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明白過來:“原來如此。”
尋常商賈來到姑蘇府,看到珍寶閣裡的貨物,一定最想要肥皂。香皂和精油雖然好賣,但是比起肥皂,受眾始終窄了一些。如果不是一個龐然大物,萬不敢攬下香皂和精油的生意。但錦繡閣背靠鄭家,鄭家是金陵首富,整個江南的首富!
隻有鄭家有這個膽量攬下香皂、精油生意,覺著能賣出去。
唐夫人:“如今我唯一猶豫的是,慎兒,我們該如何與錦繡閣合作。這生意終是有你的一半,你有什麼見地,可說來聽聽?”
唐慎:“大伯母應當已經有想法了吧。”
唐夫人笑了:“自是瞞不過你。慎兒,我們唐家在姑蘇府有些勢力,可去了金陵就是瞎子抹黑。金陵府是鄭家的地盤,不與他們合作,我們絕不可能在金陵府做生意,哪怕做了,也很難收回成本。所以我是想與他們合作的。但出貨一事,有兩種辦法。第一,是直接走大運河,將我們做好的貨物送去金陵。第二,是咱們直接在金陵府找家工坊,制作東西。”
唐慎道:“第二種法子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前期投入錢財,後期便可直接盈利。而第一種法子每次運送貨物都需要成本,路上消耗的錢財注定比第二種多。”
唐夫人:“但是……”
唐慎:“但是,第二種,將咱們的工坊放在遙遠的金陵府。正如大伯母所說,金陵府是鄭家的底盤,把工坊放在那兒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大伯母選的是哪種?”
“第一種。”
“我也覺著第一種好。”
唐慎一直知道姑蘇府城西有條大運河,是前朝開鑿,始於盛京,終於錢塘。南北往來貨物,多從這條大運河上走,但他從未見過這條河。
和錦繡閣談成了一筆生意,第二日,唐慎和姚三去了大運河邊。
遼闊浩渺的運河之上,千帆競發,人流如潮。岸邊港口上,數十條大船正在卸貨、裝貨。姑蘇府的茶葉和絲綢是天下一絕,每日都有價值萬金的茶葉、絲綢從這個港口乘船離開,駛向大宋四方。
姚三道:“我那家鄉也毗鄰大運河的一條支流,隻是比姑蘇府的這條主流差得遠,每日停靠的船最多十條。我偶爾會與那些靠岸的船夫說些話,聽他們說天南地北的故事。”
唐慎:“姚大哥,你還懂船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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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羞愧道:“小東家真是抬舉咱了,我哪裡懂這些。隻是聽那些船夫說,他們送貨時有一條規矩,是沙幫制定的,也稱沙船制。比方咱們姑蘇府,唐家、王家和孫家都有貨物往來盛京,這路途遙遠,途中恐會遇到風暴、劫匪,三家就會聯手打造三條船。每條船上每家放三分之一的貨物,最後無論是哪家的船到了盛京,三家都將船上的貨物平分。至於沉船損失的貨物,三家也是一起平分。”
唐慎驚嘆道:“古人還有這樣的智慧!”
十日後,唐慎與唐夫人商定了送貨去金陵的事,他回到家中,姚大娘正在做菜。
“小東家回來了?正巧,林賬房半個時辰前也來了。您今兒個早晨不是說有事要與他說,他可等您很久了。”
唐慎:“他來了?在哪兒呢。”
姚大娘從廚房出來,四處看了看:“是不是去阿黃屋子裡了。”
唐慎皺起眉頭。
林賬房終究是個男人,去阿黃屋子裡幹什麼。唐慎走到唐璜的屋子前,他發現大白天的,小姑娘居然緊閉房門。唐慎心中不悅,他沒有敲門,而是在窗外聽了會兒。裡頭的聲音聽不真切,隻聽到一兩句“不念這個”、“您再寫來給我看看”這類的話。
唐慎覺得奇怪,他沒有敲門,一把推開房門。
唐璜驚叫一聲,嚇得把桌子上的東西一股腦地全部藏在身後。林賬房也嚇了一跳,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默默走到門旁,道:“小東家,你何時回來的,我都沒聽見。”
唐璜:“哥!你進來不敲門。不是你與我說,要懂禮節,進屋前要敲門!”
唐慎挑眉道:“我若是敲門了,是不是就不知道你們兩瞞著我,在背後做什麼?唐璜,你背後藏著什麼,拿出來。”
小姑娘把東西藏在身後,抿著嘴唇,臉色煞白,後退幾步,緊貼著牆。
唐慎心中疑惑,他走上前:“交出來。”
“我不!”
唐慎也不逼她,而是直接轉頭問道:“林賬房,你們在這房間裡幹甚?”
林賬房猶豫片刻,道:“阿黃,你就拿出來給小東家看看吧。”
眼睛被淚水憋得通紅,唐璜被逼將藏在身後的東西拿了出來。唐慎定睛一看,發現那竟是一本《千家詩》,還有幾張宣紙,上面墨跡都沒幹,寫了一些歪歪扭扭的字。隻是一眼唐慎便明白:“你讓林賬房私下教你讀書?”
林賬房:“小東家您別怪阿黃小姐,隻是識字而已,都是我的錯。”
唐慎:“你教她讀書而已,為何要藏著掖著,大門緊閉?”
唐璜和林賬房皆是一愣。
“小東家?”
唐璜眨了眨眼,一顆淚珠從臉頰上滾了下來,她啞著嗓子:“哥哥,我讀書,你不生氣?”
唐慎莫名其妙:“你讀書我生氣什麼。不過我倒也確實要生氣。”唐慎看著宣紙上的字,問道:“林賬房,你私底下教她讀書寫字多久了。”
“三月有餘。”
“三月有餘?那就是我去縣考前就開始教了。唐璜,你看看你寫的這是什麼字!梁先生曾經說過,我長得有多俊俏,字就寫得有多不堪。半年前,我的字寫得比你還差。可這才半年過去,我的字便得到了先生的嘉獎,還拿到了兩次案首!”
唐璜愣了半天,反應過來:“哥,你是在誇你自己長得好看?”
唐慎:“我有這麼說過?”
唐璜:“你有!”
“哦,那我也未說錯。你再看看你這字,練字三月,你寫的便是這個?!”
唐璜委屈極了:“我不敢練字,每次隻能等你和姚大哥、姚大娘不在,自己偷偷練,寫成這樣已經不錯了。”
唐慎:“借口頗多!那就再給你三月,我要看看你能寫成什麼模樣。”
“哥哥……你不反對我讀書寫字?”小姑娘語氣小心,忐忑害怕的模樣令唐慎忽然心疼起來。
“我為何要反對。”
“爹還在世時,總說女人無才便是德,不許我和娘碰任何與讀書有關的東西,也不許我們踏進他的書房……”
唐慎這才想起來,唐秀才好像是有說過類似的話,隻是他不知道這話對唐璜的影響如此大。
唐慎自責地說道:“是我疏忽了。你想做什麼,我絕不會反對。當然,除了殺人放火,你要是敢做,我定然大義滅親。讀書而已,你為何不可讀書?林賬房,今日你也在,不知你是否願意收唐璜做學生,當她的西席。”
唐璜喜出望外:“哥!”
林賬房笑道:“小東家開口了,我自然不敢辭。”
“我哥哥果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唐慎被自家妹妹吹捧了一天,唐璜恨不得到碎錦街上,逢人便說一句自家哥哥的好。晚上吃飯時,林賬房留著一起用菜。他道:“小東家和阿黃長得有些像。”
姚三:“確實,畢竟是親兄妹,他們倆的眼睛有些像。”
唐慎一愣,還沒開口,唐璜道:“我和哥哥的眼睛才不像呢,我比他大多了。”
唐慎:“呵,大言不慚,你就是把眼珠子瞪出來也沒我眼睛大。”
院子裡歡笑一片。
三日後,唐慎和林賬房登上唐家的貨船,前往金陵府。
穿越過來一年了,這是唐慎第一次離開姑蘇。起初他還頗有興致,一直站在船頭看兩岸的風景。看了半天實在膩了,便進船艙待著。傍晚時,眾人來到金陵府。唐慎並沒有和珍寶閣的大掌櫃一起去錦繡閣,他和林賬房在金陵府逛了起來。
千年古都,十裡秦淮。春風拂面柳兒輕,金陵兒女多豪情。
二人在金陵幾條繁華的街市上逛了一圈,來到江南貢院。
林賬房:“這便是小東家以後考舉人的地方了。若是考中了……”聲音一頓,“嗨,我說什麼呢,真是說錯話,掌嘴。小東家自然能中舉人。中了舉人後,您便要來這貢院讀書,不來也行,但至少要入了學籍。”
江南貢院是官家禁地,除了科考時,尋常時候隻有裡頭的舉人學生可以進去上課。
唐慎在外面看了兩眼,覺著這地方和紫陽書院也沒太大分別。
兩人又去夫子廟、烏衣巷看了一圈。
唐慎感慨道:“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便是那烏衣巷啊!”
林賬房一驚:“小東家說甚呢?”
唐慎:“無事,不知道從哪兒聽到的詩,隨口念一念。”
林賬房:“這詩小東家從哪兒聽到的,這不能瞎念。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那謝家也就算了,他們卻有衰敗,不復鼎盛。但那琅琊王氏,卻是世家大族,鍾鳴鼎食的簪纓大家!若是被人聽到您在背後詛咒王謝衰敗,可要出大禍的!”
“……哈?”
林賬房:“小東家可別再念了。”
唐慎連連點頭:“好好好,我不再念了。”
敢情在這個世界,王謝兩家竟然還沒破產!
兩人隻逛了一個時辰,便玉蟾懸空,入了夜。唐慎本想先找個地方歇著,林賬房猶豫了會兒,道:“這兒離那秦淮河近得很。”
唐慎一愣:“啊?”
“小東家……此次特意來金陵,是想見識見識那金陵一絕,秦淮河上的商女?”
唐慎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商女是什麼意思。
他有這麼好色麼!
唐慎咳嗽一聲,提醒道::“林賬房,我今年才十四。”
“記得我十四那年,已經與我早去的夫人定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