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無咎直直迎著檀越殺人般的目光,任誰都能聽出他話裡的譏諷。
檀越剛剛失了一塊心魄,臉色難看至極,方才那個盜賊身法詭異無蹤,又是目的明確地衝著他來,放眼整個魔域也隻有應無咎能和自己打得不相上下,他破天荒丟了那副萬事不驚的慈悲相,盯著應無咎一字一句冷冷道:
“方才我在殿內靜修,不曾想魔域內竟有偷盜之徒,打鬥間這才失手毀壞殿閣,應尊主是否該給個交代?!”
嗯?
應無咎聞言雙手抱臂,目光冰涼,饒有興味:“你損壞了我的殿閣還要我給交代?檀宗主,本尊以前怎麼沒發現你如此厚顏無恥。”
檀越愈發肯定心魄是應無咎奪的,他悄無聲息攥緊劍柄,手背青筋浮現,已經有些失態:“卻不知你我之間誰更厚顏無恥,暗中偷盜!”
這番暗藏機鋒的言論一出,瞬間激起波瀾無數,所有人看應無咎的目光都變得驚疑不定起來,這些名門正派在魔域下榻本就提心吊膽,心想莫不是應無咎打算想殺人滅口,結果被檀宗主撞了個正著?
應無咎淡淡挑眉:“哦?偷盜?檀宗主可曾丟了什麼貴重之物嗎?”
檀越臉色一僵,緩緩吐出一口氣:“不曾。”
應無咎又問:“那檀宗主看清那人長什麼模樣了嗎?”
檀越無聲咬牙:“不曾看見容貌,但他被我劍氣所傷,身上定有傷痕。”
應無咎聞言唇角微勾,面具後方的眼睛幽幽盯著檀越,像一條華麗而又危險的毒蛇:“檀宗主乃天下劍修第一人,竟連一個盜賊也留不住麼?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你口口聲聲說本尊暗中偷盜,又說不出盜賊來歷,也說不出那人想偷什麼……”
他語罷將袖袍一揮,好似檀越無理取鬧一般,淡淡吩咐道:“好吧,既然檀宗主硬要說有盜賊,那就是有吧,去搜,務必將此人找到!”
“是!”
身後的守衛聞言立刻領命,分做數隊前去搜尋盜賊,檀越卻無不嘲諷的道:“隻怕此人是泥牛入海,再難找到蹤跡了,今日偷我事小,他日若偷到應尊主頭上才是大大的不妙。”
從來隻有應無咎陰陽怪氣別人的份,哪有別人陰陽怪氣應無咎的份,他聞言攤開雙臂懶懶抖了抖長袖,冶豔紅衣包裹著一身反骨,聲音低沉,笑意陰冷:“我可不比檀宗主,身上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不過就是幾兩碎骨罷了,倒是外間流言紛紛,說檀宗主為了奪取心魄四處派人截殺無辜道友,想來應該攢了不少心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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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陸延在客棧的時候把檀越做的那些爛事當說書一樣大講特講,早就在各宗弟子間傳遍了,雖然許多人都半信半疑,但名聲這種東西但凡出現一絲裂痕,後面就剎不住了。
檀越無視那些宗主異樣的目光,面無表情開口:“毀譽由人,本座行事無愧於心,更無需自證什麼。”
“啪、啪、啪——”
一陣突兀的巴掌聲打破了寂靜,應無咎抬手鼓掌,意味深長道:“這麼多年了,檀宗主真是一點兒也沒變。”
和他記憶裡討厭的樣子,一模一樣……
今日這件事來得太蹊蹺,守衛將整座飛絕峰都翻遍了也沒找到檀越說的那個盜賊,最後隻能草草結尾,應無咎自然也不會費那個心思去追究,更何況……他心中隱隱浮現了一個不可能的猜測。
重新回到寢殿,裡面一片寂靜,隻是空氣中多了一縷不易察覺的血腥味。
應無咎揮退眾人,邁步走到床榻前,隻見被子鼓鼓囊囊,陸延正躺在裡面睡覺,他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心想莫不是見鬼了不成,醒來的時候不見人影,一扭頭又憑空出現了。
應無咎語氣低沉危險:“陸延。”
陸延原本想裝聽不見,但頂著應無咎的視線到底睡不下去,他“迷迷糊糊”睜眼道:“咦?尊主,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還裝!
應無咎直接一把扯開了陸延身上裹著的被子,果不其然發現對方身上全是被劍氣割傷的小口,鮮血溢出把衣服都染紅了,在月色照耀下頗有些觸目驚心。
應無咎見狀先是一驚,反應過來神色忽然變得陰沉可怕,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竟敢獨自去找檀越的麻煩!”
陸延一個連築基期都沒過的菜鳥,和檀越對打無異於以卵擊石,要知道對方可是半步金仙境,應無咎雖然猜到今天的事可能和陸延脫不了幹系,但沒想到他居然如此膽大,連性命都不放在心上!
陸延見瞞不過,隻好笑著從床上坐起,他血衫凌亂,一副懶洋洋的姿態,絲毫沒有死裡逃生的後怕:“我見他身上有心魄,所以想暗中打探一番,沒想到被發現了,好在我躲得快,他也沒真的傷到我,這些小傷過兩天就好了。”
陸延說著暗自嘆了口氣,要不是他現在能量不足沒辦法療愈傷口,也不會在應無咎面前露餡了。
應無咎臉色更加難看:“你以為檀越的外號叫悲憫劍他就真的心慈手軟嗎?!這些劍氣沾血不散,遇藥不靈,反而會隨著時辰侵入傷口深處,使人潰爛疼痛,最是兇惡不過!”
陸延眼中藏笑,還是那副不正經的模樣:“那可怎麼辦,隻能辛苦尊主替我收屍了。”
應無咎一把攥住他的手,皺眉沉聲道:“不許說這種話!”
竟比陸延還忌諱生死。
說完語氣又緩了緩:“脫衣服,本尊替你療傷。”
應無咎讓陸延脫掉上衣,自己替他療傷,靈力遊走時,那一道道鮮紅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緩慢愈合,不難窺出檀越的劍氣有多麼兇惡,連應無咎治療起來都如此費勁,更何況旁人。
最後一道傷在掌心,硬生生切斷了陸延的命紋,應無咎握住他的手,用靈力撫過傷口,眨眼便復原如初。
陸延將手遞到眼前,認真看了看自己的掌紋,片刻後才笑道:“我的命線怎麼這麼短,若是人間的相命術士看了,定會說我是個早夭早亡的命。”
應無咎聞言剛熄下去的火又騰地燒了起來:“你不想活了就早說,本尊親自超度你!”
陸延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生氣。
應無咎忽然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失控,無端靜默了一瞬,他緩緩攤開自己的掌心,和陸延的挨在一起,隻見上面掌紋蜿蜒,屬於生命的那一條線淺淡無痕,竟是早已消失。
“照你那麼說,本尊也是早夭早亡的命了。”
不過他在正當好的年紀確實死過一次了,餘下的光景也不比屍傀強到哪裡去,行屍走肉而已……
陸延見狀正欲說些什麼,應無咎卻低頭咬破指尖,擠出一滴精血,然後順著他斷掉的命線蜿蜒而續,在掌心留下了一線紅痕,低聲認真道:
“如今你的命線長了,本尊親自替你續命……”
“以後再不許妄言生死……”
他不信鬼神,此刻卻怕陸延真的應了那早夭之說,從此開始忌諱生死之事。
陸延望著自己掌心漸漸凝固的血痕,隱隱覺得有些燙手,他側身枕在應無咎腿上,一言不發望著對方,最後用指尖輕輕戳了戳應無咎的臉,笑道:
“尊主,我不會死的哦。”
他是不死不滅的時空管理者。
應無咎覺得陸延笑嘻嘻的樣子很是可恨,卻偏偏讓人發不出脾氣,他低頭望著陸延,險些挨到鼻尖,彼此之間呼吸融合,纏綿到了一處,罕見軟了語氣:“真傻,世間怎麼會有人永生不死……”
倘若真的不死不滅,世人又何必追尋那一絲仙緣,將三界攪得天翻地覆。
陸延卻伸手捧住應無咎的臉,親了他一下:“是真的,我也不會讓你死的。”
應無咎一怔,隨即笑了笑,並未放在心上。
檀越白白丟了一枚心魄,豈會善罷甘休,之後幾天飛絕峰上上下下幾乎都被他嚴查了一遍,應無咎冷眼旁觀,並未插手,而陸延也一直藏在寢殿養傷沒出去,一眨眼就到了問劍大會的日子。
應無咎設下三關,說到底不過是故意刁難,將那些渾水摸魚之輩全部剔除,又把前來參加問劍大會的仙門弟子通通收拾了一遍,等到三關皆過,那些人已經是狼狽不堪,十不存一。
“月……月燈長老……前面就是出口了吧?”
蕭泉領著身後的無妄宗弟子狼狽往山上爬去,隻見他們身上的白衣早就破破爛爛,不是鮮血便是泥巴,比起乞丐也差不了多少,那些天欲宗的女弟子倒是稍微強些,但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之中唯有走在前面月燈長老還能勉強維持體面。
此處是飛絕峰山腰,除了無妄宗和天欲宗,另外還有許許多多的宗門弟子也在趕路,他們無一例外都狼狽不堪,在三關之中被折騰的不輕,折損了不少同門才拿到參加問劍大會的資格。
月燈看在兩宗情誼匪淺的份上,特意庇護了無妄宗一程,否則憑蕭泉他們幾個三腳貓的功夫早就被踢出去了。
她見山峰近在咫尺,微不可察皺了皺眉:“休要多言,加快速度。”
蕭泉大汗淋漓,聞言不自覺往山下看了一眼,難掩擔憂:“月……月燈長老……我師兄他該不會陷在裡面了吧?”
自從眾人從第二關被強行分開後,他們就再也沒見過陸延的身影,連他身旁跟著的那名沉默寡言的劍客也消失了,也不知是不是沒能闖過三關。
蕭泉心中暗暗叫苦,明眼人都知道問劍大會這次多半是要打起來的,檀越宗主又是個萬事不管的菩薩,到時候誰管他們這些小蝦米?好不容易遇到陸延這個主心骨,對方居然還失蹤了。
月燈並不多話:“你師兄如果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蕭泉傻眼了:“那……那若是死了呢?”
月燈:“那就自求多福。”
蕭泉:“……”
各宗各派原本派了將近五百名弟子前來參加問劍大會,然而經過三關一篩,到最後就剩下二百不到的人,那些宗主出來迎接時發現自家寶貝徒弟被折騰得慘不忍睹,都在心裡破口大罵應無咎卑鄙無恥,然而罵歸罵,面上還得忍氣吞聲笑著說“多謝點撥”雲雲,答應休整一夜,明日再正式開始問劍大會。
奚年就是這個時候找來的。
後山小潭邊溪水潺潺,皎潔的月光鋪在水面,閃爍著粼粼碎光,隻是飛絕峰地勢艱險,高處不勝寒,此處風景美則美矣,卻少有人能抵抗這股寒意。
“明日便是問劍大會,檀越必然會借故發難,他早就想鏟除魔域,絕不會錯過這次大派齊聚的機會,等他和魔域拼得兩敗俱傷,我們再下手把心魄奪回來。”
陸延聞言雙手抱臂,靠在一旁的石山上靜默不語,奪檀越身上那幾枚心魄倒是沒什麼問題,可難就難在應無咎身上還有一塊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