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身居宮中不得外出,聽聞自己派去的太醫連王府大門都沒進就被撵了出來,一個人坐在龍椅上許久都不曾言語。
按照霍琅往常的習慣,對方聽聞自己寵幸了妃子,說不定第二日就殺到皇宮裡來了,怎麼可能老老實實待在府中養病,莫不是真的吐了血,病得起不來床?
陸延思及此處,起身在御案前來回踱步,雖然神色未變,但負於身後摩挲袖袍的指尖卻泄露了幾分心緒不寧,眉頭微蹙:“再去診脈,一日進不去,就讓他蹲在攝政王府外不必回來了!”
“是。”
傳話的內侍第一次覺得當太監比當太醫強,往日動不動陪葬就算了,現在還得給攝政王那個煞星診脈,一個不小心被砍了都有可能。
陸延弄出這麼大的動靜,無眉又豈會沒有察覺,他趁著趙康服藥安睡後,直接找到了陸延,那雙耷拉著的眼睛總是讓人聯想到毒蛇,又陰又毒,渾身都散發著說不出的潮湿感:
“陛下可知無端生事隻會自找麻煩,攝政王病了也好,死了也罷,都不是您該管的,安安心心做自己該做的事便罷。”
無眉極得先帝信任,與其說那些力量和人脈都握在趙康手中,倒不如說捏在了這個太監手裡,他對陸延與霍琅之間的糾葛雖不清楚,但憑借驚人的敏銳仍舊是嗅到了幾分不同尋常。
可惜陸延現在還不能死。
在趙康擁有後嗣之前,這個替身必須好好活著。
陸延並不懼這個半隻腳邁入棺材的老太監,他閉目用指尖抵著太陽穴,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揉,似乎多了幾分興味:“自己該做的事?”
他唇角噙著一抹笑意,不帶絲毫溫度:“不如無眉公公告訴我,什麼才是我該做的事?批折子嗎?”
“這難道不是皇帝該做的事嗎?”
無眉藏在袖中的手已經氣成了爪狀,臉頰控制不住抖動起來,沉聲問道:“公子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陸延微微一笑:“你敢殺早就殺了,又何須等到今日?”
他語罷毫無預兆將滿桌子的奏章一掀,轉身離開書房沿密道回了地宮,牆上機關重合,再看不出任何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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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磨蹭下去了。
陸延在地宮密道間徐徐穿行,夜明珠幽綠的光芒落在臉上,讓他無端多了幾分陰沉似水的味道,必須盡快除掉趙家剩下的兩個人,早點擺脫這種被操控的日子。
陸延本以為自己這輩子能徐徐圖之,畢竟他最不缺的就是耐性,十幾年的血海深仇都忍過來了,難道還缺這幾日嗎?可霍琅重病的消息到底是讓他沉不住氣了,無眉的多方阻撓和掣肘就像火上澆油一般,讓他心中的那團火愈燃愈烈。
入夜之後,萬籟俱寂,傍晚正是人最困倦的時候。
陸延在香爐裡添了些助眠的藥物,那些啞奴便紛紛打起了瞌睡,隻留下一個關系親近的藍茵負責打掩護。
先帝當年建造這座地宮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一是為了替趙康做掩護,二是倘若遇到突發情況也可有條逃生的後路。陸延曾經翻看過地宮密道圖,有一條便直通城北的農家枯井,他換了一身暗色常服,手持燈燭,直接朝著那條密道走去了。
天寒地凍,巡夜的武侯減少了走動頻率,在黑夜的掩護下,誰也沒有發現一抹敏捷的身影沿著屋瓦躍入攝政王府,輕車熟路摸進了主院。
霍琅喜歡清靜,院子裡少有人伺候,無意中方便了陸延探查,他隱在屋檐上方,悄悄將瓦片掀起一塊,卻見下方燭火微明,那人還未休息,正獨自靠在榻上看兵書。
霍琅消瘦的身形已經有些撐不起來肩上御寒的狐裘,喉間偶爾發出幾聲低咳,很快就被他皺眉壓下,屋子裡靜得一時隻能聽見輕微的翻書聲。
吐血的事是真也好,是假也罷,霍琅身體虧虛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舊疾難愈,夜不能寐,朝堂風雨飄搖,北殊邊境混亂,樁樁件件都在耗費他的心神。
霍琅不知道該怎麼才能替對方保住這個搖搖欲墜的江山。
倘若有一日他死在戰場上,陸延失去扶持,沒了人替他賣命,那些豺狼虎豹很快就會蜂擁而上,將北殊這塊骨頭啃得連渣都不剩。
這些擔憂霍琅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隻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從腦海裡冒出來,像三千煩惱絲,剪也剪不幹淨。
霍琅翻了一頁書,盯著上面的字句,心想等到開春時節他身子稍微好點,便要主動請兵去歸雁關鎮守,西陵狼子野心,既然敢進犯一次,那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倘若自己把他們除了,皇帝的位置也坐得穩當些。
也不知道他敢不敢把衛家的那一半兵權交給自己?
多半是不敢的吧。自己握著北殊一半的兵力便已經讓他寢食難安,再來一半他估計就睡不著覺了,明日衛家離京,還得想法子暗中保護著。
霍琅林林總總想了許多雜事,末了身體困倦,靠在榻邊沉沉睡去了,那卷兵書也悄然從手中滑落,掉在了柔軟的地毯上。
燈燭隻剩一點殘光,屋內漸昏漸暗,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將書卷無聲撿了起來。
陸延從不知霍琅也會讀這些文绉绉的東西,他以為隻有自己這樣心機深沉的人才會徹夜難眠,原來不知從何時起,霍琅也有了滿腹的心事。
習武之人稍微有些動靜就會立即驚醒,但不知是不是陸延身上安神香的氣息太過熟悉,霍琅並沒有察覺,他閉目靠在枕頭上,哪怕在睡夢中眉頭都是皺著的。
陸延坐在榻邊,悄悄替霍琅把了一下脈,臉色卻有些難看,顯然對方的身體情況不容樂觀,倘若不好好調養,隻怕能不能活過半百之數都是問題。
他一時出神,手上的力道沒有控制住,攥得有些緊了,霍琅幾乎是瞬間就從睡夢中驚醒,目光銳利,一掌劈向來者:“誰!”
陸延敏捷側身躲過,一把攥住霍琅的手腕:“是我!”
這道熟悉的聲音就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澆滅了霍琅升騰而起的殺機,他借著朦朧的月光打量,這才發現床邊的黑衣人竟是陸延,神色難掩錯愕:“你怎麼會在這裡?!”
陸延覺得霍琅這副樣子頗為有趣,他傾身靠近對方,溫潤的目光難掩笑意:“自然是來瞧瞧孤的攝政王,好好的怎麼氣吐血了?說出來,孤好替你出氣。”
霍琅臉色陰晴不定,隻覺得陸延是來看笑話的:“你立刻拔劍自刎,你死了本王就氣消了!”
陸延搖頭不贊成:“太血腥。”
霍琅:“外面有池子,你跳進去!”
陸延挑剔道:“太冷。”
霍琅:“那你就一頭碰死在牆上!”
陸延:“太痛。”
霍琅一把揪住陸延的衣領,陰鸷問道:“你耍本王是不是?!”
陸延起初還能裝作一本正經,但見霍琅氣得眼睛都紅了,到底露了幾分笑意,他拽下衣領上的那隻手,將霍琅摟進懷裡,在耳畔低聲嘆息道:
“傻子,我辛辛苦苦出宮來看你,難道就是為了耍你玩的嗎?”
霍琅冷笑一聲:“誰知道你出宮是為了什麼,陛下怎麼不繼續寵幸你的妃子,什麼蘭妃雲妃雪妃,偏要貴腳踏賤地來攝政王府?”
陸延用指尖輕撫他的眉眼,低聲問道:“吃醋了?”
霍琅冷冷扭過頭。
陸延總不能說自己沒碰那些女人,趙康臨幸的時候彤史上都有記檔呢,他笑著將霍琅的頭扭過來,在對方臉頰落下一片細密溫柔的吻,半真半假道:
“不管外面說些什麼,你又聽到了些什麼,隻記得一句話便是了,當世之人,誰也比不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他總是能用那種帶著柔情蜜意的話將霍琅心中的酸味恨意都驅散幹淨,溫熱的吻在對方眉眼間來回摩挲,最後向下噙住唇瓣,撬開牙關長驅直入。
霍琅反抗了,隻是力道甚微,他閉目皺眉,莫名有種頹然無力的感覺,低聲自言自語:“你又在騙本王……”
陸延輕笑一聲:“騙你做什麼,我若騙你,就不得好死。”
霍琅聞言用漆黑的眼眸盯著他,冷冷扯動嘴角:“這種狗屁話你說給別人聽,本王可從不信什麼神佛報應。”
倘若信了,他這種雙手沾血,疆場殺人無數的第一個就會遭到報應。
陸延將霍琅壓在身下,眉目低垂,畫一般好看,聲音溫和:“這種狗屁話我隻說給你一人聽,神佛信不信的不要緊,你得信。”
霍琅不耐扭頭:“不信!”
陸延:“真的不信?”
霍琅:“不……唔……”
他被那小氣的狗皇帝咬了一口,頓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隻剩一片含糊的悶哼聲。
霍琅失去理智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便是將那些值守的侍衛活活剝皮抽筋,堂堂攝政王府居然被一個狗皇帝闖了進來,簡直是奇恥大辱。
殊不知內院侍衛休憩的庑房裡,那些人都擠在一起圍著火爐烤火,正中間坐著一名黑袍道長,正捋著胡須挨個兒給他們算命,他偶爾出言點評一番,便引得那些侍衛驚喜低呼:
“神了神了!您算的簡直太神了!連我小時候掉下山崖都知道!”
那名侍衛激動得雙眼發亮,他緊張搓了搓手,湊上前問道:“道長,您如此神通廣大,不知能不能幫兄弟們算算官運如何啊?”
“官運?”
道長聞言掀了掀眼皮子,裝模作樣掐指一算:“官運談不上,不過貧道有一言相勸,你們今日最好不要出這個屋子,否則會有血光之災。”
那群侍衛聞言隱有不安:“可是我們不出去又該如何值守啊?倘若讓王爺發現了……”
道長搖頭晃腦:“哎,不必擔憂,明日王爺怪罪下來,我替你們求情便是,隻是切記天明之前不要出這間屋子,否則必有血光之災啊!”
第202章 寵幸
離天亮尚有些時辰,陸延將屋子裡燃著的炭火又添了些,在上面灑一層薄薄的安神香,這才將霍琅從榻上抱到床上,他抬手解了金鉤,帳子便如水般傾瀉滑落,俯身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