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鴉雀無聲。
趙輔有多麼寵信王溱,人盡皆知。如今他竟然勃然大怒,一副想要摘了王溱頭上烏紗帽的模樣,可見是真的龍顏大怒。
百官隊伍中,站在王溱前面的一品大員不多。當朝右相王詮站在隊伍右側第一位,他也是王溱的親叔祖。王溱被皇帝指著鼻子罵,王詮卻沒有反應,反而眼觀鼻、鼻觀心,淡然隨意地看著地面。
空曠的大殿中,王溱作揖行禮:“是。”
次日,戶部尚書王溱領旨前往刺州。
從盛京到刺州,快馬加鞭要一日多,王溱等人要到,則需要兩三日。
這日,紀知又將監察使團中的幾個官員召集起來,然而這次唐慎正要起身,紀知幽幽道:“唐大人莫動了吧。”
唐慎抬起頭看他。
紀知:“莫要與蘇溫允走得太近,唐大人,這是我最後的肺腑之言。”
第62章
入了八月下旬, 北方暴雨連城。
刺州城的街道上, 隻能聽到噼裡啪啦的雨聲, 偶爾會看到幾個身穿官袍的官員行色匆匆地從城市的一頭快步到另一頭。
不知從何時起,刺州城中隱隱出現了三個派別。第一個自然是以監察使紀知為首的監察使團,第二個則是以刺州府尹張沣為首, 本就在刺州城待了數月,甚至更久的官員團體。第三個,則是以蘇溫允為首, 不被前兩者接納的官員。
蘇溫允是巡查使, 與刺州城的官道修建並無實際聯系。可他也不屬於後派的監察使。這就令他的身份非常尷尬。
不過在這三者之外,還有個比蘇溫允更尷尬的。
那便是唐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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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沣、謝誠那一派官員, 唐慎不用想了,和他無關。蘇溫允那一派就更不提了。蘇溫允將那本陰陽賬冊藏在唐慎的屋子裡, 幾乎是將他推入火海,之後他再見到唐慎也沒有表示, 仿佛那天晚上他根本沒偷翻進唐慎的屋子。
至於監察使團,唐慎本來是屬於這一派的,隻可惜紀知不知道從哪兒發現了唐慎和蘇溫允私下聯系的事, 隱隱將唐慎排斥在外。
這一日清晨, 唐慎從府尹衙門出來,撐著一把竹傘,來到衙門不遠處的一家包子鋪。
“來兩隻荠菜餡包子。”
“好咧!”
攤販用油紙將滾熱的包子包好,遞給唐慎。他看見唐慎穿的是官袍,小心翼翼地問道:“這位大人, 可是從衙門裡出來的。”
唐慎:“正是。”
“小的的包子鋪一直開在衙門對面,還從未見過大人這般豐神俊朗的官。聽口音,大人不是刺州人?”
“我是江南人。”
“難怪了。”
所幸也沒事幹,唐慎幹脆坐在包子鋪裡,和這個攤販胡亂聊天。
工部右侍郎謝誠和刺州府尹張沣從衙門裡出來時,遠遠瞧見的便是這番情景。一個穿著深紅色官袍的年輕官員坐在昏暗的攤子裡,一邊吃包子,一邊和平民百姓闲聊。張沣指著道:“那……似乎是唐慎唐大人?”
謝誠看了眼:“也不知道在搞什麼。”
張沣:“紀知他們似乎不再與他來往,因為他與蘇溫允走得近了些。”
謝誠“哦”了一聲,兩人一起離開。
刺州城內,表面風平浪靜,背地裡卻暗流洶湧。
當日深夜,監察使紀知忽然下令,捉拿吏部司勳郎中嶽子光。嶽子光大驚,臉上頓時沒了血色。張沣聽到這話,也詫異道:“紀大人,您這是何意?”
紀知冷笑一聲,將一片小小的金葉子摔在地上,厲聲斥問:“我是什麼意思?那我得先問問嶽大人了,請您告訴我,這是何物!嶽大人,您自四個月前來刺州,職務是調控官道修建的人員流動。您來的時候,是帶了家眷的。想來這也正常,刺州官道的修建,沒個一年半載可做不完。這金葉子便是一個月前,令公子去刺州城中喝花酒賞給花娘的!”
眾人哗然大驚,張沣錯愕道:“嶽大人?”
嶽子光瞠目結舌,結結巴巴地說:“這是我夫人的嫁妝,難道……難道有何不妥?”
紀知:“給我拿下!倒要看看令夫人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女,是從何來的金葉子嫁妝。”
嶽子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無聲音。
張沣立即派衙役將人拿下。
還沒喘過氣,紀知又道:“高大人的事,如今也說清楚比較好。”
聽到“高大人”三個字,工部右侍郎謝誠眼睛一抽,看向紀知,笑道:“高大人,是哪位高大人?”
紀知:“工部虞部郎中,高維高大人。”
謝誠:“高維怎麼了?”
紀知朝手下使了個眼色,拿出一疊厚厚的借條賬冊。謝誠看了上面的記錄,臉色難看,閉口不談。高維正是半個月前前往盛京,向皇帝報信,說荊河橋塌的那位工部郎中。他如今人還在盛京,但證據確鑿,紀知當日便寫了一封折子,將嶽子光和高維的罪行數落上去,連夜送往盛京。
疾馳的駿馬踩著泥濘的官道,在第二日天還蒙蒙亮時,把折子送到趙輔的書案上。
早朝時,趙輔再次勃然大怒。折子被他扔了一地,百官們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散早朝後,禮部尚書孟阆一邊甩著手當扇子扇,一邊嘆氣地對屬下說:“王子豐倒是好,走得幹淨,去了刺州後,沒個五六天可回不來。我們可就糟了,聖上動怒,拿咱們撒氣。”
禮部左侍郎笑道:“戶部尚書大人去刺州,也算是被貶過去的,將功贖過。”
孟阆嗤笑一聲:“他還能被貶?怕不是天上要掉金子了。唉,今日的酸梅湯何時來,這天氣真是熱得沒法過了。”
盛京城東的傅府,後院花園裡,傅渭將鳥籠掛在樹枝上,拿鳥食小心地喂著。籠子裡是隻稀有的金絲雀,又怕生又嬌慣,傅渭哄了好一會兒,這小金絲雀才肯吃點東西。才吃了兩口,就聽牆外傳來一陣陣砰砰砰的腳步聲,金絲雀嚇得又飛了回去。
傅渭眉毛一豎:“幹什麼呢,是哪支軍隊在外面擾民呢!”
過了小半個時辰,撫琴童子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報信:“老爺老爺,我打聽到了,是隔壁巷子的工部郎中高大人出事啦!御林軍帶著一隊穿甲披鎧的兵,把高大人的家都給抄了,高家人都嚇蒙了,據說高老夫人直接昏過去了。”
“抄個家就能擾民了,抄個家就能不讓我喂鳥了?這都什麼兵痞子!”
撫琴童子心道:人家都被抄家了,慘絕人寰,血流成河,您還想著您的鳥,簡直不是人!
傅渭拍了拍手:“走吧,出去看看。”
撫琴童子一愣:“老爺?”
“看熱鬧去啊。”
“好咧!”
一日之間,高維家和嶽子光家便被抄了個幹淨。
送信去盛京的使者當晚回到刺州城,將皇帝再派人過來的事告訴給紀知。紀知震驚道:“聖上又派了人來刺州?”
官差道:“是。聽說是由戶部尚書王大人率領,昨日早晨就已經出發了。我在路上碰見過王大人的馬車,按他們的腳程來說,明日就能到。”
唐慎從外面走進屋時,正好碰到官差從屋子裡出去。
紀知本來想說些什麼,看到唐慎來了,他閉上嘴,不再言語。
唐慎無可奈何地笑了笑,等到關了衙門,他撐著傘回到驛館。天空中響起一陣悶雷聲,唐慎推開窗戶,隻見外頭沒下雨,可天陰陰的,布滿烏雲,刮起了一陣又一陣大風,吹得他頭發向後散開。
唐慎輕聲道:“山雨欲來風滿樓。”
言罷,他關上門,把蠟燭吹滅。
入了夜,萬籟俱寂,暴風雨快來前,隻有濃烈的晚風用著一股想要撕裂房屋的力道,狠狠砸著門戶。驛館中,幾個黑色人影突然翻牆進來,動作敏捷,來到唐慎的房門前。一人拿出刀片,輕巧地將刀刃從門的縫隙間穿過去,接著打開房門。
四人一進屋,一人翻手拿起一塊塗了迷藥的白布,快步來到床前。他掀開被子,就要捂住唐慎口鼻。誰料被子被掀開後,這人一愣,回頭道:“不在床上!”
另外三人也驚住,趕忙在屋子裡找了許久,沒找到唐慎。
四人犯了難,一人道:“直接找!反正要的也不是他。”
四人立即翻箱倒櫃,在房間裡找了起來。他們找了小半個時辰,把房間的每個縫隙都找遍了,還是一無所獲。就在他們準備商討對策時,門外又是一陣窸窣聲。四人立即躲了起來,隻見不過一會兒,又有五個蒙面的漢子進了屋子。
這五人剛進門,看見被翻過一邊的房間,立即拔出刀:“是誰!”
那四人心知躲不了,心一橫,拔劍就衝了出來。
一道響亮的雷聲轟隆隆劈了下來,下一刻,大雨傾盆,刀劍相拼的聲音被洪亮的雨聲擋住。但鮮血卻不能被掩藏,赤紅的血順著雨水流出房門。驛館的官差半夜起來出恭,看見滿院的血,驚恐地大喊出聲。
驛館裡住的都是官員,因為監察使團的官員都住在這,其他原本就待在刺州的官員也都搬到了這裡,與他們同住。
被這尖叫聲驚醒後,刺州府尹張沣、戶部左侍郎徐令厚、工部右侍郎謝誠、監察使紀知……所有人紛紛跑出房門。看到滿地的血,張沣立即從衙門調來官差。
房間中還有三個黑衣人活著,他們見狀不妙,達成默契,決定停戰逃跑。
張沣趕忙大喊道:“別讓他們跑了!”
蘇溫允這時走出房門,冷笑一聲,道:“去抓往東跑的那個。另外兩個身上都掛了彩,明天隻要找一找,就能找出他們。他們兩插翅難飛。”
張沣愣住,看向蘇溫允,道:“蘇大人,刺州城這麼大,你怎的能從茫茫人海裡找到那兩人?”
蘇溫允故作驚訝:“茫茫人海?張大人莫非是在說笑吧,需要從人海裡找麼,直接從你張府的護院下人裡找,不就夠了麼!”
張沣臉龐漲紅:“蘇溫允,你這是何意!”
蘇溫允嘲諷道:“我是何意?我是何意,你張沣不明白?去,給我去追那個身上沒掛彩的刺客!”
“一起追了吧。”溫和雍容的聲音從驛館外傳來,館中的官員全部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