”
這您都要彩頭?
仿佛聽到唐慎的腹誹,王溱輕輕笑道:“難道我給小師弟的印象是,能夠任人擺弄、隨意許諾猜測?”
唐慎無奈道:“師兄想要什麼彩頭?”
這下輪到王溱陷入難題,他道:“就先將這彩頭寄存在小師弟那兒吧。”王溱沉吟片刻,猜測道:“這東西小師弟拿了一路,直到入座用飯才交由管家,想來定是個珍貴的東西,需要輕拿輕放。”
管家聞言,更加小心翼翼地對待這盒子。
王溱笑道:“昨日來尚書府時,小師弟還沒提過這東西。是今日才得到的?”
唐慎原本隻是隨口一說,如今他倒是想看看王子豐到底能不能猜對。於是他來了興致,幹脆放下筷子,陪王溱猜謎:“對,是今日才得到的。”
忽然,王溱問道:“這裡頭的東西可是你欠我的?”
唐慎愣住,他思索許久:“也許可以這麼說,但也不能這麼說。”
王溱長舒一口氣:“小師弟曾經為我畫過一幅畫,但那時你說畫得還不夠好,以後若有機會,定會再補上一幅。”
唐慎大驚。
王溱抬起筷子,指向一旁的木盒。尋常人做這個動作或許會顯得隨意輕浮,他做起來卻是水到渠成,意味悠久,他微微一笑:“這木盒中,放的可是準備作畫的器具?”
唐慎瞠目結舌,脫口而出:“師兄難道是神仙嗎!”
王溱賣了個關子:“神仙或許算不上,但觀止齋我是經常去的。所謂‘筆墨紙砚,嘆為觀止’,觀止齋的筆墨紙砚,可是盛京一絕。小師弟特意去觀止齋買了東西來為我作畫,我心中感動,此情難以言表。”王子豐真心感慨:“小師弟待我真好!”
唐慎:“……”
唐慎無語極了,他站起身走到一旁去檢查那個木盒,檢查完了才發現,果然在盒子的角落刻著“觀止齋”三個字,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好你個王子豐,原本就知道這裡頭是觀止齋的東西,還要和我打賭猜測?
王子豐其人,真的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信!
師兄弟二人用過飯後,拿著木盒來到王溱的書房。王溱頗有些遺憾:“小師弟若是要為我作畫,應當選白天。這黑夜迷迷,燭影幢幢,哪裡能看得清。”
唐慎故意道:“師兄放心,您的花容月貌我早已銘刻於心。”
聽到“花容月貌”四個字,王溱的眉頭抽動了一下。他無言地笑起,接著合起折扇,抵唇掩飾笑意。
於是很快,就見王溱一身白衣,倚靠在窗邊,唐慎不時地抬頭、低頭,為他作畫。
已經是八月末,晚風清涼,吹拂起王溱的長發。月光輕灑而下,院中的花香濃鬱芬芳,唐慎一個抬頭,瞧見王溱正低眸對自己輕笑。他猛地怔住,心頭閃過一個念頭“這或許當真是花容月貌”,但此時此刻,唐慎是抱著私心來尚書府,來為王溱畫畫的,壓根不是真的來做這種風花雪月之事的,也無暇去想這些。
畫到一半,唐慎狀若不經意地說道:“我與師兄相識五載,我剛見到師兄時,師兄就已經是戶部尚書了。師兄當時不過才二十四歲,就官居二品。想來師兄這一路而來,在我未曾認識你時,一定走得非常不易。”
王溱心想:我還挺容易的。
但唐慎既然這麼說了,他便順勢而下:“如何不易,小師弟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