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計心裡苦,臉上卻賠笑道:“請夫人們隨小的來。”
三人很快穿過二層大堂裡擺放的香皂架子和各式珠寶首飾,再繞過一架放有各色古董玩意的黃花梨百寶格,隻見一扇蘇繡雙面百鳥朝鳳屏風後,竟然又有一個小小的百寶格,別有洞天!
這百寶格的前方是一個高架,上頭擺放著一個琉璃色的小瓶。瓶中是剔透晶瑩的淡黃色液體,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奢侈地放在架子一角,夜明珠的光芒照在琉璃瓶子上,精美絕倫。哪怕是三位夫人也看得睜大眼睛,被這奢靡的手筆震驚到了。
而再抬頭看架子後的百寶格。
卻見這百寶格的每一個格子裡都放著一個小小的透色瓶子,小瓶子中裝著一些液體。這些瓶子隻有夜明珠架子上那個瓶子的五分之一,卻做得十分精致,光是瓶子就能讓人愛不釋手。小瓶子裡的液體大多是黃色,也有一些淡極了幾乎看不出黃色。
馬夫人見多識廣,直接道:“那高架上放的是黃金縷,這我知曉。可這架子上幾十個小瓶子裡的,莫非也是黃金縷?”
伙計笑道:“夫人高明。百寶格上的自然也是黃金縷,但是是由咱們東家親自調試,略微做了一些改變的黃金縷。三位夫人可能不知,盛京畫堂秋賣的黃金縷,那金陵府、姑蘇府可沒有哩!咱們盛京的黃金縷分為三個品級,下品、上品和珍品。”接著,伙計將三種品級的黃金縷解釋了一遍,道:“江南隻賣下品和上品黃金縷,那珍品黃金縷,唯有盛京才有!”
三個夫人一聽,目露贊賞,連連點頭。
伙計見狀,又道:“而這百寶格上的更是不得了。珍品黃金縷,是用多種花瓣,調試出來不同味道。咱們畫堂秋又做了改進,小的身後這些小瓶子裡的黃金縷,各個都隻是上品黃金縷,是單一花香。可這些黃金縷是可以自己買來勾兌的!”
馬夫人詫異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自己調制出珍品黃金縷?”
伙計連連道:“正是!不同花香加在一起,便是不同香味。三位夫人這樣的貴客又怎能和他人用同種香味!”
這話說進了三個夫人的心裡,三人眸光一閃。一刻鍾後,她們帶著許許多多的小瓷瓶離開畫堂秋,各個面露喜色。
又賣出上百瓶小瓶黃金縷,這伙計得意極了。送三個貴賓出門後,他又有些好奇:“掌櫃的是怎麼知道,這些夫人每次都會把所有香味的小瓶黃金縷全買走的?”
不錯,這正是唐慎在盛京想出的新花樣:DIY精油!
唐慎這種簡易手法制作的精油,品質上沒有後世的好,但一些注意點也就沒後世的多。不同味道的精油混合在一起,最多有可能味道難聞,卻不會出大問題。琉璃瓶珍貴異常,隻用來盛放樣品,擺在店裡,那些夫人小姐買走的精油都是白瓷瓶裝的。
獨一無二,是盛京富家人家最不能拒絕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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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看遍了世上的好東西,再怎樣珍貴、再怎麼把黃金縷營銷成鑽石,她們也有錢買下,且不會在乎。但如果說可以自己動手調試,制作一份隻屬於自己的黃金縷,她們定然會心動。甚至唐慎有想過,再過半年,盛京會刮起閨房裡比試調試黃金縷的風!
唐慎將創意給了邢掌櫃,邢掌櫃大呼高明,同時又想出一道妙招。尋常伙計哪裡說的出那種蠱惑人心的話?這些都是邢大掌櫃教的!吹捧盛京的夫人小姐,貶低江南的夫人小姐,強調這份黃金縷是整個大宋獨有的,唯獨盛京才有,那些夫人小姐能不動心?
這種營銷手段果然收獲頗豐,後來傳到唐慎耳朵裡,他愣了愣,哭笑不得:“拉踩和地域歧視,竟然自古就有,還屢試不爽!”想了想,他又心道:“真不要臉!”
反正江南的夫人小姐們又不知道這事,唐慎隻能想到了明年,也在金陵府和姑蘇府也開始賣珍品黃金縷,且開放DIY制作。
肥皂、香皂和黃金縷在盛京也大賣,唐慎和景王府都賺得盆滿缽滿。
到了八月,天氣不再那般炎熱,唐慎那一榜的進士們在盛京漸漸站穩了腳跟。一甲前三都在翰林院述職,唐慎和姚僐、王霄本就熟悉。而二甲的進士們也有一半沒外放,都在京城。八月末,由王霄領頭,同榜進士們在千裡樓聚會。
明月高懸,華燈初上。
千裡樓二層的雅間裡,二十多個新科進士舉起酒杯。
王霄笑道:“諸位同僚,敬各位,今夜不醉不歸!”
眾人一起道:“敬王大人,不醉不歸!”
眾人分成了兩桌,大家一邊吃喝,一邊吟詩,好一個風花雪月的才子佳話。
然而等喝多了,才子們都成了醉鬼,一個個哪裡還吟的了詩,紛紛開始說胡話。有的抱怨自己的上司太苛刻,每日分給自己的職務太多。有的痛哭自己的薪酬太少,哪裡養得起一家八口人。本以為考上進士就成了人上人,可想做個清官,就隻能吃糠咽菜啊!
人人都有自己的苦惱,唐慎年齡最小,被勸酒也是最少的。他沒怎麼喝醉,很快找到另一桌上坐著的梅勝澤。梅勝澤酒量也不錯,隻是微醺。見到唐慎,他雙眼一紅,抱著唐慎就哭道:“景則,我心裡苦哇!”
唐慎哪裡見過梅勝澤這種模樣,他很想笑,又得憋住,故作關心地問道:“勝澤兄,這是怎麼了?”
梅勝澤哭著道:“吏員考試後我被分配到工部,此事你可知曉?”
唐慎揶揄:“當然知曉。你不是在工部的水部任員外郎麼?這員外郎在前朝可是五品的官,雖說本朝是六品,但梅大人啊,您二甲出身,如今都六品了,可比我高。我得叫您一聲前輩了。”
梅勝澤指著唐慎:“你你你……”
“我什麼?”
梅勝澤抹了把眼淚:“好你個唐景則,我不和你說了,我苦啊!我一個羸弱書生,十年寒窗苦,報與帝王家。你說他們讓我去工部算個什麼事?近日我們水部在管太液池的重修,我就跟瞎子一樣,兩眼摸黑,一竅不通,郎中大人還要我日日和他進宮去太液池考察。我一個六品芝麻官,進皇宮我每次都嚇得兩腿瑟瑟發抖。太液池在我眼中就是個大水池,我懂什麼啊!”
唐慎想了想,道:“那你願意和我一樣,每天待在翰林院修撰四書,寫得手腕酸痛,暗無天日,又遙遙無期?”
梅勝澤雙眼發亮:“想!”
唐慎:“……”
唐慎:“恨不能為君啊!”
梅勝澤一臉莫名其妙。
梅勝澤羨慕唐慎可以修撰四書,在他眼中這是成大業的事,可以載入史冊,名傳千古。但在唐慎眼中,比起坐在屋子裡抄書、寫書,他寧願去太液池實地考察!更重要的是……
唐慎雙目一暗。
更重要的是,每日進皇宮!
梅勝澤嚇得瑟瑟發抖,是因為他每日都不可避免地會撞見貴人,偶爾甚至還能撞見皇帝。但這是一個多麼好的機會!唐慎心中哀嘆,這麼好的機會你不要,給我啊,我還愁沒機會在皇帝面前露臉呢!
九月,翰林院修撰了一整年的《中庸》終於修撰完畢,由李大學士親自放入書庫。
眾人通通松了口氣,但是還沒闲兩天,上頭又派下任務。
為皇帝的壽辰寫文祈福!
翰林院眾人頓時又苦不堪言。
旁人總覺得翰林院是個清闲衙門,大抵因為每日有人來翰林院辦事,都會看見這些大人們,上到二品大學士,下到七品編撰,要麼是在看書,要麼是在看書的路上。
“都闲到沒事看書了,還不清闲?”
七品翰林院編撰唐慎一口唾沫唾在你臉上:“我呸!”
如果說,看書寫文章是個清闲事,那確實蠻清闲的,翰林院整日裡做的大多就是這兩件事。但要是日日夜夜,月月年年的寫,這誰受得了?姚僐、王霄還好,他們本就是古代人,讀了數十年的書,早就習慣。唐慎早已一個頭兩個大!
每天都要寫作文!
睜開眼開始想今天要寫幾篇作文,吃著飯還要想今日還有幾篇沒寫。晚上下衙回去,閉眼前又在想明天要寫幾篇作文。
唐慎也心裡苦哇!
皇帝壽辰就更不得了了。
大宋開平皇帝趙輔的壽辰是十月初七,這才九月初,翰林院就忙碌起來,不斷地給他寫文祈福。姚僐被楊大學士帶領,要整理皇帝這一年來的各類事務,考察清楚後,還要記錄成冊。王霄和唐慎則被派去寫文章,隻寫祈福文。
這些文章哪怕寫得再花團錦簇,皇帝也隻會看幾篇,其他全部燒了,美名其曰告天祈福。
負責確認最後送到皇帝面前的是哪幾篇文章的,是翰林院學士,二品大學士楊大學士。
這位楊大學士與唐慎頗有一段淵源。
當初唐慎鄉試時,原本因為第一場的八股制藝寫得優秀有餘,亮點不足,沒機會成為亞元。但是楊大學士看到了唐慎第二場寫的《周易》五題。楊大學士一見傾心,差點想把解元給唐慎,但考慮到唐慎的第一場卷子確實技不如人,楊大學士自允公平,就給了唐慎一個亞元。
到翰林院後,唐慎可沒機會見到這些大學士,他見到的最高一般也就是五品官。
知道次日楊大學士會親自來,唐慎回去後冥思苦想,翻出《周易》,仔仔細細地又看了一遍。
來到翰林院這麼久,唐慎早就發現,楊大學士喜歡《周易》的事,除了自己,無人知曉!
“王子豐啊王子豐!”
唐慎念著自家師兄的名字,真覺得哭笑不得。
三個月前唐慎就搬到了探花府,這處府邸與尚書府確實近,就隔了兩條巷子。這日晚上看完《周易》後,唐慎想了想,拿起這本書,來到尚書府。門房見了唐慎,立刻恭敬地請他進門。這次王溱在家,唐慎就沒去花廳,直接來到書房。
王溱躺在搖椅上,正悠闲地點燭看書。
唐慎來了後,喊道:“子豐師兄。”
王溱從書後探頭,一副驚訝的模樣:“小師弟今日怎的來了。”
唐慎睜著眼睛扯謊:“讀書時遇到一處不懂的,看到時間還早,便來找師兄解惑。”
王溱定定看他,放下書,笑了:“真的是來解惑?”
唐慎思索片刻,這次決定說實話:“想師兄了。”
王溱笑得更燦爛了些,他伸出手:“什麼書。”
唐慎心道,說假話你不信,現在說真話你還不信!王子豐啊,聰明反被聰明誤,不懂了吧!
唐慎這次來尚書府確實是突然的念頭,如王溱所說,自從唐慎去翰林院上任後,師兄弟二人接觸變少,相處的時間也變少。唐慎隻是個七品綠豆官,在官場上和王溱處不到一起去。最多下了衙,兩人可能偶有交集。
今天唐慎想起王溱提醒自己楊大學士喜歡《周易》這事,不知怎的就有了來看看王溱的想法。
王溱當然不會信那句“想師兄了”,但是當唐慎把《周易》遞給他後,王溱微愣。過了片刻,他道:“翰林院近日在給皇上寫文祈福?”
唐慎一下子都沒明白王溱怎麼知道的,但他看到《周易》,心中一驚:一本書,王子豐就能想這麼多?這怕不是個魔鬼吧!
唐慎想了想,沒隱瞞:“是。”反正王溱要是想知道,很快就能知道。
王溱頓了許久,才道:“小師弟果真是想我了啊。”
唐慎抬起頭,莫名其妙地看他。隻見燭光搖晃中,王溱靜靜地笑著,難得有了一絲柔和溫暖的氣息。
這一刻,唐慎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與王子豐交了心,成為了朋友。
拿著一本《周易》,師兄弟聊了一整晚,秉燭夜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