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笑道:“你大堂哥在你這個年齡,已經有了婚配,今年初剛剛成親。你父母去得早,家中沒有決定大事的長輩,這種事我定然是要為你張羅的。不過你說得也對,你不是唐雲那個渾小子,在京當官不容易,晚上幾年也行。那麼慎兒,唐璜的親事……你可有想法?”
唐慎擰緊眉頭,放下茶杯,他認真道:“我還真未想過這件事。”
唐夫人道:“阿黃今年已經十四,明年她就及笄了,該嫁人了。如果你放心讓大伯母張羅,那你放心,姑蘇府、金陵府的好兒郎我早就替阿黃看過,有了一些人選。若是你在盛京有為阿黃看中人家,那也聽你的。”
唐慎:“此事不急,我先去問問唐璜的意見。”
唐夫人一愣。
長兄如父,姑娘家的婚事都是由父母決定,到唐慎這,就該由他為唐璜決定。
不過想起唐慎一直很疼愛這個妹妹,唐夫人便道:“好,那都聽你的。不過慎兒,我也為你張羅了一些姑蘇府、金陵府的姑娘,你若有空,這兩日來家裡,大伯母和你說道說道?”
唐慎:“……”
身處危機四伏的刺州驛館,唐大人機敏警惕,隨機應變,從容不懼。
侍奉猜疑心重的當今聖上,唐大人妙筆生花,嘴中抹油,一路青雲直上。
但如今,面對關心他、一心想為他張羅婚事的唐夫人,唐大人竟然落荒而逃,第二日就找個理由去了金陵府。
唐慎帶著奉筆童子,逃也似的來到了金陵府。
奉筆跟著唐慎三年,大約也摸透了唐慎的心思,知道他是為了躲避相親才來金陵府的。不過來都來了,唐慎想了想,道:“你與我去錦繡閣看看。”
主僕二人來到錦繡閣,隻見鋪子中到處是購買肥皂的百姓。看了一會兒,唐慎發現掛在鋪子中的那幅字。他雙目圓整,死死盯著這行字,難以掩飾心中的錯愕。
奉筆見到主人這副表情,他念著上面的字:“煙籠寒水月籠沙。公子,這字有何不妥麼?”
唐慎哭笑不得道:“我從沒想過,我與師兄的緣分,竟然從這時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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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姑蘇府的唐小東家?”
唐慎轉過頭,隻見錦繡閣的方大掌櫃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們。待唐慎轉過身,方大掌櫃高興地行了一禮,道:“真的是您,唐小當家。哦不,現在該叫唐大人了。自從四年前金陵一別,沒想到小的三生有幸,竟然能與您再見上一面。”
唐慎道:“四年不見,方大掌櫃可還好?”
“沒想到您竟然還記得小的的名字。”方大掌櫃激動地道,“好,一切都好,錦繡閣的肥皂和黃金縷都賣得極好。這些想來林賬房也都告訴給您了吧。我看唐大人方才一直在看這行字,看來您也發現了,這字是琅琊王氏的大公子,王溱王相公親手題的。聽聞唐大人與王相公是師兄弟,您來金陵,可是來拜訪王相公的?”
唐慎愣住:“子豐師兄在金陵?”
“可不是,王相公今年回了金陵府過年呢!”
半個時辰後,唐慎站在烏衣巷中,望著琅琊王氏威嚴壯闊的大門,露出遲疑的神情。
……所以,他到底為什麼會站在這啊!
第68章
來都來了, 過門不入, 並非君子所為。
奉筆拿著唐慎的名帖, 敲開琅琊王氏的大門。門房接過名帖,驚訝至極,他慎重地將唐慎主僕二人請進府, 又去通知府中的管家。不過一會兒,身穿長袍大褂的管家便趕來。他先長長作揖,問道:“敢問公子可是姑蘇府唐慎唐公子?”
唐慎道:“正是。”
管家問:“大人是中書舍人唐大人?”
唐慎再回:“是。”
管家連忙道:“您請這邊請。”
唐慎跟著這個管家, 正式進了琅琊王氏的大門。
前朝時, 王謝兩家是真正的名門世家,鍾鳴鼎食的大家門戶。到了本朝, 謝氏稍有衰敗,不復曾經輝煌。但王氏出了三個宰相, 二十餘位進士,本就名滿天下。到了本朝開平皇帝年間, 王氏一門更同時兩個相公當朝執政,其名聲達到了從所未有的巔峰。
琅琊宅邸多是白牆黛瓦,有位才子詩人曾經入琅琊王宅一遊, 寫下了一首詩。
“紅泉回翠壁, 綠樹間丹梯。”
入園後,隻見林塘竹深,青草漫漫。每入一扇半月門,都能看見門上用黑磚綠字題著這扇門的名字,有“尋月門”、“夢隱居”等等。這些字的一側都寫有題字人的落款, 落款之人都姓王,從前朝至今,各路琅琊王氏出來的名人都將自己的字留在了這幢宅院裡。
唐慎走了一炷香功夫,對琅琊王氏隻是管中窺豹。但毫無疑問,若是說大宋皇宮是北方壯闊的匠心之美,那琅琊王氏的宅邸便極盡江南水鄉、園林景深的奧妙,移步換景,每到新的一處看出去,便是新的景色。
能造出這麼一棟宅子,除了有數百年的底蘊,更重要的是有錢。
唐慎對王溱到底有多有錢,更有了一個深刻的認知。
有錢真好啊!
恐怕也隻有這樣的地方,才能造就出一個王子豐吧!
唐慎在花廳裡等了片刻,管家給他親自上了熱茶、點心。不多時,一個俊朗的中年男子從外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黑衣,頭戴儒帽。突然見到一個陌生人,唐慎一愣,趕緊放下茶杯,起身行禮。
兩人互相行了一禮,這黑衣中年人道:“今日初七,家中女眷去雞鳴寺焚香拜佛,一眾小輩都跟著去了。子豐身為長兄,相隨前往,至今還未歸。唐公子,不若用膳,在府中稍等片刻?”
唐慎沒想到他臨時起意來琅琊王氏,居然碰見王溱不在!
唐慎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看著眼前這人,道:“臨時上門,實在叨擾,既然如此,在下便先行告辭吧。”
黑衣中年人笑道:“你若走了,待子豐回來,聽說了此事,定然會埋怨於我。我琅琊王氏可沒有這等待客之道。”
唐慎驚訝地看著這中年人。他以為這中年人是王溱的長輩,怎麼聽口氣,好像他與王溱十分熟稔,並沒有什麼太嚴格的長幼之分。
中年人仿佛聽出唐慎的疑惑,他解釋道:“我姓王,單名一個慧字,家中排行第四,是子豐的四叔。子豐與唐公子是師兄弟,那你便也喚我一聲四叔叔就好。”
唐慎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想來也沒什麼毛病,他便道:“四叔叔。”
王慧在大宋並沒什麼文名,他自幼不喜讀書,對商賈之道卻有濃厚的興趣。唐慎並不知道,琅琊王氏的大部分商鋪都由這位王家四老爺運轉。不過王氏大多數的主要收入來源並不是商業,而是土地佃戶的租稅。像這種幾百年的氏族世家,金陵府有數不盡的地都屬於王氏,光是靠這筆租稅,王氏便可躺在錢山上再吃喝數百年。
王慧經商也隻是興趣而已。
畢竟是商人,王慧善於交際,他接待唐慎,唐慎沒覺得有一絲被怠慢,反而漸漸地與對方聊開。王慧妙語連珠,幽默風趣,令唐慎不由生出好感。
唐慎是下午來到琅琊王氏的,到了傍晚,一匹漆黑的快馬便從雞鳴寺趕回烏衣巷。
唐慎剛到府上,王慧就悄悄派人去雞鳴寺通知王溱。四叔叔機敏過人,知道唐慎來了,怎麼能不通知王溱?王子豐在朝中權位極高,深受帝寵,但正因為他深受帝寵,且朝中已經有一個右相王詮執掌大權,王溱便沒有拉幫結派過。
王溱是王黨,同時也是一個中立的保皇派。
他隻忠心於皇帝,所以趙輔十分器重他。朝中,王溱有無數的朋友,可與王溱走的那麼近的,隻有一個唐景則。
唐慎來到琅琊王氏,連一個門房都能認出他,管家更是能清楚地說出他的每個信息,就是因為他是王子豐難得的一位好友,府上對他都了解頗多。
眼見天色漸漸擦黑,唐慎自覺等不到王溱了,便要起身離開。
王慧起身道:“景則,不若再等等?”
唐慎正要開口,就見一個小廝快步走進來,道:“大公子回來了。”
王慧一挑眉:“那麼多車馬,他這麼快就回來了?”
小廝:“大公子一個人先快馬回來的,夫人小姐們還在後頭,恐怕得再半個時辰才能回來。”
這下唐慎也走不掉了。
他跟著王慧走出花廳,通向前宅的大堂。走到一半,隻聽一道長長的駿馬嘶鳴聲,吸引了眾人注意。唐慎心中有感,他拐彎進了花廊,一抬眼,便看見身穿黑色大氅、頭戴玉冠的王溱拉住了韁繩,端坐於馬背上,他轉過頭,也一眼與唐慎對上。
兩人遠遠相望,都微微一愣。
唐慎反應過來,走上前。王溱從馬背上下來,他站定在地面上,先是定定看了唐慎一眼,接著笑道:“小師弟又瘦了。”
唐慎愣住。
瘦了?這幾天他回姑蘇府,可是吃好喝好,他自個兒都覺得胖了!
然後下一句,王溱便對下人道:“唐公子喜歡吃蝦肉,去把昨日從海裡送來的蝦子做了。河蝦的話,就做金陵鳳尾蝦。”
下人點頭應是。
吩咐完,王溱再看向唐慎,認真道:“可得補一補。”
唐慎:“……”
得,這下必須留下來吃飯了。
王慧在一旁看著這師兄弟二人,見到王溱這模樣,他偷偷發笑。察覺到他的偷笑,王溱轉首看向他,行禮道:“四叔叔。”聲音溫和清越,卻讓王慧咳嗽一聲。
王慧道:“海蝦與河蝦家中都有,我不知道景則竟然喜歡吃蝦,早知道就吩咐下去了。”
王溱:“景則?”
王慧無奈地笑了笑:“既然子豐回來了,那我就先去處理事務了。你們先聊。”
王慧先行離開,王溱帶著唐慎,去了自己的院子。
王溱居住的院子在王宅的最西邊,再往西就是一片僻靜的竹林。春夏之際,看這片竹林定然是瀟灑恣意,心曠神怡。可現在是隆冬寒月,唐慎莫名覺得有些冷。他看向王溱,道:“很少見師兄穿黑色的衣服。”
王溱想了想:“小師弟不知道烏衣巷這三個字的來歷?”
唐慎:“咦,有什麼出處嗎?”
王溱:“烏衣巷很長,但其中住了王謝兩家,因此富有盛名。”別人說這話可能就在自誇,但聽王溱這麼說,唐慎卻覺得理所當然。今日他在琅琊王氏的所見所聞,讓他都忍不住誇一句,王家真的是氏族大家。別說一個烏衣巷因為他們而出名,哪怕是整個金陵府,也因為有一個王氏而更具傳奇色彩。
“這巷子原本不叫烏衣巷,隻是前朝時期,世家公子喜歡穿著烏衣,也就是黑衣。王謝二家的公子每日都穿著烏衣,在巷中走動,所以才得了烏衣巷這個名字。”頓了頓,王溱道:“小師弟,可要換身衣裳?”
唐慎奇怪道:“我並非王家人,也要換上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