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康哽咽道:“皇叔,當初宮變之時,你我於密道躲藏,斷水斷糧,是你將僅剩的一張胡餅給了孤,孤從來都沒忘記過這番情,可你……可你為何如此糊塗!”
他右手顫抖地舉劍,可生平從未殺過人,再加上又是血親,怎麼也刺不下去,最後無力閉目,正準備將劍丟棄,手腕卻忽地被人一把攥緊,狠狠刺入了趙勤咽喉——
“噗——!”
溫熱的鮮血瞬間噴濺而出,濺了趙康滿臉,四周頓時一片哗然,他驚駭回頭,卻見攝政王霍琅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後,對方雙目狹長幽冷,蒼白的臉頰濺上星點血跡,雖然在笑,語調卻莫名令人膽寒:
“陛下可別謝錯了人。”
霍琅面無表情接過部下遞來的絲帕,緩緩擦拭指尖,饒有興趣問道:“當初那場宮變是本王帶兵平叛的,死了數百人,傷了過萬人,怎麼趙勤給了一張胡餅,這護駕之功就成他的了呢?”
趙康踉跄後退兩步,驚駭看向他,淚水橫流,哆哆嗦嗦質問道:“你……你怎能殺了皇叔……”
霍琅一動不動盯著他的眼睛,心裡冷不丁冒出一個念頭:
這人哭的真醜,可沒那天哭的好看了。
第194章 本王廢了你
原本群情激奮的朝堂因為泾陽王的血濺當場頓時安靜了下來,眾人盯著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紛紛後退讓出一片真空圈,心中多少有些驚駭:
這攝政王與陛下一向不合,平日上朝十次有八次都不來,剩下的兩次也是攪風弄雨,今日怎麼肯出手相助了?君主弱而無能,臣子強而僭越,隻怕這趙氏江山遲早要旁落他人之手。
衛夫人看見趙勤已死,並未在朝堂上多逗留,她深深看了霍琅一眼,直接命人抬走屍體,面色漠然地離開了大殿。
忠義之名可塑人脊骨,亦可困囿人心,鎮國公府滿門忠烈,卻落得如此下場,衛夫人就算一百次裡有九十九次想過造反,也被餘下的一次猶豫給壓了回去:
自古以來,造反都是要背千古罵名的,衛家清清白白的名聲,容不得絲毫玷汙。
趙康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一副沒回過神的模樣,最後是被無眉他們輕聲勸哄帶走的,以身體抱恙的理由命眾臣退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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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康本就鮮少露面,縱然坐在高位,也是一副麻木不仁的神情,乍看與陸延的淡然有七八分相似,無悲無喜之下少有人能察覺,今日罕見情緒激動,難免露了破綻。
霍琅站在原地未動,眼眸微眯,暗沉的目光緊盯著趙康離去的背影,心中或多或少感到了一絲怪異。
霍避見他陷入沉思,走上前問道:“兄長,在想些什麼?”
霍琅冷不丁問道:“趙勤對他便如此重要嗎?”
霍琅剛才多少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惱怒,一邊是江山社稷,一邊是混吃等死的廢物皇叔,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沒想到皇帝偏偏在這個時候犯蠢,殺個人都磨磨唧唧的。
霍琅自己都覺得奇怪,他有時候見了皇帝隻覺得對方是天下無二的好,有時候見了又莫名恨得牙痒痒,隻想一巴掌抽過去,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又愛又恨?
霍避善解人意道:“畢竟是死了親叔叔,難過是人之常情。”
霍琅心中冷笑,死個親叔叔有什麼了不起,自己當初死了親爹都沒哭這麼慘。不過說歸說,他見皇帝哭得如此悲痛,思來想去,散朝回府後換了衣裳,下午還是入宮觐見了一趟,手裡拎著一個食盒,可謂將探病的心意做了個十足十。
趙康回到寢殿後就跟傻了一樣,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一個勁喃喃自語:“皇叔……都是孤害了你……都是孤害了你啊……”
無眉給他灌了幾口安神藥,又盡數都吐了出來,急得在一旁唉聲嘆氣:“這可怎麼是好!”
陸延恰好步入暗室,他瞥了眼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趙康,輕描淡寫扔下一個平地驚雷:“剛才宮婢來報,攝政王正在神康殿外求見面聖,陛下準備何時接見?”
趙康原本還醒著,聽見這句話眼睛一翻,竟是直接嚇暈了過去,無眉知道陸延是故意的,轉身對他怒目而視:“您這是什麼意思?!”
陸延聞言輕笑一聲,在寂靜的暗室顯得尤為突兀,他溫潤的面容落入陰影中,隻讓人覺得像天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莫名透著一股涼意:“我能有什麼意思,他今日露餡了,你難道不知?”
面對陸延穿透般的目光,無眉啞然。
前世霍琅並未參加這場朝會,自然不曾察覺,可今日陸延躲在屏風後方,隻看對方探究深思的模樣,便知霍琅肯定是起了疑心。
神康殿,東暖閣。
霍琅邁步走進殿內,就見陸延一言不發地倚靠在榻上,他閉目扶著額頭,臉色蒼白,看起來虛弱疲累,仿佛是被今日所發生的事嚇丟了魂。
無眉識趣屏退左右,自己也在外面候著,殿門關上,正中間的孔雀香爐吐出一縷嫋嫋煙霧,試圖掩蓋空中漂浮著的血腥氣。
“怎麼,嚇著了?”
霍琅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無端帶著一股子壓迫,他不喜歡看見陸延哭,尤其是為了別人哭,礙眼。
陸延沉默垂眸,並不看他,又不覺怔怔落下一滴淚,眼眶微紅,看著倒與今日朝堂上的模樣沒什麼分別:“都是孤害死了皇叔……”
他把趙康那副半死不活的瘟雞樣子學了個七八成,抬眼看向霍琅時甚至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怨懟,一字一句責問道:“他是孤的親皇叔……你怎麼能……你怎麼能逼著孤殺了他……”
霍琅聞言目光一凜,心中無端生出一股戾氣,他伸手扼住陸延的咽喉,迫使他看向自己,驀地冷笑了一聲:“本王逼你?是本王逼你的嗎?!”
他咬牙切齒,隻覺一腔好意都喂了狗,神情難掩陰鸷:“你有這個生氣的本事,剛才在朝堂上怎麼不對著鎮國公府去撒,反倒來本王面前逞威風?”
“今日你若不誅趙勤,衛家就算蟄伏忍下,你也會寒了百官的心,他們家在朝堂盤踞多年,軍中那麼多舊部都是吃素的嗎?!”
“當年宮中兵變,人人驚懼,本王憂心你的安危,率兵九死一生去平叛,身中三箭七刀,難道還比不過那個泾陽王給你的一張胡餅?!”
霍琅越說越覺得自己像個烏龜王八蛋,他憤憤拂袖,無不譏諷的道:“日後你是生是死都與本王無關,下次也少送那些亂七八糟的湯藥來,貓哭耗子假慈悲!”
他語罷重重甩開陸延,轉身朝著殿外走去,手腕卻忽地被人攥住用力一扯,向後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那人低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溫熱的餘息撩起一陣莫名的痒意:
“如此說來,倒是孤錯怪攝政王了……”
陸延本也隻是演戲,圓一圓朝堂上的破綻,卻不曾想霍琅像個炮仗,一點就炸。他緊緊抱著懷裡的人,眼底藏著淡淡的笑意,哪裡還有半分自責憂傷:“方才都是孤不好,王爺可莫要生氣,在孤心裡,你自然是比皇叔重要千倍萬倍的。”
霍琅沒想到陸延認慫認的這麼快,不由得愣了一瞬,反應過來隻覺得這人又在花言巧語,沉聲警告道:“松開!”
陸延自然不會松,他將下巴抵在霍琅肩頭,圈住對方精瘦的腰身,本來就是溫潤如玉的性子,軟了語調道歉,世上少有人能硬得下心腸:
“王爺還在怪我,我從不曾殺過人,今日之事難免不忍下手,並非有心怨懟於你。”
他語罷松開霍琅,將人轉過來面對自己,笑意消失,又恢復成了那淡淡的自責。
霍琅正欲說些什麼,眉眼間卻悄無聲息落下一片細密的吻,陸延吻住他冰涼的唇瓣,溫柔輾轉研磨,將所有未盡話語吞進腹中,實在是拿捏住了霍琅的死穴。
霍琅心中惱怒,狗皇帝次次吵架都來這招,分明是拿自己當傻子哄,他偏頭想避開對方的吻,陸延卻早有預料,緊緊扣住他的後腦,早已是避無可避。
吻得越來越深,連氣都喘不上來,最後稀裡糊塗倒在了榻上。
霍琅明明畏寒,如今卻被吻得渾身燥熱,他視線恍惚,試圖推開陸延,卻一個不防被對方解了腰帶和外衫。
霍琅氣喘籲籲,有些不太相信對方敢在這裡做那種事,壓低聲音警告道:“你發什麼瘋,這裡是神康殿!”
陸延看了他一眼,帶著莫名的笑意:“孤知道。”
他指尖輕撥,霍琅最後一層雪白的裡衣也散了開來,露出裡面線條流暢的身軀,對方昔年也是軍中一等一的好漢,這幾年纏綿病榻,卻日漸消瘦了不少。
陸延沒頭沒尾問道:“你當年挨了三箭七刀,怎麼不告訴孤?”
舊年的事他已經記不太清了,隻記得霍琅帶兵平叛,沉默跪在堂下受先帝封賞的樣子,不喜不悲,像廟裡供著的石頭神像,隻是多了幾分戾氣。
霍琅語氣淡淡:“又沒死,有什麼好說的。”
他爹都不管,陸延管什麼。
陸延有時候說話怪氣人的:“你不說出來,孤怎麼心疼你?隻能活該你自己熬著了。”
“你!”
這話對霍琅便有些誅心了,他不說是不想挾恩圖報,別說三箭七刀,就是一萬箭一萬刀他也不會和陸延說,怎麼就落了個“活該”的評價?!他臉色陰沉:“你再說一遍?!”
陸延:“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王爺不吭聲,隻能活該自己熬著了。”
他還真的敢再說一遍?!!
霍琅氣得冷笑連連:“好,好,是本王活該挨刀!是本王自己豬油蒙了心要替你殺敵平叛……本王這就回去調兵遣將廢了你!”
最後一句話明顯是氣瘋了。
他語罷直接推開陸延從榻上起身,打算回去就廢了這個狼心狗肺的皇帝,對方也不阻攔,支著頭似笑非笑看他,眼見霍琅披上外衫真的要走,這才伸手一把將人扯了回來,不偏不倚恰好跌坐在懷裡。
殿內未點燈燭,花窗光影落在陸延身上,陽光鍍上一層虛無的邊,雖是寒冬,卻莫名讓人想起春日和煦的微風,他以食指抵唇道:
“噓……誰說孤不心疼你,安靜些,別被他們聽見了。”
陸延拂去霍琅肩頭的外衫,皮膚瞬間暴露在空氣中,惹得那人因為冷意微顫了一瞬,隨即又落入男子溫熱的懷抱。
陸延修長的指尖緩緩拂過霍琅陰鬱的眉眼,最後是肩膀,然後無聲低頭吻住了那些堆疊在一起的陳年舊傷,霍琅這下是真的沒忍住悶哼了一聲,嗓子嘶啞:“你……你發什麼瘋……”
他感覺狗皇帝這兩天都精神不太正常的樣子。
陸延不語,垂眸認真吻著那些疤痕,刀劍之傷相疊,代表著霍琅在邊關數年的苦寒,數不清道不盡,卻遠不及他的低語來得溫柔蝕骨:“王爺就算不哭,孤也是會心疼的……”