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璜樂得直點頭,與陸掌櫃、姚三一起來到酒樓前。三人從舞獅隊的“獅子”口中接過接過彩帶和彩球,一起剪了彩。再由唐璜拉著招牌上的紅帶,輕輕一拽,紅布便從匾額上扯下,露出三個清雅秀朗的字——
『細霞樓』
圍觀的盛京人見到這細霞樓的東家竟然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各個嘖嘖稱奇。之前的舞獅隊和戲法早就吸引到了不少客人,如今客人們紛紛進入細霞樓。細霞樓不像千裡樓,有四層樓,它隻有兩層,能容納的客人有限。
可聽說客滿後,這些客人還沒走,小二便道:“客官可要在一旁的茶座裡等上一會兒?”
一個年輕書生詫異道:“茶座?”
小二:“是,客官請與我來。”
等進了茶座,一切豁然開朗。
說書班子、茶水點心,樣樣俱全。盛京人還沒見過這麼下血本的酒樓,客人還沒點菜呢,就先給上茶水、上點心,還給免費聽書。
書生不信道:“還有這等好事?你這茶水、點心,怕不是要收錢的吧。”
小二:“哪能呢!您放心地等著就是。”
不給錢,白吃白喝還給講故事,這誰不樂意,沒過多久,連細霞樓的茶座裡都等滿了人。
唐慎很快就接到了傅渭,他親自將傅渭帶到二層雅間。
兩人點了鍋子,又點了一些菜。等到牛羊肉、蔬菜瓜果都上齊了時,王溱終於來了。
王溱還穿著一身官袍,入門便笑道:“來遲了。”
傅渭經常不去翰林院,整日在家逗鳥種花,每天闲得很。聞言,他對自己的小弟子道:“景則啊,瞧瞧你師兄,讓為師在這等了半個時辰,一句‘來遲了’就想打發為師?”
唐慎心道,距離您進細霞樓至今,還沒過去二十分鍾。但嘴上他卻道:“師兄事務繁忙,這才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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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溱入了座,拂袖給自己斟茶,語氣輕松:“半個時辰?”說著,目光輕飄飄地掃向傅渭。
傅渭心虛地抬高聲音:“對,就是半個時辰。子豐,你想到該怎麼賠償為師和你師弟的這半個時辰了嗎?”
王溱:“今日這餐我請了如何?”
唐慎連忙道:“師兄,今日是我請你與先生,怎能讓你付賬。”
傅渭卻按住唐慎:“诶,你懂什麼,你師兄是什麼官你不清楚?”
唐慎一愣:“戶部尚書?”
傅渭哈哈一笑,用筷子指了指王溱:“天底下最有錢的官,可就是你師兄了!”
這話信息量太大,唐慎心裡嘀咕,嘴上沒說。
菜是上齊了,火鍋裡的水還沒燒熱。傅渭喝多了茶,出門方便去了,雅間裡隻剩下唐慎和王溱。
“你莫聽先生胡說。”
唐慎抬起頭,隻見王溱一手捏著茶蓋,一邊輕輕拂去茶湯上的細渣。
王溱:“小師弟在姑蘇府有所別業……”
唐慎:“師兄?”突然說這幹啥?
王溱微笑道:“師兄在金陵府,也有所別業。”
唐慎:“……”
這是在解釋你的錢不來自貪贓枉法,來自正當途徑嗎!
沒過多久,傅渭回來,銅鍋裡的水也燒熱了。傅渭夾了一塊薄薄的羊肉片,輕輕放入水中,稍微涮了涮,肉片變色。從水中撈出,放在醬料碟裡一蘸,再放入口中。“鮮爽細嫩,當真妙級!古人吃這撥霞供,多用兔肉,沒想著用羊肉竟更是美味!”
唐慎笑道:“先生再嘗嘗這涮牛肉。”說著,他涮了一筷子牛肉放入傅渭碗中。
傅渭朝他擠擠眼睛:“牛肉,從遼人那兒弄的?”
唐慎咳嗽兩聲。
王溱一個人涮著牛肉,又涮了塊羊肉。他看著唐慎不停地幫傅渭涮肉,放到他這,卻顯得悽涼冷清了一些。尚書大人自嘲地低語:“我這是孤家寡人?”話音剛落,就見唐慎夾了一筷子羊肉,放入王溱碗中。
王溱微愣,抬起頭。
唐慎乖巧地笑道:“是用公筷弄的,師兄放心。”幹淨得很,沒我的口水。
王溱勾了勾唇角。
師生三人吃了一鍋熱氣騰騰的撥霞供。王溱下午還要去衙門辦差,他先走了。唐慎和傅渭又吃了半個時辰。傅渭十分餍足,正要走又聽到茶座裡說書人說的故事,又聽了半個時辰才走。
等到晚上,姚僐、王霄、梅勝澤……唐慎的同僚、同窗好友,也一一來細霞樓。
梅勝澤吃了一口涮羊肉,驚為天人,當場做了一首詩:“細掩煙霞氣,入口化為驚。”
等到這群同窗進士們走了,唐慎喊來陸掌櫃:“你可知道,明日起該怎麼宣傳咱們這細霞樓,怎麼打廣告?”
陸掌櫃先是詫異道:“打廣告?”
唐慎還沒開口,唐璜便道:“這個我知道,廣而告之是為廣告,哥哥與我說過。”
唐慎笑罵:“就你知道,你還不回家,待在這裡做什麼?”
唐璜:“細霞樓第一天開張,我要等打烊了再回去。哥哥你不也沒回去。”
唐慎沒再理她,又問陸掌櫃。
陸掌櫃思索再三,道:“盛京隻做撥霞供的酒樓就咱們一家,將姑蘇府的酒樓模式搬過來,顯然也很受盛京人的喜歡。”
唐慎提醒道:“不止如此,盛京的市場可比姑蘇要大得多!”
陸掌櫃正要開口,唐璜沉思再三,忽然道:“遷客騷人,多匯集於此。”
唐慎和陸掌櫃一起轉頭,看向那個才十三歲的小姑娘。
唐璜被他們的視線嚇了一跳,她小心翼翼地說:“我隻是想到這家酒樓原本叫朝暉樓。林賬房教過我這篇文章,朝暉夕陰,氣象萬千……遷客騷人,多匯集於此。今天狀元、榜眼、探花都在咱們細霞樓吃飯呢,這可不就是遷客騷人。額,我說錯話了?”
陸掌櫃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小東家,明日我便去做。”
唐慎點點頭,接著掃了唐璜一眼,無奈道:“回家!”
兄妹二人一起回家。
第二日,不知從哪兒傳出的風聲,說正陽門西街新開的那家細霞樓,是盛京文人最喜歡去的地方。一下子,文人們都愛去細霞樓。想沾沾書生氣的尋常百姓,也愛去細霞樓。
陸掌櫃直接將當朝進士梅勝澤寫的那首詩找人題字,裱了起來,掛在酒樓正中央。為此,唐慎還給梅勝澤送了一壺酒。
如今正是寒冬季節,細霞樓的生意越做越紅火,在整個盛京都有所名氣。
臘月底,臨近新年。
這一日正輪到姚僐和唐慎當差。
兩人已經當差兩個月,如今他們記錄皇帝起居的差事做得很順手。作為天子的身邊人,兩人偶爾也會得到趙輔的注意。
這一日,正是隆冬時節,天上飄起了雪。趙輔本來在垂拱殿處理政務,後宮有妃子來報病,趙輔便動身去後宮探望。唐慎和姚僐守在宮門口靜靜地等著,一個時辰後,趙輔從宮門裡出來。
季福垂著腰,小心地給趙輔打傘遮去天上飄下來的雪花。
趙輔出了宮門,隻見唐慎和姚僐的頭上積滿了雪。趙輔一愣,接著道:“一直在這等著呢?”
唐慎和姚僐說是。
趙輔開玩笑地指著唐慎的頭發,對季福道:“你瞧,姚卿就算了,他本身就四十有餘,不年輕了,頭上早有白發。隻是唐卿,原本是一頭黑發,如今卻成了耄耋老翁。”嘴上這麼說,隨即趙輔卻讓兩個太監上來給姚僐、唐慎打傘。
唐慎抬起頭,悄悄地看了趙輔一眼。
回到垂拱殿,趙輔又讓唐慎和姚僐先去換身衣服。
等到兩人回來,趙輔拿著朱筆在折子上寫上批語,慢慢擱下筆。他抬起頭,坐在御座上,聲音輕緩優雅:“問機,你來到朕的身邊,多久了?”
問機是姚僐的字,趙輔突然喊姚僐,姚僐受寵若驚,立刻站起身道:“臣擔任起居郎,已有兩月。”
趙輔仿佛這才想起來:“是啊,兩個月了。景則和問機是一起來的,那也是兩個月了?”
唐慎站起身,作揖行禮:“是。”
趙輔笑道:“問機是盛京人,早見過這般大的雪。景則你似乎是江南人?”
唐慎手指一緊,語氣平靜:“臣是姑蘇人。”
“姑蘇可有過這般大的雪?”
唐慎:“往年很少有,隻有前幾年時南方雪災,臣見過一回這般大的雪。”
聽到這話,趙輔露出回憶的神色:“前幾年的南方雪災……啊,是那年啊。那時景則還小吧。”
“臣那年十三歲。”
趙輔又問了幾句,就不再問唐慎,而是問起姚僐以前在邊疆戰場上的見聞。姚僐二十年前曾經棄筆從戎,去過沙場。趙輔對姚僐一直別有關注,就是因為在進士中少有他這樣的武將。
這一天,唐慎和姚僐回到家中,不過一會兒,就有太監到狀元府、探花府送東西。
趙輔送了兩人各一件狐裘袄子,還有許多宮中御用的點心。唐慎和姚三都去過落河鎮,與遼人打過交道。特別是姚三,他與很多遼商熟悉。遼國盛產貂裘大袄,姚三摸著趙輔賜下的這件狐裘袄子,驚嘆道:“小東家,這件袄子毛色水亮,在遼國也不多見,可是上好的料子啊!”
唐慎默默地撫摸著這件狐裘袄子,他閉上眼,輕輕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