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眉心中發了狠,對侍衛下令:“那就得罪了,把人給我帶回來!”
幾名侍衛應聲上前,結果還沒來得及動手,霍琅忽然張弓搭箭,直接射穿了他們二人的咽喉。
“嗖!”
“嗖!”
鮮血瞬間噴湧而出,猝不及防濺了無眉滿身,那兩名金鱗侍衛甚至連慘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重重倒在了地上,睜大眼睛看向上空,四周一片驚惶。
霍琅冷冷一笑:“不怕死的隻管過來!”
他語罷輕夾馬腹,直接調轉方向離去,那些親衛把刺客利落一捆,也齊齊策馬跟上,一群人浩浩蕩蕩離去,隻餘滿地的屍首狼藉。
無眉抹了把臉上的血,因為處於極度憤怒的狀態下,臉頰肌肉控制不住抽搐起來,他萬萬沒想到對方敢放肆至此,恨聲吐出了兩個字:“霍!琅!”
“嗖!”
又是一枝利箭從遠處襲來,直接釘在了馬車轅上,尾羽還在輕微顫動,驚得無眉立即住了嘴。
是夜,月色幽寂,屋檐雪水尚未化盡,滴滴答答落下,掛著的燈籠在寒風中輕微晃動,將石子路照得發亮。
霍琅正坐在屋內下棋,他手執黑子,在棋盤上缜密布局,對面坐著一名白發老者,赫然是夏侯先生,他不緊不慢捋著胡須,眉宇間似有擔憂:“王爺以為此局該如何破?”
霍琅知他說的是今日皇帝遇刺一事,聲音淡漠:“不如何。”
夏侯先生微微搖頭:“世人本就疑您有謀反之心,今日大庭廣眾下您強行帶走那群刺客,有滅口之嫌,御史大夫隻怕會口誅筆伐,實不是明智之選。”
在這個流言蜚語能淹死人的世道,少有人能擔得住如此罵名,否則子孫後代都會抬不起頭,遺臭萬年絕非誇大其詞。
霍琅修長的指尖捻起一枚黑玉棋,黑白對比分明,視線盯著棋盤上無聲的廝殺,脆聲落下一子:“那便看看是他們的筆墨利,還是本王的刀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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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先生:“王爺調兵遣將如神,但朝堂之事波譎雲詭,並非武力便可解決,還望您三思而行……”
話未說完,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白子不知何時已經陷入了死局,神色難掩驚訝,手一抖差點連胡須都給拽下來。
霍琅收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先生輸了。”
夏侯先生捻著棋子左右為難,最後發現實無破解之法,末了隻能搖頭長嘆:“老夫輸了,不曾想王爺棋藝如此精湛,深藏不露!”
府中上下都說攝政王霍琅雖然擅武,但對於琴棋書畫一竅不通,傳得有鼻子有眼,夏侯先生不免也信了幾分,如今看來分明是傳聞有誤。
霍琅雖下贏了,看起來卻並不開心,他垂眸摩挲著指間的一枚黑子,隻可惜二者冰涼,誰也暖不了誰,末了當啷一聲扔入棋簍,意興闌珊:“闲暇自學的罷了,擔不起精湛二字,今日是先生手下留情,我們改日再行比過。”
夏侯先生還欲再說,卻被霍琅抬手打斷:“都說觀棋不語真君子,本王這裡還有一條規矩,那就是輸棋不語亦君子,本王知道你想說些什麼,但多說無益,先生還是回吧,莫要被人當了槍使。”
這府中幕僚無一不知悉他的脾氣,聽聞今日之事,雖覺不妥卻無人敢勸,便撺掇著剛來不久的夏侯先生當出頭鳥。
夏侯先生起初還沒聽明白霍琅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等到他糊裡糊塗走出房間的時候,忽然發現好友桑夫子正躲在院門外面瞧熱鬧,不由得重重跺腳,又怒又嘆:
“你這個老東西!數十年的交情也如此坑害於我!”
另外一邊,霍琅收拾了殘棋,這才披上一件暗金大氅去瞧今日擒住的刺客。王府地牢裡,那七八個人都被捆得嚴嚴實實扔在草堆上,為首的那個靠坐在牆角,陰影籠罩全身,不言不語。
霍琅有些受不住裡面的寒氣與腐臭,他用白帕掩鼻,壓住肺腑間的低咳,啞聲道:
“將人帶過來。”
立刻有人打開牢門,將牆角的黑衣刺客拖了過來,隻是地牢光線昏暗,看不清面容,霍琅左看右看也沒發現這人有什麼奇特之處能讓陸延出言相護,沉聲開口:“抬起頭來。”
那人不動,親衛便攥住他的頭發迫使其抬頭,等面容暴露在空氣中時,四周的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隻見對方臉上遍布著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傷痕,交錯縱橫,一道疊一道,在光影下凹凸不平,雙目猩紅憤恨,宛如地獄歸來的惡鬼。
霍琅微微眯眼,總覺得這人有幾分熟悉:
“衛鴻?”
面前這名黑衣刺客竟是衛家那個奉命接應糧草,結果在風雪中走失無蹤,至今杳無音信的二公子衛鴻!
衛鴻喉間發出一陣低沉瘋癲的笑聲:“攝政王慧眼,竟是還記得我這個故人。”
霍琅緩緩傾身,狹長幽暗的眼睛帶著幾分興趣:“外間都說你接應糧草走失,多半喪命在歸雁關外,沒想到居然還活著,刺殺之事到底是你一人指使,還是衛家指使?”
衛鴻冷冷反問:“你覺得呢?!”
霍琅:“你母親寧可忍辱至此,也不肯起兵造反,想來此事是你一人策劃,隻可惜棋差一著,落在了本王手中。”
衛鴻無聲咬牙:“要殺便殺,哪兒來的這麼多廢話!”
霍琅驀地笑了一聲,他平常是不喜歡笑的,一旦笑起來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也好,本王正愁沒有把柄去收拾衛家,如今扣個造反行刺的名頭上去,也算師出有名。”
衛鴻聞言惡狠狠看向他,直接撲到了牢籠邊:“你今日為何要救那個狗皇帝!我殺了他,你直接起兵造反登基為帝不好嗎?!你為什麼要救他?!”
“登基為帝?”
霍琅聞言微微偏頭,帶著幾分疑惑,仿佛在不解衛鴻為什麼會問出這樣蠢的問題。他用白帕掩鼻,外人隻能看見他眼底忽明忽滅的光影,殊不知欲望與野心正在暗處悄然膨脹,藏著僅有自己知道的妄念,聲音低沉緩慢:
“本王想造反隨時都可以,隻可惜……那個皇位填不滿本王的胃口。”
他要的,是皇位上的那個人。
衛鴻聞言倏然一驚,皇位都填不滿霍琅的胃口,這人到底想要什麼:“今日之事與鎮國公府無關,皆是我一人所為,你若想替狗皇帝泄憤,殺了我便是!”
霍琅輕笑一聲:“本王倒是想殺了你。”
隻可惜,死是世間最痛快的事。
面前這人是衛郯的親哥哥,倘若自己殺了衛鴻,皇帝說不定會恨死他。
霍琅不想承認,但他又不得不承認,陸延對衛郯情意非凡,遠遠勝過自己,否則也不會連刺殺謀逆的罪名都不計較,還央求自己保住衛鴻的性命,皆因為對方是衛郯的親哥哥罷了。
而陸延這麼多年對自己諸般討好,想來不過是畏懼他手中的兵權,當年的利用謀算,霍琅未必全然不知,隻是他有時候寧願自己笨一點、蠢一點,別想那麼透徹才好……
第198章 佞臣霍琅
有些事不能想深了,否則傷人又傷己。
霍琅站起身,終於弄明白了陸延為什麼執意要保住這名刺客,他正準備帶著人離開地牢,身後卻猝不及防響起了衛鴻低啞的聲音:
“你真以為大軍耗死在歸雁關外是因為糧草未至嗎?”
“霍琅,皇帝今日除的是我衛家,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他的語氣出乎意料平靜,在陰森的地牢內響起,莫名讓人後背冒出一股子寒氣。霍琅默不作聲將雙手掩入袖袍,敏銳從這句話裡聽出歸雁關一事並不簡單,緩緩轉身看向衛鴻。
昔日策馬遊京的貴族公子如今面目全非,再也尋不到分毫從前的影子,他望著霍琅,笑得渾身震顫,卻怎麼看都像極了哭,眼睛紅得好似在滴血:
“我奉命去接應糧草,結果在斷龍峽遇到埋伏,兵士盡喪,跳下懸崖才逃過一劫,你猜那些人是誰派來的?”
滴答……
一滴雪水從屋檐上直直掉落,砸在地上明明寂靜無聲,卻莫名讓人心悸。
陸延身形劇烈一抖,數不清第多少次從睡夢中驚醒,渾身都是冷汗。他抬眼盯著頭頂上方漆黑的帳子,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身在寢殿,起伏的情緒終於漸漸平靜下來,就像退潮的海水消失無痕。
陸延又夢到當年的那樁血案了。
他掀開被子起身,閉目抹了把臉,一旁負責守夜的啞奴聽見動靜,倒了杯茶水過來,陸延接過來喝了一口,出聲詢問道:“無眉呢?”
啞奴打了一遍手勢:【在密室,與陛下,議事。】
陸延聞言動作一頓,眼底悄然閃過一抹暗芒:“進去多久了?”
啞奴:【約摸半盞茶的功夫。】
陸延輕輕擺手,示意她退下,然後起身披了件外袍走到隔間,也不知他在牆上做了些什麼,那一整面博古架忽然緩緩偏移,露出了後方的密道入口,兩邊鑲嵌的夜明珠綠光慘淡,愈發顯得盡頭漆黑陰森。
陸延取了一盞燈燭走進去,穿過曲折的道路,最後停在了一面石壁前,上面有一處不易察覺的小孔,他收斂氣息,放輕腳步,依稀可以聽見裡面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陛下……三日後衛家必會途經麒麟關……守關城將是先帝給您留下的老臣……屆時傳信動手……萬無一失……”
這道細柔蒼老的聲音一聽就是無眉,他話音剛落,便響起另外一道男聲,毫無疑問是趙康,陸延第一次發現對方原來也可以這麼中氣十足,咬牙切齒,仿佛衛家和他有深仇大恨:
“做的好!隻要衛郯一死,衛家便再無男丁襲爵,孤就可以順勢收回兵權,再加上西陵的襄助,一定可以除了霍琅這個心腹大患!”
這座地宮錯綜復雜,為了透氣,四面八方留了不少狹窄的氣道,其中一條便緊貼著地宮寢殿,靠近牆壁就可以聽見裡面傳來的談話聲,陸延也是無意中才發現的這個秘密。
趙康想除掉衛家,陸延是知道的,在對方返回封地的途中暗中埋伏,也不算稀奇,但那句“西陵的襄助”是什麼意思?難道趙康私下和西陵勾結在了一起?
陸延伸手遮住跳躍的燭火,溫潤的臉龐在光影中透出了點點陰霾,這是他前世不曾察覺的事,現在細想卻覺得早有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