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溫暖的浴桶裡,唐慎長舒一口氣:“爽!”
不過他沒闲著。梳洗打扮,換上一身新衣服後,唐慎趁天還沒全黑,來到傅府。
傅渭拿著一捧鳥食,正在喂書房裡的兩隻鸚鵡。見到唐慎,他給了唐慎一手心的鳥食。唐慎怎麼看怎麼覺得這情景十分眼熟,腦中閃過一個清雅別致的身影,他心中一愣,看向傅渭,道:“先生,學生鄉試完了。”
傅渭一聽,一臉嚴肅:“怎麼能說‘鄉試完了’?景則,你這句讀可真成問題!”
唐慎哭笑不得:“是是是,學生的鄉試考完了。”
傅渭笑了:“覺著如何?”
唐慎仔細回憶:“第一場寫的應當還算不錯,發揮略超常。第二場發揮挺好,第三場策論學生也不大會寫,就聽子豐師兄的,老老實實寫,不要激進。”
傅渭哼了一聲,道:“誰問你這些了。”
“啊?”
“我是問你,那盛京號房裡的汗味屎味腳丫子臭味,可是芬芳撲鼻?”
唐慎:“……”
這都什麼人啊!
八月十九,盛京貢院的三場鄉試剛剛結束一日,官差們就將三萬多份卷子全部糊名完畢,送到閱卷官所在的堂屋。試卷山連綿起伏,看得這些學政、學士們一個腦袋有兩個大。
主考官楊大學士在正式批閱前,舉杯道:“以茶代酒,諸位同僚,十日內,批閱萬份考卷。我敬諸位一杯!”
“敬大人一杯!”
眾人喝了茶,開始苦兮兮的閱卷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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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八月二十九,每位閱卷官都看完考卷,每張考卷都被仔細審閱了三輪,寫上了考官批語和點評。最後一日,三位副考官各自選了三篇考卷,楊大學士也選了一份考卷,眾人圍在一起,開始決議今年盛京鄉試的前三甲。
一位副考官道:“這位山西劉澤,與我算是同鄉,我曾聽過他的名聲。他是山西有名的神童,十六歲那年開始進考,直接得了當年的童試小三元。原本兩年後他要參加鄉試,誰料他母親突然離世,他為母親守孝三年,不得進考。三年後,他又要參加鄉試,誰料父親也意外過世,又是守孝三年。一來二往,他耽擱了整整八年,如今二十五歲,才來盛京參加鄉試。”
另一位副考官看了劉澤的卷子,道:“文採斐然,筆力雄勁,才思缜密,大善!”
眾人都看了看,連楊大學士都雙眼發亮,道:“大善!這篇‘吾十有五而志於學’,字字心血,想來他是身有所感,才能寫下這般大作。本屆解元,當之無愧!”
又一個副考官道:“這位姚僐,乃是京城人士,今年四十有三。他年歲甚大,然而才名不菲。二十四年前,他本是盛京那年的童試小三元,誰料他兄長死於遼人手下,他便棄筆從戎,前往幽州府當了個小兵。待到去歲,才退伍回來。他這篇‘我亦欲正人心’,寫得豪邁壯闊,閱歷豐沛,充實翔集。”
楊大學士看了後,點頭贊嘆道:“大善!”
眾人把十個秀才的第一場試卷都看完後,除了劉澤被楊大學士直接任命為本屆解元,其餘九人的排名,四人可有想法,難以達成一致。
有人提議道:“再看看他們第二場的五經制藝吧。”
第二場的卷子本就是要看的,眾人便看了起來。
堂屋裡寂靜一片,忽然隻聽楊大學士連道三聲:“好,好,好!”
其餘三位副考官立刻過來:“楊大人,可是看到優秀的文章了?”
楊淇立刻將這份卷子展示出來:“諸位大人可曾看過這份作品?”
一位副考官道:“唐慎唐景則?這人的卷子我記得,在那九人中,他無論是制藝還是試帖詩,都不夠奪人出眾,但每篇都優秀夯實,在九人中屬於中上。而且他字跡秀美,頗有他的恩師傅渭傅大人的風範。”
“原來是傅大人的高徒。”
“王大人的書法天下聞名,他的師弟自然也字勁朗秀。”
在傅渭和王溱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又收獲了一堆馬屁。
楊大學士道:“這人的《周易》五題,看似每篇文章都寫得中規中矩,但諸位請看,他每篇破題時,都寫了另外四篇。這是一分為五,五篇合一,寫了一篇大文啊!”
眾人這才仔細看起來。
“大善!”
楊淇越看唐慎的卷子,越是喜歡。
他們選出來的這十個人中,隻有唐慎和另一個人選的是《周易》。另一人文辭華美,卻寫得一般。楊淇是翰林院中最典型的清高窮翰林,唐慎從他選的這五道題目中就能看出,楊淇孤高自傲,自我要求極高。
相較於另一個辭藻華麗的考生,楊淇更愛唐慎的這五篇,甚至到了愛不釋手的地步。
夫自勝之強,君子尋道而法天之理也。小辨以行,上之所履,是合天以為德,神化乃至極!
這說的便是他楊淇啊!
不與那渾渾噩噩的官場眾臣同流合汙!
楊淇甚至有了讓唐慎得本屆解元的想法。他將這個念頭與其他三位副考官說了。
三位副考官都驚訝道:“雖說這唐慎的《周易》五篇寫得好,但他第一場的卷子,答得並不如那劉澤。大人先前也說,劉澤是當之無愧的解元。”
有人猜測道:“楊大人……莫非喜歡《周易》?”
楊淇:“……”
要是唐慎在這,恐怕會大吃一驚。王溱說好的“世人皆知,楊大學士愛《周易》”呢?這是哪來的世人皆知!
楊淇再看了看唐慎的《周易》五篇,又去看劉澤的卷子。劉澤選的是《春秋》,寫了《春秋》五篇。
“天命如此啊!”
九月初一,鄉試放榜。
姚三本來想去貢院前看官差放榜,但唐慎攔住他:“你可知今日有多少人圍在貢院外?”
姚三哪裡知道:“不知道。”
唐慎:“一萬多考生,至少有七八千人想知道自己的成績。他們還有親朋好友,加在一塊,怎麼也得一兩萬人圍在桂榜旁。咱們沒有午夜排隊,哪裡看得到!別去了,讓奉筆在人群外頭聽著聲音,若是報到咱們的名字,回來告知一聲就是。舉人我還是考得上的。”
這時候,陸掌櫃和林賬房也都北上來到了盛京。
旁人說這話,林賬房還不信,覺得是說大話。但唐慎說了,林賬房摸著胡子道:“姚三不去了,讓奉筆去。聽到消息,往回報就是。”
奉筆領了命令前往貢院,唐慎等人在家中等著。
時間漸漸過去,奉筆還沒回來,連唐慎也有點急了。他從書架上翻出王溱給的那本《法門寺碑》,一遍遍的臨摹,借此精心。等到日上三竿,奉筆急急地跑回來,臉頰漲得通紅,喜不自勝。
眾人一看就知道唐慎肯定中了。
姚三:“你快些說,小東家中了?中了多少名。”
“中……中了!”
唐慎從書房裡走出來,正好聽到這句話,他長長松了一口氣。
林賬房問道:“多少名?”
奉筆喝了口茶,喘過氣:“亞元!公子中了亞元!”
眾人全部一愣。
下一秒,院子外傳來吹鑼打鼓的聲音。穿著官服、系著紅帶的官差們進入院落,笑著道喜:“賀江南姑蘇府唐慎唐景則,高中本屆盛京鄉試亞元!”
亞元,鄉試第二。
唐慎哈哈一笑,看向姚三:“賞。”
姚三立刻拿出準備好的銀裸子,分給這些報喜的官差。
知道成績後,唐慎立刻前往傅府,向傅渭報喜。
傅渭竟然一點不驚訝,而是笑著對唐慎說:“不錯。”
唐慎想了想,道:“先生莫非也派人去貢院外頭等著了?”
溫書童子在一旁插嘴道:“可不是,我一大早就去貢院外面排隊了呢,在地上睡了一夜!”
唐慎心中一暖。
傅渭的兩個學生,王溱當年是真正的三元及第,童試、鄉試、會試都是第一。這次唐慎得了鄉試第二,傅渭並沒不高興,反而覺得自己這個學生是真的努力了。
王子豐出身琅琊王氏,五歲就拜他傅希如為師。唐慎是真正的寒門學子,年僅十五便有這番成就與學問,實在難得。
傅渭問道:“可曾向你師兄報喜?”
唐慎:“還未。”
“那便去吧,子豐也算是你半個先生了。”
唐慎點點頭,又去尚書府。
等到王溱回來,隻見唐慎在花廳裡老老實實地等他。一見到他進門,唐慎立刻站起來,道:“多謝子豐師兄鄉試每場給我送的考籃,景則未曾得本屆解元,讓師兄失望了。”
王溱腳步一頓,望著唐慎恭恭敬敬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他這個小師弟,倒是會先發制人。
“一萬人中的亞元,難道就不好了?”
唐慎作揖:“師兄當年是解元。”
王溱讓管家又上了一杯茶,他沒坐在花廳的上座,反而隨意地坐在了唐慎身邊的椅子上。他忽然道:“古來說,有龍鳳呈祥之意。”
唐慎:“?”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