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渭:“又聽聞,你可倒背《論語》?”
唐慎:“……”
傅渭:“還聽聞,那四書五經,都可倒背如流?”
唐慎:“……是。隻不過雕蟲小技而已。”
傅渭突然哈哈大笑:“我是雕蟲齋主,你會一些雕蟲小技,甚妙,甚妙!咦,景則來了,你這小小童子在作甚,怎麼不給景則倒杯熱茶。”
溫書童子立刻給唐慎倒上一杯熱茶,唐慎謝過後正要喝,隻聽傅渭道:“你這茶,不敬我?”
唐慎動作一頓,他抬頭看向傅渭。
傅渭坐在上位,朝他擠了擠眼睛,又笑了笑。
唐慎立刻起身,雙手奉起茶杯。溫書童子眼力見極好,拿了一塊蒲團鋪在地板上。唐慎跪在蒲團上,雙手高高舉起茶杯,道:“請先生用茶!”
傅渭接過杯盞,飲下一口:“妙!”
如此,便算拜師禮成了。
成了師生,傅渭顯得更加隨意,他感慨道:“景則,你可不知,這一年來那梁博文總是寫信告訴我,他收了個多好的學生!我收了個過目不忘的學生,他就要收一個能倒背如流的,真是氣煞我也。話說回來,你真能倒背《論語》?”
唐慎苦笑道:“真能。”
“好好好,你背一篇我聽聽。”
唐慎:“……”
這年頭的大儒都這麼不靠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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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這麼想,唐慎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倒背了一篇《論語》。傅渭連連稱贊,說著說著,便過了一個時辰。溫書童子提醒道:“先生,您該去澆花了。”
傅渭點點頭,轉頭對唐慎道:“我該去看書了。”
唐慎:“……”
傅渭:“你剛到盛京,若有什麼需要,盡管來找為師。哪怕為師辦不成,你師兄總能為你辦成。今日你先回去吧,有事隨時來找為師,為師別的不多,就是時間非常多。”
“學生知道了。”
唐慎正要走,傅渭又道:“诶等等,景則,你若是有空,稍稍等會兒,幫為師找本書可好。”
唐慎正要和傅渭拉近關系,當然不會拒絕。“先生要找什麼書?”
傅渭嘆氣道:“叫《維京齋話》,是本雜書。記得原本是放在那個書架的,可怎麼都找不到了。我澆花時最喜歡聽……咳咳,我看書時最喜歡聽童子讀這本,怎的就找不到了。溫書,你說說是不是你亂放了。”
溫書童子大喊冤枉:“先生,這書明明是您親自放的,怎的又怪我了。”
三人找了會兒,還是沒找到,傅渭哼了一聲:“去把撫琴童子找來。”
唐慎和溫書童子離開書房。
剛出了書房的門,姚三走過來,這溫書童子對唐慎大吐苦水:“唐小公子不知道,我們先生脾氣可怪著哩。別看我叫溫書童子,其實我最會撫琴。咱們傅府還有一個撫琴童子,他最會看書讀書和尋書。隻不過我日日都想讀書,他夜夜都想成為一個琴道大師。隻是他那琴聲……您以後就能聽到了,可真是魔音灌耳。不多說了,我先去找撫琴了,唐小公子再會。”
溫書童子一溜煙地跑了,姚三愣愣地看著他:“這是傅大儒的書童?怎的如此……奇異。”
唐慎好笑道:“你直說怪癖就是了。”
姚三撓撓頭,兩人一起離開傅府。
從書房的門洞出去,便是花園。
盛京的宅院不像姑蘇府的,大多少有池塘荷花美景。傅府的花園裡種了不少千奇百樣的花卉,又有假山奇石,看上去頗有別樣的美感。唐慎和姚三走了會兒,竟然迷了路。
姚三:“小東家,要不我去找人問問?”
唐慎正要說話,隻聽到一道婉轉連綿的琴聲響起。唐慎和姚三順著這琴聲找而去,繞過一座假山怪石,穿過一扇石門,便看到一座重檐圓頂撮角亭。這亭子四周是人工挖鑿出來的一片小池塘,池塘裡養了幾條錦鯉。亭子懸空駕於池塘上,隻有一條木廊小徑可以走進去。
亭中,是一個身穿白色錦袍的年輕人正在撫琴。
遠遠的看不清他的模樣,隻覺這琴聲巧妙絕倫,有如仙人泛瑤瑟,月定露華清。
姚三不懂音律,都聽得如痴如醉。唐慎聽過很多現代古典樂,可這低揚委婉的琴聲與古典樂截然不同,別有一番曼妙。但是他並未完全沉醉於琴聲,他的目光凝視著亭子中的人。忽然,唐慎踏上木廊,走入了亭子。
唐慎走進亭子的那一刻,琴聲戛然而止。
這年輕男人相貌如玉,雙目清亮。來到這個時代這麼久,唐慎第一次見到長得這麼好的男人,面容姣好,卻又不顯女氣,氣質清冷,宛若月中人!他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唐慎,雙手按住了仍有波動的琴弦。黑色的長發以玉冠豎起,白衣錦袍看似樸素,袖間卻繡著細細密密的銀絲花紋,每一個針腳都是頂尖繡娘的絕頂手藝。
兩人對視片刻。
唐慎忽然笑道:“可是撫琴童子?”
撫琴的年輕男人默了默,微微笑起,沒有否認。
唐慎:“先生一直在找你,他有本書,叫《維京齋話》。這書怎麼也找不到了,想找你去尋書呢。”
這男人目光微動,終於開口,聲音悅耳動聽,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我知曉了。”
唐慎:“那便好,我先走了。”說著,轉身離去。
唐慎頭也不回地走上木廊,離開了小亭。他清晰地感受到,身後有一股幾乎成為實質的目光,炙熱地凝視在他身上,不偏不倚,一直目送到他離開這座偏僻的小花園。
等兩人離開傅府後,姚三才反應過來:“小東家,那竟是傅大儒的撫琴童子?我看著不像啊。那撫琴童子穿著也太好了,那衣衫可比溫書童子好上幾倍。而且他彈琴也不難聽,雖說我姚三不通音律,可我覺著好聽!”
直到這時,唐慎才猛地喘了口氣,一直緊繃的身體終於放松。
“那自然不是撫琴童子。”
姚三:“啥?”
唐慎眯起雙眼,一字一句道:“他是我唯一的師兄,王溱王子豐。”
第29章
琴聲透過茂密繁盛的樹木, 在花園中輕輕回蕩。遠遠的傳來一陣說話的聲音, 是傅渭故作嚴厲的呵斥:“這一清早的, 又跑那兒去偷懶了。好你個小童子,我是老了治不了你了不是,說, 是躲那兒睡覺去了。”
回話的是個清脆的少年聲音:“先生冤枉啊,我哪有偷懶,我是給王相公找琴譜去啦!”
“好啊, 敢拿子豐做借口?我倒要問問他, 是否有這回事!”
傅渭和溫書童子、撫琴童子一起走入花園。
這兩個小書童看上去都不過十一二歲,他們身材瘦小, 站在傅渭身邊矮了一大截。見到王溱坐在亭子裡彈琴,傅渭走上木廊, 進了亭子。兩個小童子則留在外頭候著,沒進去。
傅渭張口便道:“子豐, 你讓撫琴去給你尋琴譜了?”
老師進來,王溱早已不再彈琴。他站起身,讓開位子讓傅渭坐下。聞言, 他抬眸看了亭子外的撫琴童子一眼。這粗眉大眼的小童子緊張地直朝他眨眼, 都快哭出來了。王溱微微一笑:“似有此事。”
傅渭:“……”
過了片刻,“真有?”
“真有。”
“……”
“好你個王子豐,幫著那小童子不幫你家先生,這日子沒法過啦!”
王溱沒回答,對亭外的兩個小童子道:“給先生倒杯碧螺春, 前幾日我從江南帶回來的。”
“好咧!”
兩個小童子借機溜了,傅渭氣得吹胡子瞪眼。他一抬手用手指指著王溱,剛要罵他“胳膊肘往外拐的孽徒”,才剛說了第一個字,王溱轉首看向他,目光清澈平靜。傅渭頓時泄了氣,他嘿嘿一笑:“子豐,你從江南帶回來的那罐碧螺春確實不錯,香極妙極!”
王溱:“今日逗過鳥,澆過花了?”
傅渭:“未曾,那本《維京齋話》一直沒找著。話說回來,你什麼時候來的,也不提前告知我一聲。怎的突然想撫琴了,咦,這琴……這不是我前幾日剛得手,花費重金在江南尋了半年的寒玉琴嗎!”
王溱:“是把好琴。”
傅渭:“……”
傅渭:“子豐……”
王溱抬頭看他:“嗯?”
傅渭:“你你你……這日子沒法過啦!”
傅渭心中也委屈得很,若是唐慎還在,看到此時的傅渭,大概會錯愕不已。傅渭坐在亭子裡,心疼地摸著自己的寶貝寒玉琴。一身白衣的王溱拿了一手魚食,站在池塘邊正在喂魚。這兩人一個看上去不像先生,一個看上去不像學生,等兩個小童子把碧螺春倒上來後,傅渭大吐苦水。
“溫書,撫琴,你們看看這個王子豐,他還是……”他還是人嗎!後面這話沒敢說出來,傅渭改了口:“他還是我的好學生嗎!這把琴是我剛得了的,他竟然就這麼拿出來彈上了。咦等會兒,這琴不是已經放入庫中了麼,他王子豐怎麼拿到的。”
撫琴童子和溫書童子一起抬頭看天。
傅渭:“……”
胳膊肘往外拐的學生,胳膊肘往外拐的書童!
這日子沒法過啦!
等喝了茶,王溱的書童進了花園,將一份琴譜交給他。王溱道:“先生是想繼續坐著喝茶,還是想聽我撫琴。”
世人誰不知曉,琅琊王子豐琴棋書畫,樣樣皆通,且樣樣出類拔萃。不過他傅希如也是個擅長撫琴的,傅渭還生王溱的氣呢,聽了這話他冷哼一聲:“你彈琴,難道就比我彈得好了麼。”
撫琴童子心想:誰更好,您心裡沒點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