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這麼一想,心裡格外坦蕩,他從容上前見禮,殿內光線幽暗,黑木雕花紅色紗帳,這樣極致的兩種顏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屬下見過尊主。”
應無咎昨夜就派人去查了陸延的底細,浔嶺江邊的一戶漁民之子,因為生得容貌不俗,加上又是天生的玄陽體質便被底下人搜羅著獻了上來,幹淨得好似一張白紙。
漁民,與醫修這個行當可是八竿子打不著……
應無咎眼眸幽暗,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他指尖輕彈,屋內的燭火便一盞接一盞瞬間亮了起來,左臉在光影下恍若謫仙,容貌盡毀的右臉卻是可怖,淡淡吐出兩個字:“過來。”
陸延識趣上前,並抬手把紗帳用金鉤掛住,方才跪在腳榻邊。
應無咎:“不是要替本尊治傷嗎?還不動手?”
蛤?這個魔尊還真敢讓自己治傷啊?
陸延聞言略顯詫異地看了對方一眼,隨即收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那屬下就得罪了,尊主且忍一忍。”
應無咎起初還沒明白陸延這句話的意思,直到對方伸手覆上他的右腳踝骨,忽然用力一折,滔天的劇痛感瞬間遍襲全身,他倏地睜開雙眼,爆發出兩道狠戾的光,一掌擊出:
“放肆!”
陸延早有防備,敏捷側身躲過,匆匆開口解釋:“尊主莫惱,那火毒侵入骨髓,需得破開骨頭將毒氣從傷口引出來,屬下也是無奈之舉。”
應無咎被紅蓮業火纏身,說句難聽點的,大羅金仙也難救,也就是陸延身負空間站的能量可以淨化一二,不過他現在能量損耗過度,經不起太大的消耗,隻能用這種辦法了。
應無咎冷冷盯著他,神色隱忍,因為疼痛出了一身冷汗:“本尊憑什麼信你?!”
陸延倒也不見驚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尊主若不信,現在就可以殺了屬下。”
應無咎能站在今天這個位置上,或多或少有些本事和氣概,他聞言不語,氣氛一度陷入僵持,不知過了多久,驀地溢出一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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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好一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若真能治好本尊的傷,本尊必有重賞,但若治不好……”
陸延接話:“屬下任由尊主發落。”
浮月城中都是些妖魔鬼怪,何曾出現過如此寵辱不驚的青衣男子,應無咎雖然一向目下無塵,此刻卻也不得不對陸延另眼相看,他心想此人若真不是仙門百家派來的探子,又醫術不俗,倒可收入麾下一用。
這麼一想,應無咎不著痕跡散了掌中聚起的靈力,聲音低沉,難掩危險:“你盡管放手施為,天寶閣中奇珍藥材任你取用,隻是要管住自己的舌頭,不要說出些不該說的話來。”
言外之意,築基丹這種天材地寶也可以隨陸延取用修煉,隻是不能透露任何關於他病情的事。
陸延頷首:“屬下謹遵教誨。”
接下來的治療過程中,應無咎倒是沒有任何過激舉動了,他面無表情盯著陸延的手,眼見對方捏著鋒利的刀片劃開自己的皮肉,然後露出白森森的斷骨,用那股不知名的靈力牽引著火毒外泄。
陸延多少記恨著面前這人害自己死了五次,所以下手沒怎麼留情,主打一個快準狠,也不提可以用麻藥,但沒想到應無咎倒是能忍,從頭到尾一聲不吭,仿佛那條腿並不是他的。
陸延不由得深深看了對方一眼。
【警告!能量不足!】
【警告!能量不足!】
一道提示音忽然響起,終於把陸延驚回了神,他看了眼電子面板上僅剩1%的能量,收回覆蓋在應無咎傷口處的手道:
“尊主,屬下實力不濟,今日隻能醫治到這裡了。”
應無咎這等道行,自然能看出來陸延身上沒有半點修為,他淡淡掃過對方的右手,暗藏探究:“你不曾修仙,這身靈力又是從何而來?”
陸延動作微不可察一頓,隨即恢復了正常:“不瞞尊主,屬下這身靈力乃是天生就有,不過沒法打架也沒法殺人,最多替人療愈傷口。”
這是修仙世界,各人有各人的機緣,借口也不算太扯。
應無咎本就是隨口一問,畢竟在他眼裡陸延掀不起什麼風浪,聞言也就沒有再深究。他略顯疲累地閉上雙眼,高挺的鼻梁在臉頰打落一片蝶翼般的陰影,薄唇緊抿,蒼白的膚色處處透著死寂與冰冷,比屍傀更像一具屍體:
“退下吧。”
低沉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愈發顯得寂靜。
“屬下告退。”
陸延聞言正準備離開,但不知想起什麼,又頓住了腳步。他瞥見應無咎右腿被自己用刀片割得皮開肉綻露出森森白骨的傷口,雖然知道這點傷對於修仙者來說不算什麼,但還是伸出右手虛攏在傷口上方,隻見一道淺藍色的光芒閃過,立刻復原如初。
應無咎察覺異樣,下意識睜開雙眼,卻見陸延已經轉身離去,那抹淺青色的身影消失在了殿門外間。
魔域終年枯燥無味,向來都沒有什麼秘密,一點小事瞬間就可以傳遍整個浮月城。自從那日陸延被屍傀將軍親自帶走後就直接調到了應無咎身邊貼身伺候,旁人都知道他得了尊主青眼,多有巴結,不過以曲少潭為首的那群人還是瞧不起陸延,平日冷嘲熱諷自然是少不了。
“唉,我如今算是知道什麼叫做麻雀變鳳凰了,你說陸延有什麼特別的,憑什麼就入了尊主的眼?”
這日眾人在殿內灑掃幹活,獨獨缺了陸延的身影,難免讓人心氣不平,曲少潭本就膈應這兩個字,聞言狠狠瞪了說話的人一眼:“你不提他會死嗎?!”
陸延有什麼特別的?
當然有了,嘴巴特別欠!
曲少潭自從那天被他嘲笑自家寶劍是假的,接連幾個晚上都沒睡好覺,隻想休沐的日子快點到來,然後回家拿著青龍寶劍砍了這廝的狗頭!
唐素聽他們這群人酸言酸語,終於忍不住把掃把往地下一扔:“背後說人算什麼本事,你們有本事當著陸延的面去說!”
玉峰是曲少潭身邊的狗腿子,聞言嗤笑道:“枉你在這裡維護他,也沒見陸延帶著你一起雞犬升天啊,尊主以前又不是沒點過人近身伺候,隻是能活過三個月的都不多見,陸延才多久,咱們且走著瞧吧!”
身在藥房的陸延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輿論中心,他翻看著天寶閣裡的醫書玉簡,心中正在犯愁,經過這段時日的療傷,他終於確認應無咎身上有心魄的存在,隻是該怎麼取回來卻是個問題。
別看這人雙腿殘廢,躺在床上一副病恹恹的樣子,實力卻不容小覷,讓人根本窺不出深淺,倘若貿貿然動手,死多少次都不夠玩的。
陸延如今也隻能先想辦法取得應無咎的信任,然後徐徐圖之。他讀完一卷醫書玉簡,眼見天都快黑了,正準備回房睡覺,誰料離開的時候忽然發現房梁上藏著一抹黑色的人影,腳步就此頓住。
“不許出聲!”
那人察覺自己露餡,立刻躍到陸延身後,用一柄薄如蟬翼的刀抵在了他的咽喉處,聲音兇狠:
“你若敢亂喊,我即刻讓你命喪當場!”
第219章 殺
此處乃是天寶閣,魔域之中的奇珍異寶、上品修煉功法盡在此處,隻有內門弟子得了準許才能一觀,陸延也是借著給應無咎治傷的便利才能進來看看,就是不知身後這名黑衣人所求為何?
那人壓低聲音呵問道:“老實交代,應無咎的住處在哪兒?!”
哦~原來是魔域之外的人。
陸延心中了然,給他指了指玄燭殿的方向。
那人又問:“天寶閣七層如何上去?”
天寶閣共分七層,一二樓放著下品丹藥玉簡,三四樓放著中品寶器,五六樓放上品修煉術法,七樓沒人上去過,據說放著神器。
這人難道是來偷東西的?
偷東西倒不打緊,就是怕對方問完了話要殺人滅口。
陸延恰好站在窗邊,月色皎潔,透過縫隙落在身上,將側臉照得有如玉雕,說不出的風姿神秀,他垂眸思索片刻,心中有了計量,言語誠懇道:“好漢,我不過是個灑掃的僕役,身上的腰牌隻能出入一二層,上面的禁制根本打不開,哪裡知道天寶閣七層怎麼上去,你放過我吧,我保證一句話都不往外說。”
黑衣人冷冷道:“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答完了我便放你走,心魄是不是在浮月城中?!”
心魄?!!
陸延內心因為這句話頓時掀起波瀾,他暗自皺眉,心想這些人怎麼回事,一個二個都要來找心魄,自己還沒摸到線索呢,怎麼能讓你們佔了便宜?
陸延故意裝出一副茫然的樣子:“心魄?心魄是什麼東西,我從來都沒聽說過。”
那名黑衣人冷笑了一聲:“既然你什麼都不知道,也別怪大爺我留不得你了,黃泉路上擦亮眼睛,下輩子別投胎到邪魔歪道來!”
他語罷正準備一刀結果了這人的性命,卻沒想到腹部忽然一痛,不知何時插了柄由月華之力凝成的匕首,剎那間一股涼意由四肢百骸襲來,寒得五髒六腑都要凍碎了似的,驚駭瞪大眼睛,連手中的刀刃都當啷一聲落了地。
說時遲那時快,陸延立刻撤退離開對方的攻擊範圍,他剛才不過佔了一個出其不意,加上有月光輔助才能傷到對方,真打起來隻怕難以取勝。
“這黃泉路還是你先上吧,小爺我還沒活夠呢!”
陸延語罷直接躍上窗沿,利落破窗而出,恰好屍傀將軍正帶著隊伍在外間巡視,聽見動靜立刻趕了過來:“什麼人!”
陸延就地一滾卸去力道,指著天寶閣裡面故意高聲喊道:“屍傀將軍,裡面有個來路不明的黑衣人,快擒住他!”
那黑衣人暗叫不好,驚動屍傀怕是沒那麼好脫身了,他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卷上品瞬移玉簡捏碎準備逃離,卻不曾想瞬移陣法剛剛啟動,天寶閣的大門就轟然一聲碎開,一柄金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來,竟是硬生生擊碎了他周身的屏障,連帶著陣法也轟然損毀。
“擅闖天寶閣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