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一臉懵逼。這怎麼還和燈籠扯上關系了?
唐慎不明白王溱的用意,但他這位師兄的腦子,向來不能以正常人的來看待。
看上去王溱是在考問他,唐慎不敢隨便回答,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他道:“師兄如同這燈籠一樣,高潔明亮。我來盛京兩年,一直受師兄的照顧。起初我隻是個小小的秀才,如今回望,當真滄海桑田。師兄照亮了我的路途。”說到後來,唐慎還真加了點真心。確實,他來到盛京後最照顧他的就是王溱,王溱待他真的挺不錯。
王溱卻搖搖頭:“原來小師弟是這樣想我的。”
唐慎:“……那師兄舉著這個燈籠是何意?”
王溱晃了晃燈籠,笑著道:“難道小師弟不覺得,我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男人嗎?”
唐慎:“……”
王子豐你什麼時候還會講冷笑話了!
王溱倒是不以為意,他將燈籠舉在自己的臉旁:“燈籠照亮了我的臉,就照不到我的腳。它照亮了我的腳,就照不到我的臉。小師弟,你拿著一盞這麼小的燈籠來見我,怎麼能找到我呢?”
唐慎察覺王溱話裡有話,但一下子他完全沒反應過來。這時,王溱已經將燈籠塞到唐慎手裡,笑道:“但無論你看到的是我的臉,還是我的腳,小師弟,這個人總歸都是我。而我,是你的師兄。走吧,我就不送了。”
唐慎怔怔地看著王溱。
回到家中,唐慎將王溱送的燈籠放在書桌上,靜靜地看著。
良久,書房裡的蠟燭發出一聲微微的爆聲,唐慎瞬間清醒。
“他說我根本不認識真正的他,不知道真正的他是什麼樣,可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認識真正的王子豐。他也沒給我這個機會……”
書房裡又靜了好一會兒。
“……你是我的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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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慎雙目一亮,可又立刻暗淡下來。
“我到底該怎麼對你啊,王子豐!”
王溱嘴上說,他是唐慎的師兄,言下之意是,讓唐慎不用再那般提防他,那麼戰戰兢兢。可唐慎察覺到他的意思,卻做不到。至少如今,他還是不敢完全信任王溱,不敢隨意對待他。
唐慎望著燈籠,嘆氣道:“你這人,別說打著燈籠了,打著手電筒也找不到吧……”
沒再去找王溱,三天後,輪到唐慎的休沐日。他一早換上了一身簡樸的布衣,扮作小廝,和姚三、陸掌櫃上了馬車。當天完全亮了時,這輛馬車悄悄地駛出盛京,朝北面而去。
一路北上,一天後,三人來到落河鎮。
落河鎮,是大宋與遼國的交界處。
唐慎一直覺得,在這個世界裡,大宋與遼國的關系十分奇葩。一方面,兩個國家曾經開戰,打得你死我活,最後兩敗俱傷,誰都沒奈何得了誰。另一方面,籤訂了和平協約後,兩國維持著表面上的和平,私底下卻暗波湧動。
西北邊境上偶爾會有草匪洗劫村莊的事,唐慎作為起居舍人,曾經聽官員上報過。當時這官員便冷笑道:“陛下明鑑。草匪?哪來的草匪!可不就是那遼國兵卒偽裝的!”
大宋自然也不甘示弱。
今日你扮作草匪,明日我扮作馬賊,互相廝殺。
但大宋缺馬、缺羊,遼人缺絲織品與糧食。兩國必然要有貿易往來,所以它們不約而同地將廝殺的戰場放在了西北,盛京北邊的一片區域則開放,供兩國商人貿易往來。
落河鎮就坐落在兩國之間,是北直隸最大的貿易小鎮。
到了落河鎮,唐慎就不再坐在馬車裡,他與車夫一起坐在前頭,同時觀察落河鎮。
落河鎮與旁的小鎮並沒什麼不同,它屬於大宋,這裡的建築風格也偏向於宋一些。但走在街上的行人卻一半是宋人,一半是遼人。這些遼人的頭發千奇百樣,有的編了許多小辮掛在頭上,頗有點像後世的髒辮;有的更可怕,後世最怕的地中海禿頂,他們遼人居然主動把頭頂那塊頭發剃了,隻留出周圍一圈。
唐慎頭頂一涼,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隻聽過植發的,沒見過自己主動變禿的……
落河鎮中的遼人非常好認,無論他們的穿衣打扮,還是這些古怪的發型都和宋人截然不同。
姚三對落河鎮十分熟悉,三人在鎮上找了家客棧住下。下午,三人來到一家布料鋪。
剛進店,正站在櫃子後面算賬的掌櫃看到姚三,立即走上來:“喲,這不是姚掌櫃麼,從盛京回來了?”
陸掌櫃一愣,奇怪地看向姚三:你還成掌櫃了?
姚三給他使眼色:您懂的。
陸掌櫃:……我不懂。
唐慎作為小廝,在兩人身後站著。姚三哼了一聲,道:“莫要多說,先前說的事我已經回了盛京,與我們東家商議過了。你們東家呢,這位便是我們的東家!”說著,一指陸掌櫃。
陸掌櫃一愣,接著微微一笑。
……這出戲你特麼來的時候可沒說過!
作者有話要說: 隔壁老王:小師弟,你的燈籠呢?
小唐郎【面無表情】:給你換手電筒了。
第52章
這布料鋪子是個宋人掌櫃開的, 但他背後卻是個遼人東家。
大宋與遼國時常有貿易往來, 落河鎮畢竟屬於宋, 鎮上的遼人鋪子不多,大多是宋人開的。這家店卻是個例外。
聽了姚三的話,這掌櫃直接關了店門, 帶他們進入後屋。他先敲了敲門,詢問裡頭人的意見,接著出門道:“你們進來吧。”
唐慎三人跟著他進屋。
一進屋便看見一扇千山屏風, 屏面是本朝人的畫作, 不值幾個錢,卻畫得有幾分前朝畫仙劉子昂的味道。再看兩側, 牆上掛著一幅幅山水墨畫。最多就是前朝的作品,大多是本朝的, 雖說畫得不錯,但畫者聲名不顯, 也賣不了幾個錢。
這屋子裡燻著香料,端的是一副文雅讀書人的氣派,可怎麼看怎麼有種紙糊老虎的意思。
唐慎進過王溱的書房, 這裡與之相比, 差得不僅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簡直像是附庸風雅的山寨品。
“你便是那個姚小子的東家?”一道粗獷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很快,一個穿著遼人裘衣、留著地中海頭發的中年漢子從後面走了出來。他上下瞧了瞧陸掌櫃,道:“長得確實一副宋人的模樣。”語氣中夾雜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鄙夷和自得。
陸掌櫃面色微變, 笑道:“鄙人姓陸。”
遼人漢子:“耶律究。”
陸掌櫃微笑道:“原來是耶律大人。”
眾人沒有對耶律究的姓氏有太多關注。
遼國與宋不同,實際上他們整個國家隻有兩個姓氏:耶律和蕭。普通百姓是沒有姓氏的,隻有貴族和中層才有姓。不過陸掌櫃從姚三那兒知道,這耶律究確實算是半個貴族,他是柳城郡的遼人,母親是個貴族女。但是到了耶律究這輩,就隻剩下一些貴族的虛名。
耶律究是個商人,主要販賣馬匹,在柳城郡也是一個富商。
然而他們這次要買的不是馬匹,而是牛羊。
陸掌櫃道:“耶律大人,先前姚三應當也說了,我這次要買的並非是馬匹,而是牛羊。”馬匹尋常宋人是可以買的,但不能大批量購買。“牛在我們大宋是稀缺玩意兒,但是我知道,在你們那兒很多。”
耶律究:“很多?你可別亂說,那東西在我們那也貴得很。”
陸掌櫃眯起眼睛,笑道:“別誤會了,這次我主要還是想買羊。”
耶律究笑了笑,朝布料鋪子的掌櫃揮揮手。這宋人掌櫃立刻上前,報了個數。
陸掌櫃臉色一變,姚三立刻道:“七天前你與我說的,可不是這個價!”
耶律究哈哈一笑:“七天前是七天前的價,七天後是七天後的價。難道你們宋人覺得,做生意永遠不漲價?”
姚三正要發作,被陸掌櫃攔下。
唐慎作為小廝,站在他們身後,抬頭看向耶律究。耶律究瞧了他一眼,就撇開視線,壓根沒注意到他。
陸掌櫃看了唐慎一眼,道:“這件事我們還得回去商議。”
三人很快離開布料鋪子。
回到客棧後,姚三忍不住地氣道:“那些遼人真是出爾反爾!他們在落河鎮做生意時從來都是這樣,對宋人不屑一顧。若不是許多東西大宋沒有,非得從遼國那兒買,我還真不稀罕與他們往來。”
遼國不像大宋,他們民風粗獷,不拘一格,生命力頑強,對生活水準要求不高。宋人斯文慣了,哪怕做生意也多是暗地裡鬥,從來不會當眾撕破臉。遼人不一樣,他們從宋國買的東西大多是奢侈品,且不在乎價錢,因為買的人要麼是貴族,要麼是要賣給貴族。
遼人非常有錢。比如上好的馬匹隻有遼國的草原上才有,宋人不得不從他們那兒買。
陸掌櫃對唐慎道:“小東家,咱們未必一定要和那耶律究做生意。細霞樓要的就是新鮮的牛肉和羊肉,不隻是耶律究有,這東西落河鎮其他幾個遼商也可以賣。”
唐慎沉思著,用手指敲擊桌面:“但是有自己的渠道,能夠當日把東西送到盛京的遼商,隻有耶律究。”
陸掌櫃和姚三互視一眼,無法反駁。
其他遼商也賣牛羊肉,可不敢保證當天能把東西送到盛京。耶律究的優勢就在於,他有自己的運貨渠道。盛京不是姑蘇府,沒有唐氏物流,如果從其他人那兒買東西,唐慎還得花費精力再把東西運過去,還不一定當天來回。
姚三:“但這耶律究太欺負人了。他的價格比七天前整整提高了將近一成!”
唐慎思索一會兒,道:“生意就和他們這樣做,價格也聽他們的。但是陸掌櫃,明日你對那耶律究說,我們同意他們的價格,甚至還願意更高。”
姚三一愣:“小東家,您這是?”
唐慎微微一笑,道:“峰谷定價。姑蘇府的細霞樓已經開了兩年,你們應當已經看出來,到了夏日,來細霞樓吃飯的客人明顯少了許多。”
陸掌櫃:“天氣炎熱,吃撥霞供總歸是熱的,所以人少了。”
“對。盛京也一樣。盛京的夏天不比姑蘇府涼快多少。所以我們冬日裡需要的牛羊肉多,夏日裡需要的少。可是那耶律究不知道啊。所以明日咱們去了後,陸掌櫃你就這樣與那耶律究說,我們願意出這個價格,但是我們出的是均價。冬天的時候天氣寒冷,牛羊肉不容易變壞,對運貨速度的要求沒有那般高,我們自然不願意出高價,隻願意出比他的定價稍微低一點。”
姚三還是一頭霧水,陸掌櫃聽著唐慎的話,卻雙眼放光。他道:“我明白了。然後我再與他說,夏日的時候天氣炎熱,你們運送牛羊肉的成本必然增高,我們為此願意付更高的價格。如此一來二往,表面看上去價格一樣,但實際上我們花的錢卻大大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