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略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門路。趙瓊一下子知道,唐慎當初投帖子到景王府,參加景王府的解元宴,恐怕也是有意為之。然而這種小事他並不放在心上,反而因為肥皂生意的背後是一個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而更覺欣喜。
趙瓊喊來邢掌櫃:“上菜吧。”
邢掌櫃:“是。”
趙瓊再看向唐慎:“昨日剛剛結束會試,唐公子可去了?”
唐慎笑道:“自然去了。”
“好,那今日便不談那些方眼的東西,隻談風花雪月。一切等放榜後再說吧,可好?”
唐慎也沒想過第一次見面就把肥皂、精油的生意談好,正相反,趙瓊這麼說了,說明他確實有心想和唐慎合作。等會試過後,要是唐慎中了進士,趙瓊的態度可能會更有改變。如此雙方再來談合作,對唐慎是大好,對趙瓊也有益處。
如此,兩人單純地把酒言歡。
唐慎年紀小,還不怎麼能喝酒,趙瓊也沒怎麼勸。
一個時辰後,兩人已成了朋友。唐慎走出雅間,回身對趙瓊作揖:“世子莫送了。”
趙瓊道:“那便等杏榜下來,我再為景則好好慶祝一番。”
唐慎和陸掌櫃離開千裡樓,陸掌櫃有些驚訝地說道:“本以為這景王世子是個皇親國戚,可能不好相處。沒想到他如此親近,並沒有端著架子。”
唐慎則想起一件事,他笑著道:“陸掌櫃,你覺著景王府做這千裡樓和畫堂秋的生意,是為了什麼。”
陸掌櫃:“盛京中的皇親國戚,人人都在京城有別業,景王府做生意十分正常,難道有什麼不對?”
“是,確實沒有不對,但景王府做的生意是美食美酒,珠寶美玉。景王是個富貴王爺,無權在手。那些真正能一本萬利、賺取大錢的生意,比如去歲運河修河道,任何一個官員插手,都是萬兩雪花銀的生意,他就做不了!”
朝廷修河道這類事,往往是王族勳貴和重臣大官賺取銀兩的重要途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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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說勳貴貪汙、官員貪墨,而是每一個建築材料的採購,將運河修建到哪一州、哪一府,這其中都有大學問。根本不需要貪墨,就可以謀取利潤。隻是沒有貪墨來得多,卻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景王能在盛京開最大的酒樓,做最大的珠寶鋪子,卻沒法管一點朝廷的事。可見他隻是個富貴王爺,有名無權。
有的人在這種環境下會變壞,有的人則直接樂不思蜀。
唐慎想了想,覺得那位景王世子似乎並不憤懑。畢竟當今聖上門面功夫做得極好,任誰都沒法說他是個昏君,隻是個喜歡修仙、想要長生不老的皇帝而已。古來想要長生不老的君王多如牛毛,趙輔在其中已經可以算是個明君了。
皇帝沒苛待自己的兄弟,景王也樂得清靜。
至於其中的彎彎繞繞、皇家秘辛,就不是如今的唐慎能知道的了。
陸掌櫃問道:“小東家,那會試到底什麼時候放榜?可是和鄉試一樣,十日後就可以了?”
唐慎頓時失笑,無奈道:“哪裡容易!”
會試,是科舉的最後一關。自此以後,隻要會試過了,就不會再落第,隻等著殿試上給出一個進士排名。殿試考得再不好,也就是得倒數第一名而已。
會試如此重要,所以除了糊名制外,每個考生的卷子還要被人誊抄一遍,將誊抄版本送給考官審核。
天下舉人,一萬多份卷子,被僱佣的秀才們抄上整整三天,還不一定抄的完。
事實上唐慎說三天,還是說少了。二月中旬,會試結束。但直到二月廿七,閱卷官們才拿到本次會試的卷子。名字已經都被糊上了,字跡也不是考生親筆寫的。清一色工整的館閣體,閱卷官們先祭拜完孔聖,再將自己鎖在堂屋中,集中批卷。
五天後,三十名閱卷官才找出本次會試前十名的卷子。
趁著主考官李大學士有事不在,其中一位閱卷官對同僚小聲嘆氣道:“本次出題,終究是偏了、怪了些。有些考生文章寫得花團錦簇,可卻走了題。那破題的點,我都難以啟齒,實在歪了十萬八千裡。再怎樣,也不能把這種文章選入前十,隻能勉強讓他考上進士,等以後殿試或許還能一鳴驚人吧。”
等到李大學士來了,眾人一起審閱最後這十份卷子。
會試和鄉試、童試一樣,最重要的還是第一場考試。而在第一場考試中,李大學士出了三道題,分別是:儀封人請見、逃墨必歸於楊和吾日三省吾身。
光是第一題,就刷去了一大堆的考生。
會試的三位副考官,兩人是翰林院的學士,一人是禮部的侍郎。其中一人道:“這份卷子,我覺得是會元的上上之選。諸位請看,儀封人請見,這道題他破題以孔聖誨天下人,兩比詳明,大結更是真知灼見。”
眾人看了這份卷子,道:“善!”
另一個副考官道:“諸位不如來看看這篇。”
眾人又看了過來。
李大學士年歲以高,不如其他閱卷官那麼耳聰目明。他拿起卷子,放到眼前仔細看了起來。“三請而見聖言,是以見聖而不自知……呵,倒是對孔聖極為尊崇。這第二篇我再看看。”看了一會兒後,李大學士道:“平庸之作,文章夯實,文採斐然,可破題一般。怎的,這份入前十還行,如何能成會元?”
那副考官被李大學士盯著,心中叫苦。這李大學士是個老學究,以脾氣古怪而聞名,從他這次出題出得這麼偏、這麼難就能看出來,他在翰林院也不是個好相處的。
副考官道:“李大人可曾看他寫的第三篇制藝?”
李大學士低頭再看第三篇,過了半晌,隻見他倏地一愣,接著將這份卷子貼近雙眼,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看了幾遍,然後突然道:“好!好一句‘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文通古今,仿若宗聖聖音在耳。”說著,他又忍不住把這八個字念了幾遍,還讓堂屋裡的其他閱卷官看這篇文。
李大學士眉目飛揚,贊嘆道:“字字精闢,佳作,著實是本屆會試的第一佳作!”
第43章
李大學士拿著這份糊了名的卷子, 嘖嘖稱奇。
其他閱卷官看著也不斷點頭, 口口贊嘆。一個閱卷官道:“雖說前兩篇寫得略屬平常, 可這最後一篇,在一萬多考生中當屬第一。”
有人問道:“那本次會試的排名又該如何是好?”
李大學士想了想,道:“雖說會試往常哪怕確定了前十名的卷子, 也不會輕易揭開糊名。但今日便破個例。先帝時期也有這類先例,有兩位舉人文採出眾,難分上下, 最後是將其揭開糊名, 查看他們真實的字跡,再輔以後兩場的考卷, 最終得出會元。諸位同僚,老夫提議咱們先選出前三甲, 然後揭開排名,再排前三如何?”
“聽李大人言。”
於是, 考官們先確定了前三名的卷子,接著他們命令官差,取出這三人後兩場的考卷。當然, 是他們的真實字跡。
誊抄考卷的隻是秀才, 字跡大多端正秀美,否則也不會被選上。然而和這三位考生一比,便如螢火曜日,所差甚遠。閱卷官們看著原版的三份考卷,頓覺心曠神怡。
等看完三份考卷後, 一位副考官道:“我已然有了結論。”
另兩位副考官也道:“我也心中定論。”
最終所有人一起看向李大學士。
脾氣古怪的李大學士摸了摸幹枯發白的山羊胡,道:“那便投票決議吧。老夫為三票,爾等三位各有兩票。”
“善。”
會試放榜前一日,唐慎完全忘了這事,睡得很香。誰料第二天大早,天還沒亮,奉筆便將他喊起床。唐慎心中一驚,立刻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奉筆道:“公子今日還是在家中等著,由我去盛京貢院外看名次?”
唐慎想了想:“我親自去吧。”
換上厚厚的棉袄,披上鬥篷,天還未曾亮,唐慎便和奉筆、姚三一起來到了盛京貢院。
如今是陽春三月,可盛京依舊寒冷,呵氣成霧。這還不到寅時,寂靜寬敞的馬道上,除了上早朝的王公大臣,就隻有來貢院門口等成績的考生。他們披星戴月,沉默地走在路的兩側,嫌少有喜上眉梢、自信充沛的。
唐慎掀開車簾看到一個個滿臉苦大仇深的考生,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這次會試的題目,確實是偏了!”
來到貢院門口,遠遠望去,月光下全是學子們黑壓壓的人頭。可這麼多人,卻隻聽到呼吸聲和一兩道咳嗽聲,接著便是死水一般壓抑的寂靜。
終於,貢院大門開了,考生人潮終於動了。
唐慎站在人群的中央,他看見兩個官差舉著紅色的大榜,將這張杏榜貼了出來。榜單是從後往前貼的,本屆會試一共錄取291人,唐慎看到第217名竟然是劉放。他一開始還以為是重名,誰料再看,竟然真的是劉放劉克己,本次參考的國子監學生中最有希望奪得會元的劉放。
也有其他國子監學生看到了劉放的名字,有人喊道:“劉放,你怎的隻有與217名!啊,劉放兄你怎麼了……唉,沒想到劉放兄這般沉不住氣,竟也不等榜單放完,就甩袖離去了!”
唐慎心想:要不是李大學士出了這種亂七八糟的破題,劉放能拿不到本屆前三?甩袖離去還是好的,脾氣暴躁的可能都要當場罵人了。
等再往下看,唐慎又看到了一兩個熟悉的名字。在景王府參加解元宴的幾位學子,大多獲得了前百名,可都名次靠後。再往上看,唐慎看到了梅勝澤的名字,在第34名。
唐慎立刻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梅勝澤。
梅勝澤朝他拱拱手,苦笑道:“我已然知足了,景則可別笑話我。”
唐慎深有體會:“感同身受,無恥之尤。”
榜單再往後放,唐慎又看到兩個認識的名字。兩刻鍾過去,隻剩前三名沒有公布。
姚三緊張地屏住呼吸,唐慎也死死盯著杏榜。
開平二十七年,盛京會試第三名,姚僐姚問機。
第二名,唐慎唐景則。
第一名,王霄王岱嶽。
忽然被人一把按住,唐慎懵懵地轉過頭,隻見梅勝澤欣喜地看著自己:“景則,你得了第二!”
姚三也激動壞了:“小東家,您是第二名!”
唐慎愣了下,故意道:“我叫唐慎?”
眾人哈哈一笑,周圍的國子監同窗們也紛紛祝賀。
梅勝澤:“瞧你這模樣,可把你得意壞了。”
唐慎嘿嘿一笑,難掩激動:“知我者,勝澤兄也!諸位同窗,千裡樓,今日中午,我唐慎全請了!”
“可不得去捧景則兄的場子!”
“我定然前往!”
會試中第在唐慎的意料之中,可會試拿了第二,這出乎唐慎意料。他美了一天後,仔細想了想,得出結論:“我本身天縱奇才,又有穿越金手指過目不忘加成,嗯,這佔了八成原因。除此以外,我第一篇文章寫得應當算是不錯,可第二篇委實一般,隻能說文字扎實。能得第二,一定是靠第三篇‘吾日三省吾身’。朱熹先生助我啊!”
竟然猜得八九不離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