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拎著食盒途經此處,不經意瞧見她淺綠色的身形,腳步一頓,邁步走了過去:“公主,如今雖是春暖,但寒意未退,怎麼還在外頭坐著,仔細著涼。”
趙芙看見秦衍,淺笑問道:“你剛才去哪兒了?”
秦衍與她關系似乎不一般,遲疑一瞬才答道:“去見了幹爹。”
趙芙聞言低頭盤弄著手中的嫩綠長葉,仿佛在編什麼東西,看起來有些意興闌珊:“原來是他,我還以為你見皇兄去了。”
秦衍道:“陛下不會有事的。”
趙芙哼了一聲:“他有事沒事與我有什麼幹系,反正我從小到大也沒見過他幾面,有事的是我們這些宗室罷了,泾陽王叔和臨安郡王都死了,也不知何時會輪到我。”
秦衍微不可察皺眉:“公主莫說這種話,您是女子,沒辦法繼承皇位,那些事牽連不到您的身上,奴才會保護您的。”
他最後一句話聲音很輕,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
趙芙這才正色看向他:“我身上流著趙家的血,就是禍害,你焉知攝政王不會斬草除根?”
秦衍一時啞然。
趙芙將手裡編好的草鏈子打了個結,然後給秦衍系上,細嫩的草條襯著男子白皙的肌膚,倒是頗有意趣。她堂堂公主之尊,竟是牽著這太監的手笑吟吟道:“我給不了你什麼金銀富貴,送你一條草鏈子玩吧,秦總管可別嫌棄。”
秦衍隻覺得臉上發燙:“公主哪裡的話,奴才為公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趙芙一雙翦水秋瞳望著他,嬌俏難描:“真的?”
秦衍頷首:“自然為真。”
趙芙卻忽地將手伸出來,攤開掌心:“那你告訴我,你幹爹把你叫進地牢做了些什麼,又給了你些什麼,你肯不肯告訴我?”
秦衍驚訝於她的敏銳,盯著趙芙看了片刻,最後還是從袖子裡緩緩掏出半枚虎符,輕輕放在了女子手心,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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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芙目光閃動:“你就這麼告訴我,不怕我去向攝政王告發你換個保命符?”
秦衍卻平靜道:“奴才賤命一條,若能換公主千金之軀,千值萬值。”
“你這個……”
趙芙似乎想罵秦衍傻,但話到嘴邊,又不忍說出口了,她攥緊手裡的虎符,內心思考著該如何在這場宮鬥傾軋中活下來,末了定定看向秦衍:
“你敢不敢和本公主賭一把?!”
這世上從沒有十拿九穩的事,往往三分天注定,多少人就敗在了那一點氣運上。陸延因為容貌之故,再加上蠱毒復發,所以一直待在神康殿不曾踏足外出,卻不曾想下午有宮人來報:
“陛下,柔安公主求見。”
“柔安公主?”
陸延原本在翻閱醫書古籍,聞言從腦海記憶角落中翻出一抹模糊的身影,這才想起宮裡還有個公主,隻是他們甚少見面,也不知對方忽然過來是為了什麼:“孤身子不適,讓她回去吧。”
陸延不想橫生枝節。
那宮人卻道:“公主說知道陛下龍體抱恙,恐不便相見,隻是有一物需當面轉交給陛下,延誤不得。”
陸延放下醫書,沉吟片刻:“讓她進來吧。”
不多時隻見殿門打開,一名宮裝女子從外間款款而入,她穿得素淨,衣衫都是去年的料子,發間不過簪幾朵鮮花、幾根銀簪,可見日子並不算富貴,隻是青春正貌,倒也不需俗物裝點。
“臣妹見過皇兄。”
趙芙盈盈下拜:“早就聞皇兄龍體抱恙,本不該打擾,隻是實在憂心,故而親手做了些時令糕點,還望皇兄莫要嫌棄。”
陸延對趙芙其實不大有印象,隻是偶爾在御花園碰見過幾次,對方不得先帝寵愛,趙康也不曾把這個妹妹放入眼中,常年住在深宮,日子清苦,尋常女子十六便要議親了,趙芙卻年近二十也無人操心婚姻大事,其透明程度可見一斑。
“你我兄妹一場,不必多禮,坐吧。”
趙康雖然除掉了趙家其餘人,對趙芙卻沒什麼敵意,大抵是因為對方多年來老實本分,不曾做過什麼惡事。
“謝皇兄。”
趙芙在下首落座,這才瞧了眼御案後的男子,那人雖然穿著龍袍,但和趙康還是不大一樣,氣度卓然,似芝蘭玉樹,似青竹雪松,眼神也不大一樣。
趙芙七歲那年去給先帝請安的時候,途經御園,瞧見趙康帶著宮女太監玩蹴鞠,他身子不好,準頭也差,一腳踢過來恰好把趙芙的臉給砸了,卻不道歉,反而重重推了她一把,語氣厭惡:
“誰讓你站在這裡擋了本殿下的球!滾遠些!”
再後來,她就沒見過趙康了,先帝駕崩,新帝登基,每個人都盤算著自己的未來,沒有一個人記得皇城裡還有個公主。
直到十七歲那年的炎夏,趙芙因為嘴饞爬到樹上摘杏吃,一不小心摔下來驚擾了聖駕,她摔得頭暈眼花,卻也不敢喊疼,連忙跪在一旁請罪,頭頂響起了一道溫潤的男聲:
“她是何人?”
有太監答道:“陛下,是柔安公主,她深居簡出,所以您不大認得。”
柔安也不敢抬頭,緊張攪弄著裙擺,隻聽那名男子輕輕地笑了:“原來是柔安,若想吃果子叫宮人從膳房給你拿,才六月,杏子還澀口呢。”
柔安低頭吶吶應了:“臣妹嘴饞,讓皇兄見笑了。”
男子問:“十五歲了?”
柔安搖頭:“十七了。”
男子笑著道:“個子瞧著不大高,難不成是宮人伺候的不盡心?”
他雖然溫聲細語的,四周卻稀裡哗啦跪倒了一片人,伺候柔安的宮女太監嬤嬤一個勁磕頭請罪,嚇得抖若篩糠。
柔安隻好道:“沒……沒有,伺候的盡心,隻是他們不會爬樹摘果子。”
那男子沒說什麼了,留了一個小太監送她回宮,便起駕回神康殿了,柔安終於忍不住抬頭看了眼,隻見對方坐在步撵上,一身白底繡龍的素淨長袍,發束玉冠,側臉瞧著溫潤和氣,真是說不出的好看,與小時候惡聲惡氣的模樣大不相同。
正恍神,一名俊秀的小太監走到她面前半跪著,將拂塵遞了過來:“公主,奴才送您回宮吧。”
柔安無措抬頭:“秦公公,我,我能自己回去的。”
然後她看見那小太監笑了笑,對方生得不如皇兄好看,眉眼也是平靜陰沉的,隻是那天日頭和煦,照得人也多了幾分明澈:
“還是奴才送您吧。”
柔安無奈,隻得搭著對方的拂塵一瘸一拐回宮了。
後來她才知道,有御前的人護著送回去,那些奴才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就不敢怠慢了,她的日子也比從前好過了許多,隻是時日一長又恢復了原樣,而她再也沒遇見過皇帝。
如今,倒是物是人非了。
柔安看了眼殿內伺候的人,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忽然起身跪在了地上:“懇請皇兄屏退左右,臣妹有事稟告,萬不能傳到第三人的耳朵裡!”
陸延聞言略有訝異,畢竟他想象不到柔安一個無背景的公主能有什麼重要的消息告訴自己,而柔安見陸延不語,咬牙道:
“事關皇兄性命,還請屏退左右!”
陸延輕笑,來了些許興趣:“都退下吧。”
那些宮人都是霍琅派來的,聞言神色遲疑,但還是退下將殿門關上,柔安見她們都走空了,這才從袖子裡拿出一枚虎符,恭敬呈過頭頂:
“臣妹有兩樣東西獻給皇兄,一是這枚虎符,其二……便是解蠱之法。”
陸延聽見第一句話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反應,他雖然不知道柔安是怎麼拿到這枚虎符的,但多半是那塊假的,因為真的那枚一直在霍琅手中,直到聽見最後一句話,他的目光才終於銳利了幾分,身形微傾,一動不動盯著柔安。
第209章 屍骨
柔安目光坦蕩,直視著陸延:“皇兄一定好奇臣妹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是也不是?”
陸延起身緩緩步下臺階,走到柔安面前,心想先帝生了個蠢鈍的兒子,偏又有一個靈秀的女兒,他垂眸睨著女子黑壓壓的頭頂,聲音低沉:
“你知道的太多,難道就不怕孤殺了你?”
前世沒有柔安這個變故,以至於陸延一時猜不出因由,對方一個深居簡出的公主是如何得知自己的替身之事,又如何得知自己身中蠱毒?
柔安聰明就聰明在能看清時局,並不耍弄心思詭計,她將自己所有底牌盡數攤開,垂眸道:“虎符是副總管秦衍給臣妹的,解毒之法也是他從無眉口中套出,隻求皇兄與攝政王網開一面,保我二人性命。”
陸延眼底閃過一絲訝異:“你們兩個?”
一個公主?一個太監?這兩個人是什麼時候結黨的?
柔安深深叩首:“請皇兄成全!”
她嘴裡的消息若是為真,就算放了他們兩個也沒什麼,畢竟陸延本來就沒打算殺趙芙,現在問題的關鍵在於……
“你怎麼能確定秦衍沒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